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心中所念

天雪没说话。

        看出她有顾虑，怕被铁卫队发现，天仇提议道：“天雪姐，你可有去处？夜闯御剑山庄，怕是没做好归家的准备，不如跟我一起。”

        如若能归家，岂会是黑衣蒙面的装扮。

        天雪抬眸望一眼天色，没急着回答，而是反问：“天仇，你为何在此？”

        天仇顿时失落：“张御医将我治好后我加入了江湖新起的金剑门，如今我是金剑门右使，今夜是来取回我舅爷的一些东西。”

        李总管去世一年了。

        不远处传来动静，此处不便说话，天仇再次邀请：“天雪姐姐，跟我走吧。”

        天雪思量，答应。

        ——

        金剑门分舵，湖边。

        静谧的夜色下，天雪和天仇并肩而立，天雪凝望着水波荡漾的湖面，问道：“天仇，你听说过御剑山庄小少爷有疾的事吗？”

        天仇听说过。

        天雪不想让赵云苟活于世，想到血如意，她亲眼见过血如意救活童镇，连死人都能救，治疗向远更容易。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血如意是御剑山庄的宝物，天奇不可能想不到。

        晚风拂面，吹起天雪飘逸的长发，更吹乱她惆怅的思绪。

        天雪蹙起眉头：“你可知哪里还有神医？”

        在湖边迎着晚风站了片刻，天仇抬腿沿着湖岸慢步：“天雪姐姐，我在听说向远有怪病时请求在扬州的门主打听江南是否有可治怪病的隐世高人，恰巧得知巫氏一族有一位叫巫弘的神医。只不过这位神医神出鬼没，不轻易露面，门主已经派人寻找了。”

        此话一出，天雪黯淡的脸总算有了一丝喜色。

        巫弘治好向远之日，便是赵云的死期。

        见天雪眉目舒展，天仇适时问道：“天雪姐姐，天仇知你不愿告知，可天仇实在——”

        “我说给你听。”天雪平静无波地道，“天仇，你愿意助我吗？”

        “我愿意。”天仇神情严肃。

        ——

        正午，烈日当头。

        龙博、童战、豆豆和龙婆站在龙家旧宅门外。

        龙婆表情凝重，心事重重地四处张望，打量。

        龙博觉察到龙婆异于平常，自认龙婆是个淡定的人，不会轻易流露出略带慌乱的神情。

        龙博：“龙婆，这里是豆豆的家。”

        看龙博为自己担心，龙婆回神，应道：“我知道，进去吧。”

        一行四人步入院中。

        这一年来，为了寻找尹浩和天雪的下落，龙博、童战和豆豆在水月洞天与外界来回奔波，偶尔到旧宅探望韩霸天也是仓促一面，未作久留。

        韩霸天痛失爱女珠儿，赵云近在咫尺却鲜少见面，豆豆又来无影去无踪，韩霸天整日魂不守舍，最近更是连生意都不爱打理了。

        见童战满眼落寞，龙博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别灰心，会找到天雪的。”

        童战不想龙博陷入无限的自责中，不愿让大哥费神操心，强行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哥，我没灰心，此次是来探望韩大叔，咱们高兴点。”

        龙博回以微笑。

        豆豆在家唤了一圈，没见到韩霸天的身影，跑回来，歪着脑袋思考道：“狗子说爹几天没去店里，家里又没人，他能去哪里呢？”

        龙婆双手紧握，她忧思过重，忐忑的神色被三人看在眼里。

        豆豆：“龙婆，你怎么啦，在门外你就不对劲。”

        龙婆暗示自己不要紧张，轻呼一口气：“这里是龙家旧宅，我感慨了。”

        “其实吧，龙家旧宅算我爹暂住，不过我有地契，爹让保管好。”说到旧宅，豆豆想到什么，瞥向龙博，“龙大哥，这是你家，我是不是应该把地契给你呀？”

        龙博温柔一笑，看向豆豆的目光格外柔和：“韩大叔让你保管，没让你给我。”

        豆豆：“对哦。”

        住在龙家旧宅，姓韩，当初让他保管的龙家地契……

        种种迹象都指向住在这里的人有可能是她新婚不久便被迫分离的丈夫——韩霸天。

        没见到真人，仅仅是猜测。

        可只是猜测，就让龙婆不安，眼眶中盈满晶莹的泪水，快要在晚辈面前显示脆弱的一面了。

        豆豆追着龙婆问。

        觉察到龙婆不愿多说，龙博将豆豆叫到跟前，提议到外面去找。

        韩霸天不着家，豆豆气呼呼：“好吧。”

