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进宫

第14章进宫

        晨风轻簌，朝晖溶金。

        今日未时，元晞将进宫给女官授学，元府内主子和下人们都在为这件事忙碌。

        元樱自装病后赴过秦府的宴，便不愿再听到长姐的新闻，那些进宫前的准备不小心入了眼或是钻了耳，还不知道要多剜心。因此她成日在自己院中无所事事，酸着牙根，跟姨娘磨牙。

        直到今日躲不过了，才带着婢女，吆二嗬三地来到兰睎院中，头上簪的缀金步摇，腰上挂着香袋荷包，丝绦垂满裙褂，行动时扭动腰身，全身叮当作响。

        院外是张管家带人张罗，小丫头们正在接二连三往外搬箱笼和包袱，元樱见到阵仗，便忍着酸意，风摆柳般晃着，走过内门边的一排楠竹，准备好了一张五光十色的脸，预备说几句响亮话。

        可惜四顾挑望，也没看见元晞，只有小鱼和涧芳在指挥小丫头，二人并未瞧见她。

        悻然之后平静下来，她喊了一嗓子：长姐在吗？

        小鱼和涧芳才回过头，也没多余的反应，一副来就来了的表情。

        始终是主子，涧芳行了礼后对元樱说：二姑娘，我们姑娘跟三姑娘去了老太太房里，走了有一刻钟了。

        元樱嗯？的一声，眼睛登时睁圆了：元慧来了吗？

        “三小姐今日从学里告了假，一早就来等姑娘了。”

        哼，人小鬼大，元樱黑了脸，转身急冲冲向祖母房中去。

        今日元焘，元徵，元慧都特意留在家中，为元晞送行。兄妹四人正在祖母房中请安，齐刷刷一把水葱似的跪在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惦记着元晞进宫的事，早早便起身梳洗等着，此时更是万分开怀。孙子孙女们齐齐整整，神采英拔，老人家心情舒泰直点头。

        叮叮当当的金摇玉曳声凌乱响起，伴随一声莽喊“祖母”，唬了老太太一跳，只见元樱火急火燎地从云母屏风后冒了出来。

        地上跪着的四兄妹齐刷刷抬头，斜眼望去，眼神多半不解。

        “樱儿来了。”老太太沉下气，先招手让她进来，继而转向跪下的一排，柔旭的笑容浮起在面上：你们几个起来吧。

        元樱红着脸站进队伍，眼角扫了一眼元慧，发出微不可闻的气哼。元慧垂着头，向元晞那边挪了挪脚。

        “你们都有孝心，今日一起来给祖母请安，祖母很欢喜。”

        元樱听完急得为自己辩解：祖母，我先去了兰睎院，这才耽搁了跟他们一起给您请安。

        老太太走到元樱面前，拉起她的手：好孩子，你心里想着长姐，这才来迟了，祖母不怪你，还要夸你重视骨肉亲情，很好！

        元樱难得受祖母当众表扬抬举，眼尾倒有些红了，可转念一想，元慧也去兰睎院了呀，又觉得祖母不是真心褒奖她，只不过看在长姐份上才说点好听的。

        才激动的心立刻被凉水浇了，元樱的脸色变得不平起来。

        给祖母请过安，兄妹几人一道从长房中出来，闲话散漫着回各自院中。路上元焘拉拉元晞的衣袖，兄妹二人便放慢脚步，落在后面小声交谈。

        元焘压低嗓音：听说秦府的公子从吏部调去了内书堂，你怎么想的？

        元晞对秦翊无心，感到有些为难，便对着哥哥苦笑摇头。

        元焘明白了，只交代她：秦公子的好意，你若不愿意领，便要同他把话说清楚，若是他再继续纠缠你，哥哥会替你出头的。

        元晞见哥哥护着自己，眼睛完成一弯月牙，亲热地挽着哥哥的胳膊向前走，边走边说：我看秦公子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哥哥放心吧。

