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5

李珩去岭南，旨在请前朝大儒杜彧、杜彣两位老爷子回京为大晏效力。

        京郊那边，会安排两具女尸，伪造成我和娘被山匪劫杀的样子。

        他要我冒认杜家的女眷，事成之后，给我和我娘重新上民籍，记在大儒杜家名下，彻底摆脱京城的度支杜家。

        他会正式向我提亲，明媒正娶我，这样翚儿、翛翛、毣毣就有一个“当世大儒”的外家，而且是正经计入玉牒的嫡长子和嫡女。

        之后，他会尊重我的决定，换个身份逍遥还是留在他身边。

        前世龙凤胎出生在岭南，后来他认回去了也一直有人质疑孩子的身世。只有毣毣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怀上出生的。

        为了翚儿和翛翛，他算是煞费苦心。

        计划是挺好，可那两位大儒，我这种乡野黄毛丫头都听说过一二，绝对难啃的硬骨头。

        我心说：【瞅把你能的，杜彧、杜彣那两尊文曲星，当年今上都请不动，你能请得动？还让人家把我记在人家家谱上，你咋不说让我当皇后呢。】

        杜彧、杜彣，两位老爷子都是文人。哥哥杜彧曾官拜宰相，弟弟杜彣做过太子太傅。二人历前朝灵帝、炀帝两朝，可谓是鞠躬尽瘁。

        前朝那会，皇帝势微，门阀林立，诸侯割据，但凡有点权力的都在往自己怀里划拉好处。

        唯屈指可数的几家忠臣清流还想着救一救万民，扶一扶大厦，两位杜老爷子家就是其二。

        他们自有文人的风骨，眼见前朝覆灭，大晏建立，别人都想尽办法在新朝谋营生，他们硬是梗着脖子不为新朝效力。

        今上三催四请，人家愣是不点头，全家老小自己把自己发配岭南了。

        “如此傲骨的人，你拿什么请人家出山？”我怀疑李珩当皇上以后飘了。

        李珩神色淡然：“你，和你娘。”

        我和若若：啊？

        “杜彣，就是隐户村里翚儿的启蒙师傅。你清楚他的脾气秉性，而且我给你们安的身份，关系够硬。”

        我惊得差点背过去。

        隐户村那个文老师傅！竟然是杜彣！

        前世村里人天天嘲笑他一肚子没用废话，连刚会走的小孩子都敢欺负的文老师傅，竟然是前朝太子太傅杜彣！

        我才恍然，村里人叫的“文老头”，原来是杜彣的彣！

        我记得两位杜老爷子是建兴元年去的岭南，听说两家加起来有三十几口人。前世我是建兴十四年到的隐户村，老师傅家只剩四人了。

        一个是文老师傅，也就是杜彣老爷子；一个是他的儿媳妇陆氏；一个是老师傅的孙子，陆氏的儿子，杜长龄；还有一个是文老师傅哥哥家的孙女，应该就是杜彧的孙女，杜芙，猎户贺英的妻子。

        我初到岭南时，杜芙正挺着大肚子在地里干活，有条花蛇在她脚边，我让她别动，拿树杈把蛇挑走了。没成想，杜芙还是被吓得动了胎气，我赶紧扶着她往隐户村走。我那会肚子也老大了，还得扶着杜芙，眼见她羊水流了一路。

