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环狼卧虎

次日密州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清刷着官道，积雪的野草萎奄着一路通向了城里。

        苏晏回等人未在密州逗留，而是赶紧离开了这里。据藏禾初说，这几日新的江州州府就会抵达密州，不日就会前往江州。这密州又是鱼龙混杂之地，樊东明和藏禾初曾都为朝廷做过事，生怕给密州知府曹翔华瞧见，惹来横祸。

        路上江野荒凉，去往夔州的路被大雪掩盖，坐不了马车，只好改了水路。

        凌峰峡连接着密州与夔州，水势平缓均匀，是比较安全的。

        登上船，雪风便掺杂着细雨落了下来，化在了苏晏回的手心内。

        两岸青山相映，江边的小船搁岸无人，绿野画进了水墨里，孤船飘零独流。

        此去今年，再不赴明。他会活在暗夜中，葬在血路里，直到枯骨腐朽。

        江上飘了几日，终于在元宵这天到了夔州。

        樊夫人早早等在了风中，撑着伞看着江面翘首以盼。

        苏晏回才落了地，头顶便撑来了一把伞，为他挡了雨。错愕之际，他的身边早已经站了一个人。

        林楚宣泪眼婆娑，望着苏晏回清瘦的身影越发止不住泪河。“好孩子，好孩子。”

        面前的人是个温婉的模样，泪光里还倒映着苏晏回冷白的面容。苏晏回打一见面就觉得看着她特别亲切，周身的气质像极了梦里的母亲。

        苏晏回被她感染，笑着含了泪，倔强的嘴角勾着伤痛的笑痕，强忍着心头酸涩不肯掉下泪来。可是面前的人那样温柔，望着她的样子同他母亲别无二致。

        他躲避着目光，闪着泪光的秋眸竟无处可藏。

        林楚宣摸了摸他的臂膀，早已经瘦的不成样子，心头更是心疼。“好孩子啊……”

        “好孩子啊……”

        她哭得伤心，引来了无数注视，但她浑然不在意，把这孩子抱进怀中，死死不肯松手。“呜呜呜呜……棠儿啊……”

        藏禾初在一旁不忍在看，侧了身偷偷摸着泪。

        樊东明拍了拍藏禾初的肩膀，以一个老父亲的姿态摸了摸他的头，给予一种安慰。

        苏允棠自从江州兵败都不曾像这般宣泄过自己的痛苦与委屈，一路上，樊东明都怕他憋出个好歹来，每天都把着脉，生怕他郁结于内，气久不舒，留下病灶。如今见着林楚宣，也总算让他放下心来，也不至于让他成日里都提心吊胆。

        “好了，好了，你们三个都哭成什么样子了，平白叫人看笑话。”樊东明用力拍了拍藏禾初的背，又碰了碰林楚宣的手，示意她松手，别把孩子勒太紧。

        林楚宣忙松了手，用帕子抹着泪，牵过苏晏回，又拉了藏禾初，三人在前头走了。

        “诶！”樊东明愣住，赶紧拎起包袱追了上去。

        樊宅坐落在梧桐小巷，清幽安静，这里的邻居都是些黄发垂髫的老人，有时候坐在门前就是一日。

        一路走来，苏晏回已经看到好几个老人独坐院门，望着空荡荡的小巷，孤独且自由。

        宅门一经推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便飘了出来，落樱垂了一地，粉红嫣然。

        “今日你们父三赶巧，没有错过元宵。”林楚宣早已没在哭了，现下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拉着二人登上了石阶。

        她的话语像极了一位候在家里等待归家的母亲，“父三”毫不闭塞的砸进三人耳中。

        藏禾初震惊着看向苏晏回。苏晏回今日发泄过后，眼角的余红还未消，湿漉漉的眉眼蒙着笑，矮他一截的个头顿时让他觉得，撇去那些冗杂，他真的也只是一个邻家弟弟，也是个需要被保护的人。

        樊门一开，家中便热闹了起来。苏晏回大病还未痊愈，被樊夫人勒令坐在屋檐下，瞧着他们糊祈福灯。

        苏晏回也听话，窝在软袄中将自己团成了团，搁在了晃椅中。

        桂花香陷裹胡桃，江米如珠井水淘。樊家夫妇在厨房做着吃食，藏禾初在不大的庭院中画着祈福灯上的纹样，过目处皆是温馨祥和。

        黑幕拢下，万灯齐明，黑呦的夜色霎时被点成了一条星河。苏晏回手中还端着一碗汤圆，就被樊夫人拉了起来，让他去院子里看灯。

        团圆佳节，是该如此。

        苏晏回偏头看了看三人，幸得相逢。

        魏征一脚踹开江州州府的门，身上的铁甲泛着霜寒，晃得人心惊。

        齐襄被这声音吓了一跳，险些将这些汤圆洒了出去。

        “齐大人，好生自在。”魏征踏进堂内，猛的将令牌扔在了桌子上。

        齐襄抬眼看着他的动作，亦有动怒之势。他还未来江州之时，礼部常金就曾跟他说:魏征是个野惯了的性子，做事偶尔狂荡了些。不过都是小事，他这人像来都是脾气来一阵去一阵，过过也就罢了。只要莫叫他真发了脾气，反正他都是要回北境的，碍不着任何人。

        齐襄不屑低眉，笑出声来。纸老虎罢了。

        “王爷怎的有空到下官这来？”