        这二人兄友妹恭，前面三个却传来争吵的声音。

        元樱伤音泣语，口中嚷个不停：你们一起给祖母请安，就只不来叫我，你们把我当元家的人吗？还有你元慧，抢在我前面，卖乖讨巧地巴结长姐，小小年纪，心术不正！

        元焘沉了脸，急步迈上前，拉开元樱撕扯元慧的手：你们在闹什么！今日是什么日子？元樱，祖母刚才还夸奖了你，怎的就要跟小妹动起手来！

        元徵怔住，不敢吭声，低头望地。

        元慧被推了几把，趔趄着站稳在路径旁的草花丛中，踩了两脚泥，软舄鞋面蹭上不少黑土，小脸直发烫。

        元樱还呜呜抽噎，略止了止，又继续指着元徵和元慧：你们一起看我笑话。

        元晞翻了翻眼，还有空看两眼元慧脚下的草花，真是可惜，被踩得塌来圮去。

        也不好视而不见：元樱，我和元慧到祖母的长房时，大哥和二哥已经先到了，且我们并未提前约好，更没有故意单单将你落下。

        元樱渐渐收了声，鼻子里哼了一声，酸眉臊眼地说：长姐进了宫，前程自然是远大，何况还有秦公子保驾护航。。。。。。

        元晞见她不领情，还反过来攀扯自己，立刻冷了脸，拉起元慧就走。

        元焘是元家未来的家主，脸色本来就重，见说了半天不管用，便一甩袖子走远了。元徵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望着脸上打翻酱醋铺子的元樱，百般心烦，也甩袖子走人了。

        始作俑者今日本就不痛快，现在闹出来，更觉得没脸丢份，刚止住的哭声又奓了起来。

        午膳后辞了祖母，父亲母亲，还有来送行的家中长辈后，元府马车向着宫门而行，元晞撩起帷帘，向送至府门外的哥哥妹妹们挥着手帕，直到看不见人影，还多挥了几下才停。

        小鱼和涧芳挎着随身包袱跟在马车上，她们只将元晞送到宫门外，自有宫正司的人接手。

        一时下了马车，元晞神往地站在巍峨森严的阊阖广宇边，胸中滋生气象万千。

        原以为姑娘会舍不得，小鱼和涧芳老早掉了几颗金豆子，在宫门外强忍着喉咙里那股酸涩。

        没想到元晞两眼发光，像发现了新大陆般新鲜好奇，接过二人手中的包袱，白嫩的手指翘起，指尖分别点在两记额头上：你们要记得想我哟。

        不等回应，转身便跟着在宫外守候的梳着祥云髻的绿色宫服女官踏进了宫门，朱红厚重的漆门在二人眼前缓缓阖上。

        关门前从门缝往里窥，发现她脚步欢快极了，觑身朝前，头都没回一下。小鱼干巴巴的笑了一下，涧芳却瘪了瘪嘴，落了不少眼泪。

        ‘

        原来皇宫是这个样子的！

        元晞行走在女官身旁，四周高檐飞瓦，广殿如星，穿着整齐宫娥服饰的宫女，埋首而行的太监随处可见，心中的好奇正一页页翻开，又一页页合上。

        宫里有趣的名堂简直太多了！每一扇窗，每一个飞檐走角，每一条汉白玉的铺地石，无一不在昭示着至尊的天家气象。

        元晞自小在富贵窝里泡大，比起常人她的见识已是不浅，可如此恢弘壮阔、霸道高昂之势还是震霎着心扉。

        心门随着拐过的路口，穿过的门洞，排闼而来的间间殿宇一关一合，小脸红扑扑的，充满了仰望与欣喜。

        经过群芳园南门，越过园内探出墙头的枝条花瓣，再行将近一射的石雕御路，绿衣女官带着元晞来到一个精致小巧的宫苑，花岗石铺地，院落打扫得纤尘不见，两个宫女身着淡粉宫娥服，远远便向元晞行礼。

