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步摇

第二十章

        太子前一阵来内书堂的事传了出去，引起了有心人的好奇。

        现在宫里不是在给女官们考核定品吗，这种芝麻小事居然惊动太子亲临了？

        自然无人会信，久在权势中浸淫的人倘若头脑简单至此，恐怕早被挤兑得分崩离析了。

        凡事突如其来必有古怪。等太子来过的风声过去后，便有人来一探虚实了。

        最近几日，内书堂总有没事找事进来闲逛的人，四下一打量，发现除了一群女官两名先生，也别无其他。

        唯一的疑点只有那女先生，倾国之貌，姝色天下无双，莫不是为这？

        可太子并不好色，且与太子妃琴瑟和鸣，就算要纳新人也不会随意招摇至众人知晓。

        实在难解。

        炎天暑月，一双重木舄履缓缓踏在内书堂的白玉地砖上，步调沉郁，素白绣银线云纹的下摆在窗棂下绵绵开阖。

        一阵清泠婉转的授课声如深山秘涧，云纹倏如浮云凝滞。

        宁王心神一摇，从洞开的支摘窗中望去。

        宁王年及弱冠，是太子的政敌，母妃是后宫宠冠多年的禧贵妃，自有与太子对峙的资本，他对太子素日的动向异常关注，今日亲自来内书堂辗转后也不得其解。

        直到看见云晞，眸中如惊鸿掠过。可谋权之人心思深沉，又岂会被禁锢在男女之事上。

        转眼间，他又看见了陆瞻。

        七窍剔透心无需其他提示，宁王的疑问立刻解了。

        太子抬举陆瞻竟到如此地步，与荣安郡主联手拿下黄燝的孙女不说，还管给陆瞻纳妾！

        王爷的嘴角浮现出阴恻的笑容。这种事正好用来给人添堵，他要动点手脚。

        ‘

        陆瞻最近草木皆兵，每日早早去户部点完卯，便一溜烟往宫里跑，看守一样待在元晞身边，视如禁脔。

        她觉得奇怪，一问他便答户部无事。散了学就护送她回到宫苑，院门一关，将她与外界隔离得严严实实。

        元晞虽然不解，但也是开怀的。二人的感情日益升温，一双两好。

        每日两点一线，陆瞻陪在身边，时不时黏过来亲密，搂着她像小狗般舔一舔咬一咬，也不像之前那样总惦记着留宿，表现上佳。

        她是不知道陆瞻憋着多大的招。

        侯府别院连喜烛都备好了，陆瞻还特意买了一张楠木雕花拔步床！

        凭元晞对他的态度，他确定自己在她心里很重要。不能给她正妻的名分，便要在其他地方下足功夫，不能让她再感到委屈。

        他像正狩猎的猛兽，先圈禁猎物，等时机一到，便将她吃了。

        明日休沐，陆瞻今日一如寻常，守在内书堂，虽还带着警觉，但心情甚佳，别院的管家在他的吩咐下将一切打理妥当，只等他设法把元晞带过去。

        清泠的授课声像甜冽的泉水，涓涓流过他的五脏六腑，过了明天，她便彻底属于自己了。

        “故君子不动而敬，不言而信。”她在书堂里授课，他在窗棂下聆听，像守护珍宝一样，守护自己的这颗心，守护着她。

        哪怕她此时正在说的道理，他一个字也做不到。

        殿廊下走来两个穿红带绿的身影，环佩叮当，金玉玱玱。

        陆瞻听见声音，悠然抬眼望去，仿佛一个焦雷从天而降劈在他头上。

        整个人瞿然呆滞，心脏错停。

        宁王妃把黄泠带到了内书堂，要与女官们一起听先生讲课。

        “小侯爷？你怎么在内书堂？”宁王妃心知肚明，却陡然间一脸惊喜，装腔作势扯了扯黄泠的衣裳。

        陆瞻脸色青白，知道着了别人的道。

        不论如何，不能让元晞看见。

        他脸色墨黑，脚步急切迈前，努力控制着混乱的呼吸，预备把黄泠弄走。

        “小侯爷怎么了，脸色不太好，黄泠，你未来的夫君不舒服，还不快去问问！”宁王妃噙着笑意，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毒蛇的信子，陆瞻的脊梁直发恶寒。