        正欲走，韩霸天失魂落魄地从另一侧走廊晃悠过来，遥遥望见的豆豆登时情绪高涨道：“爹，爹！”

        相隔一定距离，韩霸天以为是幻觉，待看到豆豆领着童家两兄弟向自己奔来，掀起衣袖擦掉眼角因为想念三个女儿掉落的泪水，展露笑颜：“豆儿，我的小豆儿！”

        两父女在走廊下相拥。

        龙博与童战站在二人身后，心中涌起无数感慨。

        豆豆自责道：“对不起啊爹，云姐嫁人，珠儿不在，我应该多陪陪你的，是我不好，让爹孤独了。”

        刚揩掉的眼泪不争气地从眼角滚落，韩霸天干脆抹了把脸，看到本就瘦削的豆豆又瘦了，转头埋怨起龙博：“姓龙的，豆豆跟着你到处跑，你连饭都不让吃吗？”

        龙博道歉：“对不起韩大叔，是我没照顾好豆豆。”

        豆豆站到龙博身边，护短地冲韩霸天道：“爹你干吗怪龙大哥，龙大哥对我很好！”

        韩霸天无可奈何地摆起脑袋：“还没嫁人呢，胳膊肘拐到天边去了！”

        豆豆干脆挽起龙博的胳膊，故意当着韩霸天的面靠在一起。

        韩霸天熟知豆豆的性格，懒得与她多费口舌，往前走：“没吃饭吧，帮我烧火。”

        “好嘞！”豆豆乐呵地跟上去。

        韩霸天走了没两步，注意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中年女子。

        顿时眉头深锁。

        看韩霸天一顿，豆豆朝龙婆招手：“龙婆，你怎么不过来呀。”

        豆豆向身边发愣的韩霸天介绍：“那是龙婆，当年是她将龙大哥送到水月洞天避难的，她还是天雪的——”

        “她是你娘。”

        不等豆豆反应，韩霸天快步冲到龙婆面前，按住龙婆的双臂，盯着她老去的容颜打量。

        近距离的接触，始终怀疑的龙婆总算得到准确答案。

        韩霸天将龙婆拥入怀中，用尽全力抱紧，护在怀里，委屈道：“雁儿，雁儿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我等了你好久啊！”

        说到最后，韩霸天抑制不住泪水，放声痛哭。

        二十多年的等待让他不敢妄想重逢，他只知道不可以离开龙家旧宅，他走了，她回来找不到他怎么办？

        他就守啊，守啊，守成了习惯，守进了骨血。

        龙博、童战和豆豆无不意外，无不震惊。

        童战瞥向豆豆：“韩大叔和龙婆……”

        豆豆发愣，听到童战的话才回神，呆呆地说了声：“爹说，龙婆是我娘。”

        龙博童战不约而同：“你娘！”

        毕竟不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龙婆不舍地离开久违的怀抱，看韩霸天不顾形象地哭花脸，扬起胳膊轻轻拭掉他脸颊的泪水，见不远处的三个年轻人：“他们有很多疑问吧。”

        韩霸天粗暴地搓了下脸，再狠狠拍几下，示意自己清醒后，挽着龙婆的手春光满面地走到震惊的三人跟前。

        “豆儿，叫娘。”

        “娘。”豆豆听话，当场改口。

        童战忍不住好奇心：“韩大叔，你和婆婆是夫妻？”

        韩霸天抓着龙婆的手一直没松，体贴地问：“饿了吧，我先去给你做饭，边吃饭边说。”

        龙婆难得娇羞，点了下头。

        韩霸天叫豆豆去帮忙，龙博哪敢让豆豆进厨房，急忙追上去。童战礼貌地向龙婆道别，追上哥哥的脚步。

        留下龙婆一个人站在走廊，脸上洋溢出释然的笑容。

        ——

        韩霸天心情好，做了一桌好菜招待众人。

        原来当年龙婆作为龙泽夫妇的贴身奴婢，负责照看年幼的龙博，龙泽夫妇并未将她当奴婢对待，而是像家人一样亲切，还亲手操办了龙婆和韩霸天的婚事，将龙家地契这等重要的东西交给她保管。

