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章

“你就是念安的公主梧月？”忘忧惊讶道。

        “你认识我？”

        “看来得来全不费工夫。”她激动的指着枯树，“苏公子，它是梧月公主。”

        外人的视角，能看到的也只是忘忧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任谁都觉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没有可信度，但苏翊不同，他深信不疑的点了点头。

        “我们不光知道公主的大名，此行更是为清云公子而来。”她继续和枯树交流起来。

        “真的吗？那太好了！你们能带清云哥哥来见我吗？我没法离开这里。”

        “清云公子目前的状况可能不是很好。”忘忧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如实告知。

        “啊？清云哥哥究竟怎么了？”

        “他的事我之后再跟你细细交代吧，梧月公主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那树颤抖了一下，一道刺眼的光穿破云间，忘忧和苏翊一同坠入了另一个时空里。

        那是梧月的过往，他们看到了蔺先生口中所描述的场景，也看到了世人无从知晓的部分。

        梧月十五岁生辰，苘国的皇帝带兵进攻念安，且将她悬挂至城墙示众，被活活吊死。

        之后她的魂魄出体，不受控制的飞向高空，梧月才知自己原为天界的冷月仙子，因犯了错来人间渡劫，如今情劫已了，即可幻化成神。

        梧月向玉帝求情，用自己的神职做交换，只求能再见清云一面，且让他从战场中活下来，一世平安。

        玉帝大怒，多少人挤破了脑袋都想成神，即不愿做神，便罚她今后再不可踏入天界，也不可再为人与清云长相厮守。

        “那就做棵树吧。”她笑道。

        那是一幕人间炼狱的场景，尸体横行，梧月的魂魄飘浮在半空，挨个挨个的寻，一个个血肉模糊的身体冲击着她的视觉，想哭却不可能再有泪落下。

        在经历了漫长的寻找后，梧月终于找到了她的清云哥哥，他身上插着数十箭，他的脸上及身上满是血渍，周围都是死相极其难看的士兵，就连空气中也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月儿想亲手为他拂去血迹和伤痕，可她现在只是一个魂魄，根本触碰不到实物。

        过了一会，清云竟然奇迹的从那尸体堆积的小山中爬了出来，他却看不她。

        清云本是死了的，却因执念而活了过来，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去城墙将月儿的尸体劫下好好安葬。他不能让她连最后的一点尊严都没有。

        梧月看着他发了疯似的将身体里的箭拔出，然后跑去城墙寻她的尸体。

        等清云找到她尸体的时候，那具尸体惨不忍睹，天顿时变阴，重重打了个闷雷。

        而月儿的尸身化作一缕青烟归于天，只是一瞬，便恢复了白日。

        城墙之下的百姓惊呼神仙显灵，再后来梧月两眼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

        等她有意识时，发现自己代替了原先宫里的那颗树，永远的在那屹立不倒，看着自己的国与家不复存在。

        春去冬回，她还是会贪心的想再见见他，只是最近她莫名的感觉自己快要枯死了。

        那束光送他们回到现实，那棵枯树也在他们回来的那一刻断了所有枝丫。

        忘忧听到梧月公主奄奄一息道：“最近我确实不太行了，短暂的回忆都能将我元气大伤，好在还是把你们安全送回来了。”

        “有什么办法能帮公主些许吗？”

        那头是一片死寂，之后也不再有任何回应。

        忘忧不免担忧起来，对一旁的苏翊说:“苏公子，要不我们暂时先回烟州吧，如若梧月公主真的不行了，也圆她一个心愿，见清云公子最后一眼。”

        “正有此意，此番游街本就是想找寻些线索，我想清云身体的异常和公主必逃不了干系，我们先回客栈收拾行李，即刻就启程吧。”苏翊与她一拍即合。

        几日后，再回到烟州这片故土时，忘忧心里隐隐约约有些不安，果不其然，清云出事了！

        清云客栈的招牌不知何时被拆下，大门紧紧合上，只有倚靠于客栈屋檐的那棵老槐树依旧如初。

        “苏公子，清云不会是已经离开烟州了吧？”

        苏翊紧闭双唇，退后了几步，门嘎吱一声响被他撞开，忘忧跟随其后，小心的将门合上。

        平时人满为患的客栈变得死气沉沉，上了楼梯，他们进了平日清云所住的屋子，床帘被拉上，从外看竟有一束幽绿的光透出来。

        她和苏翊对视了一眼，预感不妙。苏翊先一步，将床帘猛的一揭开，不料清云就躺在里面。

        他的双眼紧闭，脸色十分难看。最可怕的是他的身体中间有一个巨大的洞，那绿光的便是从那发出的，若是平常人见此早就吓的腿脚发软，苏翊却是个例外。

        他一脸镇定的站在哪，仔细端详了番，而后竟拉过她的手一同放在那个洞上，忘忧来不及羞涩，就和他一齐被吸进了那个洞里。

        那是在一个尸体横行的战场，空气中拂过混合着的人肉味，忘忧忍不住干呕，苏翊见此，毫不犹豫的将他衣袖处的布料扯下一块，然后系在她耳后方。“失礼了，不嫌弃的话暂时用它遮住吧，至少会好受些。”