        村里热心的婶子看见我们这样，赶紧来帮忙，大家一起在贺英家里给杜芙接生，总算是母子平安。

        贺英和杜芙为了感谢我就收留了我，没过多久我也突然发动了，杜芙自己还在月子里，硬撑着去叫人帮我接生。

        我们俩，都姓杜，名字都从草，都从京城来，还有互相帮忙接生、互相伺候月子的情谊，就拜了干姐妹。我们的孩子——贺弘、李翚、李翛，也成了发小。

        杜芙长我五岁，性子泼辣，嘴巴特别不饶人。我平日叫她芙姐姐，她一编排我，我就改口叫贺家嫂嫂。

        我那会让李珩摩擦得跟个兔子似的，只敢腹诽，在杜芙那嘴上从来得不着便宜。为了让杜芙吃瘪，我开始给她讲红楼梦。

        我不知道结局很难受，但是一想到别人也要尝尝抓心挠肺、夜不能寐的滋味，我就不难受了。

        红楼梦确实管用，不只治得了杜芙，还招来了文老师傅。

        老师傅见翚儿、翛翛聪明，就收他们为徒。

        村里人都笑话我，一个隐户村的还学什么认字。我每次只能打哈哈，要学的，不然怎么继承我衣钵给你们治病写药方。

        看在我汤药的份上，村里人也不去文老师傅那嚼舌根子了。

        我隔三岔五就去给文老师傅一家诊脉，干些家务活，当作束脩。

        后来我跟李珩走的时候，求李珩带上文老师傅和贺英一家。

        贺英投军，进了李珩帐下。文老师傅则鲜少露面，一直默默教翚儿他们仨，连他自己的亲孙子长龄都没有这待遇。

        前世我死在建兴二十年，翚儿和翛翛才六岁，我死前托文老师傅照顾孩子。

        我哪知道这老爷子是前朝的太子太傅，文老师傅跟我说翚儿有大才，可惜生在这样人家的时候，我还没当回事。

        现在想想，李珩说他几个儿子能说得过去的就翚儿一个，那可不嘛，翚儿是真太子太傅一手教养大的。

        今上出身低微，很多文人清贵瞧不上他，世家门阀想拿捏他，端着架子，不给他好好干活，到李珩当皇上那会也就略好一点。现在太学里的祭酒和博士，算辈分的话，得是杜彣的徒孙。

        【哎？这么说，把杜彧、杜彣请回来，让这俩文曲星好好栽培李珩的儿子，咱是不是就不用给李珩生孩子了？】

        若若！你发现了华点！

        我把和李珩的约定告诉了娘，娘觉得我们用孩子换房子银子不成体统，但也知道不能违逆三皇子，愁眉苦脸地认了。

        按李珩的安排，我和娘要冒认杜彧次子杜显的续弦和女儿，由李云带着先离京。

        娘对冒认他人亲眷的事有些抵触，但也不敢打乱李珩的计划，欲言又止，更加愁眉苦脸了。

        李珩回京城还有些事务要处理，之后他会跟李璟去荆州、冀州巡防。

        我们要赶在他到荆州之前，以杜显家眷的名义，在荆州与他偶遇。

        然后带他去岭南请祖父杜彧和叔祖父杜彣回京。

        李璟去冀州还有要事，等李珩搞定了岭南，李璟再从冀州赶来接杜家人回京。

        李珩说李云会带着你们避开睿王和朝中的眼线。

        说的真容易啊！李云带我们走的那是人走的路吗！

        我当年逃难走的都比李云挑的路好走！

        快入冬了，连地都硬了几分，震得脚疼。

        李云身上背着包袱，一手扶我娘，一手砍荆棘丛，还抽空给我解释：“姑娘，京城附近州县眼线比较杂，等咱们绕过金州，就可以雇马车了。”

        你说绕过哪？我脚下一软，猛地往后仰，突然被人扶住了。

        一抬眼，竟然是李霁！

        突然见到李霁，我感觉浑身疼，止不住地哆嗦。

        “哎呀哥！你就不能出个声嘛！”李云赶紧把我从李霁手里解救出来，“姑娘别担心，这是我哥，也是三殿下的侍卫。他人可好了，就是看着可怕。”

        你哥实际也很可怕。

        【就是他，最擅长刑讯逼供，前世我脊梁骨都被他打软了。】我吓唬若若，不要靠近李霁。

        李霁接过李云的包袱，走在前边继续砍荆棘丛。

        “我哥去你们庄子那收尾，所以来晚了。现在京城杜府已经收到你们娘俩出门被山匪劫杀的信儿了，等咱们回京城，你们户籍应该都销完了。”