        金乌一路相伴，飞鸟不度，女官和元晞二人走了小半个时辰，额边皆出了汗，金芒芒的光线照在灰白的花岗石地上，反射出金属色泽的白光。

        元晞眯睐着眼，跟着走进了坐北朝南的正厅，两名宫女随后进来。

        绿衣女官嘘了口气，严肃的表情终于稍微松乏：女先生，辛苦了。

        元晞忙行礼说：叫我元晞就好。

        绿意女官亮着眼睛，笑颜绽开：我叫姜墨，以后元姑娘有什么事，就遣人来宫正司找我，我一定尽心尽力。

        元晞忙说：姜墨，谢谢你，今日带我进宫。

        姜墨一挥手，敞亮地说：没事！这两名宫女是专门拨来给你使的，你在宫中的衣食住行全都交给她们。

        那两名粉衣宫女福身欲拜，元晞立即上前搀扶起来，圆澈的眼睛打量着她们，身量高的那名宫女搭着手背，一口清澈的嗓音：女先生好，奴婢叫小蓝。

        另一名身量矮些的宫女接着说：女先生好，奴婢叫青菱。

        二人皆是清爽利落，元晞很喜欢。

        与姜墨聊了聊明日开学之事，不知不觉暮色四合。二人方告别，元晞送至院外，挥了半天手帕。

        刚回来，小蓝伶俐地抬着二人饮剩的茶水出门，见她便说：女先生，元府早先送来的箱笼都整理好了，奴婢收拾完茶具马上回来。

        元晞点头说：你快忙去，我自己去看，还有，以后叫我元晞就行，女先生叫着也拗口了些。

        小蓝眼中更添了几分光彩：好的，元晞姑娘。

        元晞拍拍她肩上的积襞，笑着走进里屋，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装饰得亦古朴雅致，很合她的心意。正欢喜跃然呢，青菱从院外领着一人，穿过墨色渐浓的庭院，向里屋走了进来。

        元晞左瞧瞧右看看，听见脚步声响，偏头一望，呀的一声，又惊又喜：云蕤姑姑，您怎么来了？

        云蕤握着元晞的手，风霜的脸上现出笑纹，侧脸过来在耳边说：小侯爷问姑娘可好？

        元晞微红着脸说：谢谢姑姑，我一切都好。

        今日元晞进宫，陆瞻早就托了云蕤在宫中照顾，还死皮赖脸找太子磨到手一块东宫令牌，方便他出入宫门。

        原本他今日便要进宫，可云蕤说第一日忙着安顿熟悉，若是来了怕影响她适应，他且才忍着不轻举妄动，又让云蕤亲自过来看。

        云蕤自然要来，她喜欢元晞的聪明灵透，何况又是陆瞻的心上人。

        “元姑娘今日先安顿下来，好好休息一下，若姑娘有什么事，记得遣人来仁寿宫找我，太后宫里差事不多，姑娘若是觉得闷了，也可来与我消遣。

        元晞很感激云蕤的盛意，忙亲自捧上青菱刚奉上的新茶，云蕤告罪之后接过，抿了一口后赞道：顶好的茶。

        元晞笑道：今年的雪水云绿，我从家中带来的，姑姑可还喜欢？

        云蕤点点头，搁下茶盏说道：姑娘是宫里请来给女官上课的先生，是皇家的客卿，宫正司自会为姑娘打点好一切，奴婢因为知道姑娘亲厚之意，喝姑娘的好茶才是正理，倘若平常女官们上门请教课业，姑娘就让婢女上宫正司准备的普通茶叶就行了。

        元晞点头：知道了姑姑，我会交代下去。

        云蕤嘱咐说：姑娘要记得这是宫里，除了知根知底的，任何接人待物，公事公办方是正理，不可疏忽，更重要的是不可轻易交心。

        元晞听见这番推心置腹的话，眼圈有些泛红，进宫这几个时辰光顾着开心，有些忘乎所以了，云蕤若不是把她当自己人，万万不会说这些话。

        她迅速起身，向云蕤福身行礼：姑姑便如同元晞的长辈，多谢姑姑教导。

        云蕤忙弓下身，双手扶起她说：姑娘快起来，说句大不敬的话，小侯爷就像奴婢从小看着长大的亲外孙一般，他的心上人，奴婢当然也要护着。

        元晞脸一红，顾不上眼眶里转来转去的泪花，说了一句：姑姑别打趣我，小侯爷只是见元晞孤身一人进宫可怜。

        云蕤见她害羞，掩鼻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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