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冰潭

灵霄寺往南再行二十里路便是木山，山上枯木凋敝，阴冷萧索，静谧得毫无生气。白马的马蹄踏在枯枝萎叶遍地的湿冷土地，“哒哒”疾驰向上，毫不拖沓，飒爽不改。

        若论奇峻，木山在大齐国境内并不算出众，可从战略地位上来说，确是最为重要的。作为“三卫一营”的一环，木山大营就驻扎在木山山腰处，与皇家夏季消暑胜地木山别院比邻，却与文棠此行的目的地木山崖顶相隔甚远。

        断崖立于木山之巅，陡峭逼仄，朔风凛冽，鲜少有人上去，就连郭钰也不熟悉，更别说从未到过木山的文棠了。跨过山腰，大白灵敏地竖起了马耳，像是意识到危险一般，步子开始趋于放缓，跑得愈加谨慎起来。接近山巅的时候，它已从开始疾驰转为小跑，一双小眼溜溜地转，机警地向四周巡视。

        “小心。”郭钰于文棠耳畔低语。

        “嗯。”文棠侧头回应。

        接近断崖的时候，“嘶……”大白身躯突然向□□倒，发出一声受惊长鸣，文棠的身体也随着马儿倾斜，几乎快要坠马。郭钰右手揽在文棠的腰部，将她重心向上拽，左手用力勒紧马缰。在郭钰的牵拉助力下，马儿昂颈奋力向上跃起，在空中重又找回平衡，终于稳稳地站到了前方柔软的土地上。

        “阴险。”文棠转身后看，刚刚马蹄踏过之处赫然一个大坑，坑中四散着遮掩所用的枯枝败叶，刚刚大白就是不慎踩到这陷阱，才致重心失衡，险些跌倒坑中。

        郭钰皱眉，行至坑边，用剑鞘拨去凌乱枝叶后，拾起隐于土下的灰色碎片。“是瓷片。”他低声道。

        文棠亦走近查看，学着郭钰的样子，用刀鞘拔开面上遮蔽之物，坑底竟全是密密麻麻的尖利碎瓷片，怪不得灵敏矫健如大白，都受惊至此。

        文棠轻柔地拍着马脖子，安抚大白紧张的情绪，郭钰则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环境。山顶高寒，北风呼啸而过，被吹卷起来的枯叶浮于空中，如一个个孤绝的精灵翩然起舞，这是一种别样的美，大自然冷酷的震慑之美。耳畔“嗡嗡”风声不绝于耳，拍打在脸上是生硬的疼，这的确是一个易于隐藏的好地方。受环境干扰，郭钰听不出周遭有何异样，视线也被风沙所迷。

        “咻。”

        “有暗器。”他还是辨别出了异于风沙的响动，耳尖微动，确定了暗器袭来的方位，挥起剑鞘迎挡。

        “啪”暗器正中剑鞘，重重跌落。

        “锃”郭钰拔剑出鞘，一串动作快如流星，一气呵成，飞身就朝暗器袭来的方向追去。

        文棠亦拔刀出鞘，紧跟在后。

        风仍旧呼呼地吹着，沙土扬尘，前路昏昏一片，二人仅凭着若隐若现的细弱呼吸，估摸着方位，一鼓作气向前冲进。他们知道对方能屏息至此，功夫定然不弱，与高手过招，想要赢，那便只有一往无前，生死关头容不得一丝犹豫。

        “哐”兵器相交，声色清脆。

        藏身崖顶的对手居然只有一人，那人一身漆黑，手中的兵器是一支铁钩，钩柄比郭钰手中宝剑还要略粗，黑得锃亮发光，不难看出是最上乘青铁所制。弯钩利如豹爪，随着黑衣人的掌力，于风中飒飒起舞，一钩子落在古木上，树皮瞬时被挖掉好一大块。

        黑衣人武功确实不弱，面对郭钰与文棠的双面夹击，尚能从容应对。

        “你是何人？”郭钰拆招的间隙，厉声问道。

        黑衣人“嘿嘿”两声怪笑，并不作答。

        文棠已然打红了眼，挥舞长刀，直朝黑衣人面上劈去，一边大喝道：“你就是杀害我师父的那伙人，快说，你的同伙在哪儿？”

        黑衣人扬钩一挡，生生接下了那刀，随即飞身闪至文棠左侧，躲过了郭钰从右侧刺来的一剑。三人又互拆十来招，黑衣人渐有不支，步伐开始略显虚浮起来。郭钰与文棠还没来得及窃喜，便听到“咻咻咻”的声音。黑衣人眼见力疲，按动钩柄底部，兵器变成暗器，铁钩里激射出数枚暗箭，如雨般朝前飞去。