        我突然松了一口气，以后不用再叫父亲母亲了。

        若若也开心，跟我换了，出来抱着娘好一顿蹦跶。

        “哎？云姐姐，我们藏的钱还能去拿吗？”

        “在庄子里吗？那别想了，眼下就是要处理干净，不能留任何线索惹人怀疑，咱们都不能再出现在庄子上。”

        我和若若万分心疼我们藏在庄子里的钱。早知如此，当初就不拼命做活赚钱了。

        李云看若若撅嘴巴，笑了：“以后你问三殿下赔啊。现在你们与京城度支杜府再无瓜葛。以后夫人是杜彧次子杜显的续弦，钟氏，闺名钟鼎。姑娘是杜显的独女，杜若。”

        “合着我还是杜老二呗。”若若笑道。

        “是呢姑娘。”李云继续说，“杜彧长子家只有一女杜芙，现今十四岁，次子家就是姑娘，还是行二。杜显，若还活着应是三十岁，他是前朝工部侍郎。前朝他在蜀州兴修水利时碰上乱军劫舍，人失踪了，生死未卜。这都建兴五年了还没一点音讯，八成是没了。

        杜显的原配李氏，京城人士，嫁给杜显一年就和离了，没留子嗣。杜显没在京中再娶，在蜀州娶了续弦，户部还没登记造册，夫妻俩就碰上乱军那事，是以杜显的续弦无据可查，方便咱们冒认。

        杜显这个人，刚正不阿，恃才傲物，极不合群。但好就好在他不合群，别说外人了，连自家兄弟子侄都不咋来往，而且走的又早，谁都没见过这续弦。

        夫人和姑娘的年岁，做杜显的续弦和女儿也合适，所以咱们也不用特意背一些出生背景、生辰八字，就还是用自己的。夫人的卖身契早丢了，当时卖到杜家用了别人的，现在改回自己的，也不会露馅。”

        “这便宜爹还真是实惠。不过娘的名字也太奇怪了，哪有女儿家叫钟鼎的。”

        娘却红了眼圈：“娘还是良家子的时候，就叫钟鼎。”

        我知道娘以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

        战乱时家里遭了难，她来京城投奔订了亲的青梅竹马，结果被那负心人卖了，转手几次成了杜府的奴婢。

        娘刚进杜府的时候叫秀儿，后来杜夫人不喜欢，改了叫流苏，跟她一屋子的璎珞、华胜凑了一个首饰盒子，再后来就是钟姨娘。

        娘从不谈过去，也不喜我听一些才子佳人的戏文。

        有没有情的又如何呢？靠得住，是正妻，才是最紧要的。这是娘常挂嘴边的话。

        “我记着父……杜主事说过，世道这么乱，给孩子取贱名好养活，否则孩子福薄压不住名字，就容易早夭。我们这一辈都从草，杜蘅、杜若、杜萱、杜芷，全是花啊草啊的，就弟弟杜荣不是草，也得挂个草头。我外祖给您取名字时，不怕您早夭啊？”若若嘴上就没个把门的。

        娘颓丧地摇摇头：“你外祖给我取名字的时候，没觉着压不住啊。”

        娘直了直身子：“不过你外祖母确实觉得女儿家叫钟鼎不好听，所以我小字叫毓秀。只有你外祖，总背着你外祖母喊我鼎鼎，每次被你外祖母听见，都要被砸香包儿。”

        小憩了一下，我们便接着赶路，一路无言。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外祖家没遭难的时候，娘也是被捧在掌心的，哪会由得杜夫人那样糟践。

        李珩给娘安的假身份叫钟鼎，还知道娘最早的卖身契丢了，后边的身份信息是别人的……

        我脖子好像被箍住了，又回到了李珩军帐里，李珩跟我说，你要乖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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