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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番外1·徐香怜】豆蔻


如果说长安徐氏是盘根错节的参天大树,那么徐香怜就是这棵茂密的大树顶端盛开的娇花,生来就是徐氏主家的掌上珠和心头肉。

        徐香怜有着大半长安贵女们难以企及的一切,珠宝首饰,锦绣华裳。

        罕见的家世使她可以不必顾忌别人的感受和看法,随心所欲地做出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自由散漫地说出任何想说的话。

        可是偏偏,她在拥有肆意妄为的资本的同时,同样拥有来自世家贵族的良好教养。她有底气目空一切,亦能知书达礼令所有人折服。

        她的过去和未来看起来毫无瑕疵,完美无缺。

        徐香怜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十三岁那年生辰,徐香怜约上几个闺中好友,在周记酒楼开宴庆祝。

        周记酒楼东家是个文雅人,酒楼里也曾迎进出名的文人墨客。

        久而久之,这里亦成为书生相聚辩学的场所,每隔几天就要上演一场精彩的文会,引来无数趣味相投的才子佳人看热闹。

        彼时徐香怜一群小姐们薄酒三杯,醉意微醺,恰逢楼下几个书生斗诗。

        风头正盛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儒雅少年。

        对手是一个短须男子,他不停抹汗,抖着手抖了一刻钟才得一句,儒生却不慌不忙,文思泉涌,出口成章。

        几次下来,对面的短须男子面色灰败,恹恹一礼:“在下认输。”

        儒雅男子不骄不躁,温润一笑:“承让。”

        短短两字,赢得满堂喝彩,酒楼里谈论各异,唯有“允郎好彩”四字异口同声。

        徐香怜酒意上头,蓦地推开厢房门,在楼中喧嚣渐低时淡淡吐出四字:“不过如此。”

        楼中声音瞬时沉寂,连同那位允郎在内,所有人都看向了二楼包厢门口的女子。

        徐香怜左手勾着精致的酒壶,右手提杯,倒了一杯饮下。

        不知是不是头上挡得严实的幕篱和兴之所至的酒意给了她勇气,她并不想在此时此刻端着世家贵女的礼仪。

        隔着白纱,她看着楼下仰望此处的允郎,打量片刻,遥遥举杯。举手投足有种魏晋名士的风流不羁,口中却说:“相貌尚可,诗文么不过如此。”

        “嗬!”

        有人道:“这小娘子年岁不大,口气倒不小!”

        也有人道:“该不是喝醉了,说的胡话吧?”

        有人劝允郎:“罢罢罢,只是一小女子耳,不与她计较。”

        徐香怜隔着白纱,视线还在允郎身上,并不曾开口。她身边的世家小姐们却不依了:

        “说谁小女子呢!”

        “就是,小女子怎么了?谁说小女子就不能品鉴诗文了!”

        “我们姐妹自小识文断字,熟读各类经著文章,习得君子六艺,不比男子差!”

        “”

        有那么几个较真的,竟隔空争了起来,叽叽喳喳,甚是吵闹。

        允郎眉目清朗,眼中有光晕流转,他朝徐香怜拱手,嘴角含笑:“请姑娘赐教。”

        徐香怜勾唇一笑,丢开酒杯,抬手吩咐:“上文房四宝。”

        周记酒楼时常备着这些,掌柜亲自在厢房外安置了桌椅笔墨,还给楼上的小姐们添了新酒。

        红袖美人或坐或立,侍郎家的范小姐研磨,将军府的卢小姐铺纸。徐香怜豪气地饮了杯酒,提笔洋洋洒洒。

        不一会儿,小二掀起桌上半人高的宣纸,捏着宣纸的两端凭栏而立,墨迹被风拭干,上面的两行诗一览无余。

        字迹娟秀,诗作拗口。

        众人一看这诗,窃窃私语,心里已经在想该如何对才巧妙,又想这小女子人不可貌相,一来就出了这么古怪的对子,一时担忧允郎对不出来。

        允郎蹙眉看诗看了好一会儿。

        有女子掩唇笑道:“允郎,如何,可对得出来?”

