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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雾隅雪山


江积玉化了出来,一身月白长袍被风刮的猎猎作响。

        单膝跪地,拂手扫去云念身上的积雪,手上的仙气溢出给予她温度,脸上那层冰正在慢慢消融下去。

        天上青鸟落于他肩头,似在跟他说些什么,但他无心去听,蹙着眉头。

        这忆冢,究竟想让她打破什么?

        愿荀仙君的白拂尘是入冢杀了那个谎话连篇的老道,惟盈仙子是杀了那位人贩获得了紫藤鞭,歇冬仙君虽不是悲境,但他拿着红缨枪在万尸荒原上采了一朵野花便破了忆冢之境。

        而云念的幻境,茫茫大雪,毫无边界,没有敌对,也没有活物。

        云念脸上的积雪已被融化,他抬手扫了扫她脸上残留的积雪,唇嘴微开透出了一股暖雾,“聚雪,张开眼看看我,我带你去找平安福好不好?”

        可眼前的小人没有动静,远方传来了疲惫又不停的脚步声,气息急促沉重,而高处的青鸟叽叫给了他信息。

        肩头的青鸟在他耳边轻鸣,“是敛贞仙君。”

        他心口一缩,垂下的眼帘高扬起,薄唇颤动。

        这不是悲境,此境为柳暗花明!

        有悲有喜之境,有失亦有得,现为失,后为得。

        ——

        凡间,沙城。

        沙城如它的名字一般,四下皆为黄沙,金砾铺满,风刮过来,人们就用那飞来的细沙洗脸。

        江积玉提着手中的束月剑,注视着面前的三只三劫厉鬼。

        开口道:“既选择了入七苦轮回为仙,那便是做好了魂飞魄散的准备,如今才过三世,往后还有四世时间足以堪破七情,你们便对自己这般没自信?”

        为首的厉鬼冷笑道:“仙君可是天仙?人仙历七苦堪喜怒哀乐爱恶欲,世世不得好死,世世不得好生,怎么堪?怎么破?你未历此苦,才能如此大言不惭的站在我们面前讲一堆破道理!”

        江积玉面不改色道:“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未历此苦。但我生而为仙,所职便是庇护凡人。如今你三人餮食凡人魂魄,除你三人为我所职。”

        三个厉鬼对他的大言感到厌恶,齐齐散开手拿巨刀结阵,将他围于中心,憎恶道:“凭什么你生来便是仙?我若生而为仙,不过是守人间罢了,我也可以。”

        江积玉未答,提剑迎上那三团黑雾,招招如银龙,只见得束月剑留下的月色虚影。

        厉鬼周身的黑雾被他剑气刮去,露出一张满是刀痕的脸,他提刀带起风沙迎去。

        而与此同时,江积玉以剑格挡迎面的凶刀,身后又凝出御界挡下另外两只厉鬼的刀戈,三声刺耳的“锵”声同时响起,只叫人耳膜渗血破开。

        又是一刀向江积玉脖颈挥去,另外两个厉鬼挥出两条漆黑的链锁妨碍住了他的动作,他行动稍慢一瞬,发尾被削去了一小截落于金沙中。

        江积玉被围于中心,厉鬼布下的黑色阵法在此时渐渐显现了出来,这个阵法让他的行动更迟了。

        他只好以御界格挡最强的那只厉鬼,提剑先解决弱的那只进行破阵。

        三个厉鬼配合的极其默契,几柱香下来已然把他消耗了不少,他蹙眉呵道:“饮芳。”