        内书堂人虽多，可除了书声以外，气氛向来静阒，骤然间响起女子的尖声调笑，一片刺耳。

        黄泠被宁王妃诱骗至此，还不知自己是台上唱戏的，面对陆瞻的宸宁之貌，两片红云不自觉飞上脸颊。

        “出去。”陆瞻冷着脸，冰垛子似的，吐出两字。

        黄泠头上簪着他送的点翠珠玉步摇，心尖滚着对他的情意，听见这句话有些不解：什么？

        “出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陆瞻全身的血变得寒冷，表情恐怖，像只发怒的野兽在低吼侵入者。

        黄泠倒吸一口凉气，惊惧地望着他。

        宁王妃揣手看好戏，见到二人冷场便说：小侯爷，何必如此，不就是个女先生。。。。。。

        “快滚！”宁王妃话还没说完，陆瞻青筋暴起，狰狞地对她吼道。

        气得她胸口直顶，手指着陆瞻颤道：你敢这样对我说话？我是王妃！

        “滚！”陆瞻不管不顾，失去理智般将她一推，宁王妃趔趄几步，脸上五光十色，说不出的精彩。

        黄泠吓得一激灵，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这个未婚夫，不知做错了什么。

        已经有散学的女官站在不远处观望，眼看元晞就要走出书堂，陆瞻一把扯着黄泠的胳膊，拖着她往殿外而去，黄泠挣扎不开，像被捉的小鸡般扑扇几下翅膀，便被强行带离了。

        玱然一声，发髻上的步摇在拖拽中掉落，在汉白玉铺就的地心发出脆响，陆瞻全然不顾，将她一路拖到了宫门。

        “陆瞻，你别太过分，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黄泠自小如金枝玉叶般娇养，在金陵的世家女子中历来都是头等的待遇，没想到今日竟毫无尊严地被与自己定亲的男子磋磨至此。

        她喘着粗气，五官早已不在原位，一张妆点艳丽的脸挣拧得变形。

        辄然间才看见，陆瞻早已不似人样，眼底的血红清晰可见，堆满狠戾毁灭。

        她不由得脚步后退，闭上了嘴。

        ‘

        内书堂殿内，廖珍儿捡起了这支步摇，反复辗转查看，暗自乍舌，这么贵重的首饰就这样扔下不要了？她在尚服局久矣，经手过无数皇家珍宝，还甚少见过点翠的珠钗头面，一时便拿在手中，细细观赏。

        元晞走出书堂门口，早已不见了二人的踪影，只剩宁王妃在殿廊中气得浑身乱颤，跺着脚骂街。

        她不知是何人撒野，便将视线转向廖珍儿手中的步摇，诧异地噫了一声，这不是象虞珠宝行的那支点翠吗？于是迈步走了过去，目光犹疑。

        廖珍儿见她感兴趣，便递了过来：女先生也喜欢？

        元晞纳闷地接过来悉心细看，直至确定无疑：这支步摇我见过，是我们元家的商行做的。

        廖珍儿不知该不该说，眼神逡巡片刻后，视线锁定在元晞脸上：是一名年轻女子刚掉在地上的，竟也没有捡，是不是很奇怪？

        元晞听完发怔，心里迅速牵出一片可能，陆瞻母亲定购的步摇出现在一名年轻女子头上，现在又出现在内书堂。。。。。。

        心血倒流，她不敢再想，茫然四顾后，也没见到陆瞻人影。

        身后仿佛听到有人大骂：陆瞻你给我等着！

        又像听不实，耳朵似乎被什么东西蒙住，传不进声。那些咒骂传到耳边便自己湮没，她不知道是怎么了。

        手中不知使了多大的力，步摇深嵌进她的掌心，硌出了殷殷血点，她一路失神，走回宫苑。

        等陆瞻扔下黄泠，返回内书堂，里面早已空无一人。

        他心上像压着座大山，山上还有人拿着铁锤抡圆了往下敲，一寸寸地倾轧下沉，压得他喘气都难受。

        他双手捏拳，指骨咯吱作响，呼吸声错乱不止，用意识迅速强迫着自己冷静思考：

        元晞并未看见黄泠，今日的差池只是自己没接到她。唯一的变数是宁王妃，那个女人是特意来挑事的。

        可宁王妃根本不认识元晞，他守在内书堂多日，这一点他很确定。

        既然如此，她便不可能对元晞说什么。

        想到元晞依旧是不知情，山上那把铁锤总算停歇住了，他也稍微能喘过气来。

        只是今日自己恐难恢复平静，唯有先让人传个话，明日再进宫，接她到别院。

        陆瞻拖着山一样沉重的脚步出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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