        魏征眼中精光一晃，将他脸上的表情悉数捕捉了下来。大步进去，兀自寻了好座，将身子靠在椅背上，吊儿郎当的坐着。

        “州府的茶，本王老远就闻见了。不知可否向州府大人讨一杯来喝。”

        齐襄放下汤圆，招呼人给魏征上了茶。“王爷说的哪里话，王爷千金之躯，想喝什么茶没有，我府中一杯淡茶罢了，还妄王爷不要嫌弃。”

        魏征脸色带笑，转动着手上的扳指，目光一刻也未从齐襄身上离开。

        他的眼神带着攻击性，明明才十七的年纪，却跟他老子一样，盯得人发寒。

        “可是下官有哪里招待不周的地方？”齐襄挂着假笑，站了起来，朝他拱了一礼。

        魏征右手一挪，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上的黑金令牌。

        齐襄顿时就明白了，说道:“黑金令是陛下亲手交到下官手中的，王爷还不明白嘛？”

        “明白？明白什么？本王愚钝，不妨大人你来告诉我。”魏征突然就笑了，一扫刚才的阴狠，现下看着就是一个吊儿郎当的毛头小子。

        齐襄看不出来他到底是懂还是不懂，若真的不懂，为何刚才要发那么的脾气，府门都踹歪了。

        “黑金令一出，陛下的意思是叫你把上清军留在江州，王爷次日动身前往凛东。”

        魏征眉头一挑，顺手将桌上的黑金令拿在手中，正反都瞧了瞧。“本王去凛东干什么？”

        如今朝廷内外都环狼卧虎，上清军本就是为了压制边牧游军而创建的。如今他带了四万士兵出来平定江州，却带不回去。边牧游军若是知道了，定会掀起风浪。江州现下只有几千守备军，还是当初苏晏回死守江州时，勒令让他们保护百姓撤退不成规矩的弱兵。他的上清军留在这固然是好，可是北境呢？江州祸乱已平，皇帝大可让欧阳家下来，分个一万也是好的，为何偏偏是他的上清军呢。

        齐襄虽然被魏征吓到了，可是魏征也吃瘪了呀，他本就不喜魏征，现下的心情真是好的不得了。

        “去送礼。傅老将军寿宴马上就要到了，陛下让你去送礼，送完后你便留在凛东了。”

        “！！”魏征心头一震，却还是没表现出来多余的面部表情。“凛东由傅家统帅，我一个北境王去那里做什么？送完礼，游手好闲嘛？”

        “就是这个意思。”齐襄心情大好，又叫仆人去舀了一碗汤圆。“王爷可来点？”

        魏征笑道:“汤圆甜腻粘牙，本王喜辣。”

        言下之意便是，江州如今虽平，过个几年也就重回往昔。可是再好的地方也终会有噎喉得那一日。

        齐襄可没听出来他这话里的含义，正吃的开怀。“现下王爷的大军留在这，也给下官壮了壮胆，若是那屠鲁部族在敢来犯，下官也不用怕他。”

        “祝你用餐愉快。”魏征笑着，“北境的主帅换了谁？”

        齐襄:“估摸着怕是漱玉关的车行知。”

        其实齐襄也很纳闷，车行知只会打内陆战，从未去过边境，若真去了那冰寒交冻之地，还能指挥作战嘛？

        魏征却嗤笑一声，其中种种，他似乎有些知道了。

        原是要收权了呀。

        魏征起了身不再耽搁，准备出府。“对了，把黑金卷拿来。”

        “哦，下官忘了。”齐襄赶紧放下了碗。“庆萍！把黑金卷拿给王爷。”

        庆萍拱了礼，退了出去，没过一会儿就将一卷鎏金绣龙的黑金卷捧了出来。

        魏征拿过黑金卷，却见他手间烧伤，不由得看着庆萍眯了眯眼睛。

        这人好生眼熟。

        “王爷还有何事？”见魏征迟迟不走，齐襄问出声来。

        魏征随便将黑金卷往腰带里一塞，拿着黑金令晃在了庆萍眼前。

        “看你有些本事，这黑金令便交到你手上。本王不在这江州，若上清军出了任何差池，本王便先剁了你。”

        庆萍低着头不敢接过来。

        “他只是我府中一个客卿，能有怎样的本事。王爷还是把黑金令给我吧。”齐襄说着就要去接。

        魏征不管齐襄。深邃的眼睛只盯着庆萍，将令牌往他眼前一放。“接。”

        面对魏征的威压，庆萍抖了抖，求助般看向了齐襄。

        齐襄是个有甜头就要的人，见魏征真要把上清军交到庆萍手上，哪能不干，当下便言。“接啊！这是王爷对你的信任。”

        庆萍只好硬着头皮接了过来。

        魏征眉眼一舒，含笑道。“那么，这四万大军就由你掌管了。”

        说完，魏征就大笑着出了府。

        齐襄看着那潇洒远去的背影不明白，四万大军说留就留了，他还这么开心？

        庆萍站在齐襄身旁，卑恭着身子，目光逐渐从惊恐到平静。

        魏征笑着出了府，跨上马时，脸色便沉了下来。庆萍这个人他绝对见过，只是记不起他是哪里的人，总之太过眼熟，让他放不下心来。

        此次皇帝下旨甚没头脑，定有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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