        新婚第二天，龙泽夫妇找到龙婆，说出一个叫水月洞天的地方，让她动身带龙博前往避难。

        龙婆明白，此般托付，必定情势紧急，属无奈之举，她当即收拾行李，带龙博逃离。

        这一去便是二十一年的离别。

        二十一年，她从如花似玉的姑娘成了年老色衰的婆婆。

        当初将龙博送进水月洞天后龙婆回到龙家，却始终找不到龙泽夫妇，怕被仇家跟踪，一直在外游走，直到遇到天雪，让她住进地下石室，既可以避免仇人追杀，又能有一个长期稳定的居所。

        谁会想到，这些年她和韩霸天居然相隔如此近，几次在龙泽山庄无缘相见。

        好在，为时不晚，总算重逢了。

        听二人讲完，豆豆哭红了眼，一手抓起韩霸天的手，一手握住龙婆的手，慎重道：“爹，娘，从今往后你们不要分开了，陪伴到老。”

        龙博忽然起身，屈膝在二老身前。

        豆豆要搀他起来，被龙博示意不用，豆豆只得愣在一旁。

        龙婆和韩霸天要拉他，龙博仍是跪地不起，眼角噙着泪水：“若不是为龙家，为博儿，龙婆和韩大叔怎么分离二十一年之久，你二人本该琴瑟和鸣，鹣鲽情深，过着温馨的日子，而不是被迫分开。”

        说到此，泪水从龙博眼角滚落。

        豆豆心疼地蹲下身，小心地擦掉龙博脸上牵线的泪水。

        龙博收整情绪，高声道：“龙家对不起你们，博儿对不起你们！韩大叔大义，韩夫人大义！”

        泪流满面的龙婆强行将龙博拉起来，看龙博泪眼婆娑，心中不忍，哭着说：“博儿，我无怨。”

        眼泪直流的韩霸天也道：“我亦无悔。”

        这让龙博更感愧疚。

        豆豆直接张开双臂抱住龙博和韩霸天，韩霸天伸手把龙婆揽进来，四人相拥。

        一旁的童战感慨不已。

        ——

        吃过午饭。

        龙婆和韩霸天相认，韩霸天领着龙婆去三花坊看账本，示意养家没一点问题。

        豆豆自告奋勇去洗碗，让龙博开解童战。

        自从天雪失踪，童战脸上的笑容少了很多，即便有，也是怕旁人担心，勉强的笑。

        童战静坐在凉亭中，手中捏着一张褶皱的信封。

        当初天雪去水月洞天，怕有去无回，写下一封信给小莲，若她十天之内没有回来，便让小莲把这封信送到龙泽山庄，交给童战。

        童战垂眸，盯着信封上“童战亲启”四个字发呆。

        这是天雪的笔迹，她的字如她的人一样，清新婉约。

        尽管早知信上内容，童战还是拆开。

        她只写了八个字：雁不留迹，影不留水。

        如梦幻泡影，如镜中花，如水中月。

        意思是，她回不来，他们之间，便什么都没有。

        偏偏他做不到。

        韩霸天能等龙婆二十一年，他不过找了天雪一年，童氏一族比普通人寿命长，他还能再找五十年，八十年，甚至一百年，两百年！

        他都可以找。

        哪怕翻遍整个江湖，哪怕老得动不了身，走不了路，还可以请年轻人找，请很多很多人找。

        可他的天雪，能等吗？

        隐修坚信尹浩和天雪被尹仲吸光精气，只剩一堆白骨，骨头被当时还存在的野兽叼走，才连尸骨都找不到。

        童战不相信。

        她必定还活着。

        她会不会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受苦，她练功反噬的伤虽被尹仲所治，但当初强调过要休息三天，可她偏巧淋了雨，还落了水，又一路奔波去水月洞天，根本没有休息，很难痊愈。

        隐修说她的脉象时缓时急，忽强忽弱，会经脉大乱，有如蚂蚁钻心，会痛苦而亡。

        若没有彻底根治，她会在哪里饱受折磨？

        龙博走进凉亭。

        童战收起信，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大哥，自从你去年元祖附体同尹仲一战，你的功力大不如前，脚步声都藏不住了。”

        说到功力丧失，龙博无奈。

        一年前与尹仲一战耗损太大，不仅无法练出龙神功，更是连平常的功夫都比不过童战了。

        看弟弟开玩笑，龙博打趣道：“我这个大哥功夫不如你，法力不及童心。以后你二人惹了祸别找我，我救不了你们。”

        童战笑道：“你是我大哥，我不找你找谁，我就找你！再说，我和童心可以保护你呀。”

        见童战脸上有笑，龙博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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