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黄粱幻境（二）

殊云被邱老先生赶出学堂的事，不待殊云开口，庆相早就收到了消息。因此殊云方回到相府，便见周管家在廊檐下等着他。

        殊云默然进了庆相的书房，有小厮接过殊云的银白滚边狐裘披风，而后轻手轻脚将门合拢。

        “爹。”殊云情绪不高地低声喊道。

        庆相大步流星冲来朝着殊云重重打了一巴掌。

        殊云虽然只是灵魂寄居，但这一掌打来，病弱的庆殊可遭不住。殊云脑瓜子嗡嗡的，眼前金光乱闪。

        只听庆相厉声喝道：“不学无术，成日游手好闲玩物丧志！你除了这些，还会做什么！”

        殊云冷笑道：“庆相是天下闻名的大奸臣，你的儿子是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有什么问题吗？”

        一句话把庆相气得脸色铁青，摔门而出。

        “大宝。”

        大宝两步上前扶住殊云，见他惨白着脸，一边脸高高肿起，惊呼道：“少爷！”

        殊云撑着门框，手指指节因用力而变得发白，方走了两步，眼前一片模糊，陷入了昏迷。

        若没记错，庆相这是第一次打他。

        老家伙吃错什么药了？自打庆殊的娘去世后，官越升越高，路越走越偏，差一点就到众叛亲离的地步。

        殊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这个名义上的爹，他爹对他向来不闻不问，除了身边的侍卫一点没少，别的要什么没什么。

        殊云躺在床上，身体不能动弹，灵魂却很清醒。

        “殊儿，殊儿……”

        殊云听见庆相着急的声音，心想，这会知道急了，方才打人时怎么没见你心软。打得我灵魂都快冲出关窍，气煞本君！

        随后而来的是安御医，安御医眉头深锁，手指在殊云的手腕上停了良久，最后叹了口气道：“准备后事吧。”

        我去！这么猛！庆相这一巴掌没附带一点灵力真说不过去。

        殊云压根儿没把安御医的话当回事，毕竟他的灵魂可活蹦乱跳着呢。也许这个世界的庆殊死亡，他便可以回去做他的山君？

        “老爷，老爷！”两名小厮扶住突然遭受噩耗备受打击的庆相。

        “庆相，保重身体。”安御医这话说得真违心，出相府后拂了拂身上的晦气。

        “传，去张榜，去请大夫，谁将吾儿治好，奉送全部家产！”庆相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岁，他沉默看着殊云闭目沉睡的脸。

        庆相唯一的儿子庆殊这个病秧子终于要死了的消息，不到一个时辰，传遍了大街小巷。

        黄辛是第一个来看殊云的。

        黄少爷最初听小厮说时，还以为是开玩笑。毕竟庆殊才15岁，庆殊看着病弱，实际比谁精力都旺。骑马射箭样样精通，让人有时差点忘了他是个药罐子。

        “阿殊，咱们不是说好上元灯会一起去流云塔的吗？”黄辛坐在床边，替殊云拢了拢被子。

        兄弟，你被掖了，我快热死了。

        黄辛的爹是庆相一党，黄辛和庆殊交好，可谓是“臭味相投”，不大奇怪。

        殊云现在所有的朋友，都是庆相的拥趸的儿子。

        谁都可以来看望殊云最后一眼，唯独容相一党绝无可能。

        殊云没想到的是，容霁来了。

        或许是容霁觉得前一天他们的马车相撞，殊云触了霉头？将命都霉掉了？三公子这才不得不踏足奸相的宅子？

        容霁一句话也没说，只略坐了坐，带来的无非是百年人参、山参之类的补元气药材。

        又过了两日，殊云饿得两眼昏花，他觉得他不是死于庆相的一巴掌，而是饿死的。

        因为太饿，他做出最后的挣扎，用力支起身子。竟然，轻轻松松就起来了！

        他下床抓起旁边摆放着的槐花糕，也许是饿哆嗦了，没抓起来。再次伸手，手指竟然穿透了桌子！

        殊云猛地回头，床上躺着的人丝毫未动。

        灵魂离体？莫非是梦境结束，我可以回去了？

        殊云走到床边，垂眼看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暗道，占用了你15年，不知你原本的灵魂去哪了。

        殊云来到庆相的书房，见那中年男子正在看折子，右手的毛笔久久未动，一点浓墨将折子晕染开来。

        好歹叫了几声爹，对他算不上坏，殊云轻声道：“爹，你别再执迷不悟了。”

        漆黑如墨的夜空突然闪过一道霹雳，似一把利剑划破了原本的静谧。呼啸而来的风呜呜拍打着窗棂，殊云的魂魄不受控制飘至一座院子。

        这座院子和庆相府一般大，却不若庆相府精巧奢华。

        殊云见有一道人影印在窗户上，他穿透门窗，飘了进去。烛边坐着的人捧着一本书，认真的模样一如往昔。

        我怎么来这了？

        人间传说人死之后的灵魂，会跟随最后一个来看望他的人回家，竟然是真的！？

        殊云转悠了半晌，随意捡起一本书翻看。屋外忽然响起敲门声，殊云飘去门首，见小厮端来几碟糕点。

        大半夜吃什么东西，睡得着吗？

        等小厮关门走后，殊云趴到容霁的桌前，两手撑脸对着那几碟白的黄的绿的糕点咽口水。

        容霁左手握一卷书，右手拿起一块冬瓜糖细嚼慢咽。殊云歪头望着他，橘色烛光下的容霁，神情柔和了不少。

        容霁又拿起一块槐花饼慢慢咀嚼，似在品尝人间最极致的美味。

        殊云不争气地摸了摸肚子，骂道：“冷面鬼，吃这么多，一定积食难消彻夜难眠。”

        果见容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殊云百无聊赖地在容霁的房间晃荡，像个僵尸一样伸长两臂跳来跳去，自言自语道：“三公子啊，冤魂索命来了……”

        容霁忽然伸手挡了挡差点被殊云吹灭的蜡烛。

        殊云翻白眼伸舌头一副吊死鬼模样：“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我今天来敲门，三公子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本君好饿啊——”在容霁的床上翻来翻去摊煎饼。翻到最后没了气力，摊在床上悠悠然进入了梦乡。

        直到鼻尖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幽清淡雅的香味，黑暗中，殊云眨眨眼，余光瞥见身旁熟睡的容霁。他蹭地坐起来，连滚带爬下了床。

        殊云揣着一颗颤巍巍的心坐到容霁的书桌前，下意识伸手去抓那碟冬瓜糖。因为过于紧张，导致触到冬瓜糖的实物都没反应过来。

        他压惊似的往嘴里塞了两块糖，喃喃自语道：“嘶，罪过罪过。”

        咦。

        殊云倏然停下动作，手心手背上下翻动看了看，惊讶道：“我好了？”

        殊云蹑手蹑脚挪到床边，垂下目光盯着容霁的背影轻声道：“你当真不是青霁？三公子？阿青？阿霁？三太子？”

        容霁的右手忽然轻轻一挥，殊云忙地连退两步，只见一只蚊子嗡嗡嗡从他眼前飞过。紧接着一道重压袭来，殊云一个激灵清醒。

        “少爷！”

        大宝的声音满含激动，急急忙忙奔去庆相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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