        郭钰、文棠双双侧身避过。

        黑衣人趁二人闪避的当儿，得以喘息片刻，继而高举手中铁钩，朝文棠飞速奔去。

        “小心。”郭钰大惊，朝文棠高声呼道。

        黑衣人又扭动钩柄，“咻咻”数支利箭猝不及防地又激射而出，阻住了郭钰的援手。

        文棠刚刚避过暗箭，眼前又见铁钩，心无所惧，却力有不逮，单单以她一人之力，难以敌过这黑衣人。

        “哧”那是衣服撕裂的声音。文棠后退不急，衣袖被铁钩划破，整条雪白的臂膀露了出来。郭钰急急赶至，剑刃阻住了铁钩的前行，弯钩贴着文棠臂膀而过。

        “幸好。”郭钰冲到文棠身侧，见她臂膀上全无伤痕，舒了一大口气，随后立即提剑朝黑衣人刺去。黑衣人自知不是郭钰对手，维持着守势，不敢冒进，手中兵器不断发射出暗箭，阻挠对方的攻势。

        “砰”一声轻雷平地而起，黑衣人从袖中甩出不知什么东西，发出一声炸响，而后烟幕散开，四周一片灰白。

        郭钰和文棠在一片茫然中无法看清前路，也无法看清对方。郭钰用力挥舞左手，试图驱散眼前迷雾，右手则保持剑刃向前的姿势，稳固防卫。文棠心急，担心黑衣人就此逃走，顾不得自身安危，径直朝白雾里追，跑出好一段距离，眼前才又慢慢清晰起来。

        断崖分南北两侧，北侧尽头是无底深渊，而南侧则是幽谷冰潭，黑衣人刚刚正是由北往南跑。

        “站住。”文棠高喝一声，加速腿力就朝黑衣人飞冲过去，身后是郭钰追赶上前的哒哒脚步声。

        面对二人的紧追不舍，黑衣人冷然笑道：“有本事就跟着来。”说罢，竟利索地跃身坠下幽谷，随后便听见“扑通”声响，谷中冰潭水花四溅，泛起粼粼波纹。眼见黑衣人就此消失，文棠心急如焚，断然跟从跃下，又是“扑通”一声，坠下山崖，落入潭中。

        山中雨雪积水成潭，山潭本就阴冷，冬季更是冰寒刺骨。文棠长居于南方山地，水性并不娴熟，乍然落水，无法立即适应，只觉冰潭浸透肌骨，如无数细密尖针刺入身体，须臾便全身一片麻木，难以动弹伸展。置身黑暗的潭水中，她眼前一片模糊，只能凭着感觉，拼劲全身力气向前游动。随着时间的推移，身体在极寒的温度中越发僵硬，可她的眼却已渐渐适应潭中暗黑的环境，恍惚看见一个黑影正于右前方处游动。

        “是他。”文棠发现目标后，禁不住激动得手脚打颤，打乱了她游进的节奏，反倒慢了下来。她抑住内心的激动，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大脑一点一点放空，用心感知着潭水的流速，手脚随波而动，节奏分明，越来越快，越游越近，终于离黑衣人仅隔咫尺。

        黑衣人在奇寒透骨的暗黑潭水中，从容地游动着，显然是极通水性的好手，察觉到身后有人，不禁愕然，心叹：“竟然追到水下来了，真是不要命”。分神的一瞬，腿已被人从身后抓住，那力道极重，加上水中伸展不便，他一时难以脱身。缠斗间，两人身体都失了平衡，双双向更深的潭底下坠。

        水中视野模糊，可凭借对方的招式及触摸的身形，黑衣人发现追上来的仅仅一人，且这人正是此行目的所在—楚王之女赵文棠，心中不免窃喜连连。黑衣人抓住文棠胳膊，试图拖着她向前游动，可文棠哪肯遂他的愿，顺势也盘住黑衣人的胳膊，头朝下猛扎，拖着黑衣人向深不见底的潭底坠去。黑衣人没料到文棠竟会如此搏命，他双手被死死盘住，在水流的冲击下，难以用力挣脱，只得不断向上屈起双腿，向下猛蹬，挣扎着朝上方游去。

        时间静止在冰冷的潭水中，两人都几近冻僵，躯体仍保持着扭打的姿势，谁都没有多余的力气挣脱对方的桎梏，温热的鲜血汇入寒流，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散荡开来。

        文棠的大脑渐渐混沌，意识慢慢模糊，力不从心之下，盘住黑衣人的双臂也软了下来，缠斗的二人终是分开，一人向上，一人向下。文棠挣扎着伸手，想要再次抓住黑衣人，却是徒劳，使出最后的力气也仅扯下黑色衣袂一角。她已耗尽全力，只能巴巴地看着眼前之人渐渐向上，离于视野。昏黑的世界再也无法激起她的一丝清明，缓缓闭上双眼，只是随波逐流，任凭身体向下沉去。身下的无底深渊有一股强大的幽邃力量，将她吸入漩涡，再难反抗。

        在劫难逃心不惧，但恨身死仇未报。

        蓦地，有一股力止住了她下沉，一只手将她环腰紧紧搂住，托着她挣脱泥沼，慢慢向上，靠在那人怀里，听到他有力的“砰砰”心跳，莫名的安心之感溢往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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