        刹时,他身上化出了数把虚剑,那些虚剑随着他手上的剑法一同而动,打得几只厉鬼连连败退。

        趁着他们一时慌乱,一剑刺去最弱的厉鬼身上,它就此哀嚎着消失于天地间。

        脚下的阵法光亮就此熄灭,两个厉鬼见此想要逃走,都化出黑链阻拦他的脚步。

        江积玉那几把虚剑随心而动,变幻为仙链,它们从不同方向往厉鬼袭去。

        两个厉鬼气急,抱着死鱼破网的心思,转身冲向他,企图自爆魂灵。

        “束月!”江积玉大呵,束月剑迅速化为圆月将他包裹其中。

        沙漠荒原上瞬时炸起了狂沙,如烟火绽放,金砾如雨落了许久,才勉强见到沙暴里走出个人来。

        江积玉虽及时挡住,却也受了不少伤。他嘴角黏着一丝血迹,一滴滴落到胸膛上,随后他猛然捂嘴吐出口血来。

        他轻叹一声,看向手上的鲜血,眉头的小山自见着了三只厉鬼就不曾被铲平,此时更是又高了一层。

        他身上的仙力此番已然被消耗了不少,但到底是有些爱洁,给自己施了术法除去血迹。

        顶上的沙砾跟着他的动作挠得他头皮好一阵痒,他嘴角来少有的拉了下来,又抬了抬手,只见衣袍里装了不少的沙砾来。

        他便苦着一张脸给自己换了一身月袍,也不知道这身月袍他究竟有几件。

        没等他多喘几口气歇会,脑内便响起了水滴声,他只好收拾好心绪化为光束往雾隅雪山前去。

        ——

        沙城距雾隅雪山相距颇远,他一番飞速过来又是消耗了不少,落地时已经精疲力尽。

        那暴雪仍旧在狂暴肆虐着,衣摆被风吹着发出“唰啦”的声音。他抬眼看向那埋没路途的积雪,隐约感到了人的气息,但却是死的。

        到底是晚了一步。

        一缕仙光从他手上溜了出去,钻进积雪中又窜出来,化为骨灰盒置于他的手心。

        他抬头闭上眼帘,雪絮在长睫和薄唇上停留下来。白昼映得他的脸孔格外的苍白,周深的仙力从他脚下窜出,搜寻一整个雪山。

        最后,只有一束仙光从脚下回来。

        江积玉将骨灰盒丢入袖中,匆匆往那个方向疾去,又把束月剑当杖支撑他跑着,口中喘出来的粗气化为久久不散的暖雾。

        在他目中的远处,有一个虽着锦衣却带着暗色血迹的孩童,她恰好对着他低头跪坐着。她头上顶着积雪,狂风吹来顺着带走了一些,但随后又有更多的碎琼落到她的头上。

        因着那副向他朝拜祈求的模样,让他感到心口一阵钝痛。虽是见惯了凡人的死生,但还是心有不忍的。

        他仓皇跑去将她抱起,但她此时僵硬得如同木偶,仿佛一用力这手就要被折断。玉手抚上她的后背,将全身的仙力顺入她的经脉中,给予她一股暖流。

        江积玉抱着她疲惫的走在雪山里,凉气不停的从她身上流溢出来,惹得他也跟着发冷。好在她心口那股微弱的动静,已在慢慢跳跃起来,稍稍给了他些许安慰。

        她似是暖和了许多,四肢稍稍能动了,手慢慢落下来,江积玉低头看了眼,抬手握住,许久后才将伤口完全治愈。

        随后,又默默握上她的另一只手,那道看不到的护体屏障正在慢慢的碎裂,如同琉璃片瓦开出道道小痕,最后只闻一声极其轻巧的碎音,整个屏障彻底消失。

        腰间别的束月剑,此时也不再散发出盈月般的光辉。

        他今日,怕是与凡人无异了。

        那个孩童似在慢慢苏醒,无意识的抱紧自己的双肩,牙关打颤。

        江积玉此时的手如同冰刃般冷,抬手想给她顺背,却又放了下来,只是温柔道一句:“很快就回去了。”

        她似在做着噩梦,大口大口的吸气呼气,倏然睁开眼,瞳孔里映着他一张温润如玉的脸,只是这脸却透着寒,连带着双唇都苍白如絮。

        江积玉见她醒了,轻轻弯起眼,道:“你醒了?家住何处?我带你回去。”

        她看着江积玉,气息微弱的答道:“谢谢,我家住渝州城左畔桂弄里,云府。”

        原来是云府的孩子。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渝州城的云府虽家大业大布,但不曾有过欺压贫人之举,反倒开了不少商铺接济穷困之人,夫妇威名功德甚高,这留下来的遗孤他得多关照一下了。

        他看向面上全是泪迹的孩童,静默了一瞬,有些愧疚。

        若他能早到一步便好了……兴许他们一家尚可团圆过今年的新春。

        “可是云府那小姐?”江积玉心下虽有估量,但云府上下人数众多,还是开口询问再确认一遍较为妥当。

        她轻轻应了声,“我叫云念,”又道,“我爹娘……”

        江积玉张了张嘴,转口道:“我带你回家吧。”

        不答便意味着什么,云念虽小,但也知晓,只是闷闷道:“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走。”

        结果江积玉将她放下,她蹒跚了几步就摔了一跤,脸上沾着几粒雪,那雪被泪融着,颜色有些晦暗。

        到底还是江积玉把她抱了起来,在冰天雪地里慢走着,对她循循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爹娘把你救了出来,便是要你好好活着,莫要辜负了他们的一番苦心。”

        云念被抱进怀里,闻到一股柔和的雪松香,开口道:“谢谢你,你是仙人吗?”

        江积玉默了许久,抬手到她眼前,一股凉意汹涌朝她袭来,她忍不住搓手哈了口气,往脸颊上贴暖一暖。

        他轻笑道:“仙人的手哪里会那么凉。”

        云念抿着唇,将他的手揣进怀里,将自己的手往鼻口出哈出热气,又伸手给他搓一搓,驱散了不少冷意。

        她看向江积玉,解释道:“我爹爹就是这么给我取暖的,谢谢你带我走,我给你暖手。”

        江积玉愣了一瞬,长睫低下遮去了眸中的情绪,和蔼道:“那就,多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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