        允郎蘸墨,思索片刻,扬眉一笑,宣纸上落笔,也写了两行诗出来。楼下的小二照旧,捏着宣纸的两端站定。

        楼上的伸长了脖子去看,先是道一句字好,又是道一句诗妙。出对子的妙,对诗的更妙。

        才子佳人,势均力敌,连楼上包厢里有头脸的也都开门观望。楼上楼下议论纷纷,一时乱成了一锅粥。

        “这个允郎,还算有几分本事。”身边的一位小姐说道。

        徐香怜听得这话,微微蹙眉,重重搁下酒壶,在宣纸上又挥笔写出两句,扬声道:“放出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楼里彻底寂静。

        他们还在品味上一张诗作,下一张已经放出来了。斗诗的两位速度越来越快,让围观看诗的应接不暇。

        捧着宣纸的小二一个接一个地补上,楼上白纸墨迹已经围了一圈,楼下也不甘示弱,一张接一张地放出去。

        两方对擂,场面很是壮观。

        如此大半个时辰过去。

        允郎抬袖拭汗,双眸却是清亮得惊人。被那人为难了这么久,他的脑中反而愈加清明,手下妙笔生花,源源不断,仿佛有无尽的诗作一般。

        他蘸了蘸墨,看向楼上,期待那人再出诗作来对。可在这时,楼上嗒地一声,像是搁了笔。

        最后捧着宣纸的竟是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那女子一手掀开白纱,年岁不大,脸上是明媚的笑意。

        女子道:“我好友说,最后两句诗作尤其重要,怕允郎看不清楚,特意写了大字,差人找了两人高的宣纸来写。”

        允郎热血沸腾,面上从容一笑:“承蒙小姐看重,尽管来。”

        女子手中宣纸呈卷轴状,顶端与栏杆齐平,末端唰地一下坠落。两人高的宣纸果然够长,一坠就坠在半空中。

        上面的字很大,人人都能看清。但这诗作有些眼熟,并非原作。尤其是这两句诗作是古人所作,人人耳熟能详。

        有那么几个识字不多的,凭着认得的几个,也能念出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这什么意思?这小女子脑中空空,便抄前人的诗作来充数?”这是勉强认字的。

        “不可说,不可说。”这是那些读过《诗经》的,神秘一笑,不多解释。

        允郎已经懵了。

        他被那人激得满腔战意,以笔为刀,写诗出击,打得酣畅淋漓。此刻对着面前醒目的八个大字,脑子却一片空白,好似连最基本的《诗经》也认不出了。

        因为认不出,先前不离手的笔也松了。

        楼上一直为难人的神秘小姑娘终于露脸,她站在那幅巨大宣纸的上首,看着楼下另一端的允郎。

        白纱被撩开,露出一张眉目如画的脸。徐丽娘娇俏一笑:“允郎,如何,可对得出来?”

        允郎眼神颤动,呆呆地望着徐香怜。面上平静,心中却像是一池湖水,被长安的春风吹得泛起涟漪,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徐香怜见他不语,似是生气,放下白纱,重新掩住面容。对身边的小姐们道:“我们走。”

        一群人下楼往门口走,眼看就要离开。

        有人推了允郎一把:“快去追呀!”

        允郎终于反应过来,耳根通红地推开拥挤的人群,拼命往外追:“姑娘,姑娘!请等一等!别走——”

        他的话卡在了嗓子眼。

        徐香怜静静地站在门口,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何事?”

        允郎看了一眼她身后偷笑的小姐们,背在身后的手指攥紧了,却还是鼓起勇气问道:“在下邓允安,不知、不知姑娘不知姑娘可否”

        “可否什么?快说呀!”看热闹的人调笑着催促。

        允郎的耳根更红了,讷讷半晌,可否不出来完整的话。

        “你是想说,可否告知你我的名字?”徐香怜轻笑一声,双手掀开白纱,露出笑意盈盈的一张脸。原来她根本没有生气。

        “我姓徐,名窈窕。”

        允郎傻傻地念了两遭,又是一愣。

        酒楼内外看热闹的,明里暗里的,都笑了起来。

        不防徐香怜又是一句:“允郎,刚才的问题还未回答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对得出吗?”

        当然对得出。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虽对得出,可说不出。

        允郎低着头,脖子也红了个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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