        忘忧乖乖的点了点头，向他抛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忘忧姑娘，此番没有白来，你看那。”

        她顺着他所说的方向看去，一个是满是血的脸庞爬了起来，待走近看清脸之后，才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清云！

        但是他显然看不到他们，难道这是来到了清云的内心世界？来不及多想，他们一路跟着他踉踉跄跄的脚步，来到了城墙之下。

        这个场景忘忧和苏翊在梧月的回忆中看到过，清云想劫下公主的尸体，结果尸体变成了一缕烟散去，周围围绕着的百姓越来越多，引起了官兵的重视。

        他被官兵发现时，对方一眼认出他是念安将军，想擒下他的头颅回去向王邀赏，其招呼来几个手下，想将他乱剑砍死，但神奇的每砍一刀清云的身体很快便会得到愈合，而砍的人身上却出现刀痕，不一会对方的几个手下全军覆没，他逃到一片无人的湖泊边彻底倒了下去。

        清云，你真的要这样死去吗？真的甘心死去吗？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反复问着他。他不知如何作答。

        而后，天空飞来一只金色羽毛的神鸟，它将清云驼起，变出一艘小船上，施法将他运送至安全的地方，事后就飞走了。

        那神鸟便是昔日清云和梧月在皇宫城墙祈福的那棵树，吸其天然灵气，可惜修炼多年却未果。因梧月自愿代替它原本的位置，得以成仙，来此报答。

        等清云醒来，发现自己身处烟州，他骗自已，她的尸体不见了，就说明她一定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好好活着，他也会一直等她下去。

        为了维持生计，他从一个八面威风的将军沦为一个小伙计，后慢慢积攒了些钱，便开了这家清云客栈。

        他不敢再回念安，他的家已经没了，他建这座客栈的初衷无非是希望那些流浪在外乡的人能找到一丝家的温暖，就以他的名字命名则是为了某天她路过时能进来喝杯茶歇息一下，这样她会能知道他一直在等她。

        “想不到清云公子还有如此深情的一面，平日表现的跟没事人一样，如此隐忍，也难怪他爱饮酒，原是感伤之事无处藏。”忘忧望着面前的景象不自觉感叹道，“我曾听清云公子说过苏公子也在等一个人，或许苏公子也曾有过一段深情且不为人知的过往吧？”

        苏翊如被她的话所击中一般，眼中闪过一丝泪花，不过大概是怕被发现，又及时收了回去。

        此时地面开始震裂，所有景象都化为碎片，忘忧直呼不妙，一个不小心便要跌进旁边的深渊，好在苏翊及时的拉住了她。

        可是随着地面的裂缝越来越多，他们无处可逃，待她脚下的那块地面裂碎，不足十几秒，他们又坠入了一个黑洞，转换为另一个场景。

        不同于之前，此地极为荒凉，让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苏翊先是稳住她，“忘忧姑娘，这里应该就是清云的心结所在，如若这里的一切没了，他也会彻底消失，无论如何，我都会想办法带你出去，请别慌。”

        “生死本是常事，我不怕。”忘忧摇了摇头。

        他看了她几眼，没再说话，但还是近可能的将她挡在身后，生怕她有一处受伤。

        他们穿过一片无人的树林，走到一处烟气笼罩的寺庙，看上去有些年头，寺门呈发旧的颜色，未见一个僧人，忘忧无心打扰其清静，苏翊却觉得事有蹊跷，打算一探究竟。

        踏进寺门，有一颗姻缘树，树前跪着一个男人，背对着我们，双手合十虔诚的磕着一个又一个头。对于他们的到来，男人选择视若无睹。

        “你究竟想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苏翊打破僵局。

        男人不理会，继续磕着头。

        “你难道不想再见见她吗？”

        男人的动作止住，缓缓开口，“你们还是知道了。”

        “清云，告诉我，我不在的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苏翊上前。

        “我感觉我被困在一个巨大的牢笼之中，那里没有一点生命迹象，苏兄，你知道吗？我越是拼命的挣扎，那牢笼越是坚固，压的我喘不过气来。直到今日突然听到你的话，那个巨大的牢笼竟顷刻间化为虚无，我该高兴的，可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清云站起来，转过身早已泪流满面。

        “清云公子……”这哪还是忘忧所认识的那个笑的没心没肺的清云。

        “我很想见她，日日想、夜夜想，但我不能。”清云哽咽着说道。

        “她在漫长的岁月中一直在等你，你连最后一面都不愿吗。”

        “怎么会？！只要我们此生不复相见，她就能安心的去当神啊。”清云像被刺中了心口，不可置信的看着苏翊。

        “你为了她放弃天神的身份，又怎知她不愿为你做出牺牲呢。”

        作为旁观者的忘忧一头雾水，听不懂他们的对话。

        “阿翊，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清云抱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开的头，阻止记忆的涌出。

        其实清云本是死了的，他的魂魄却意外没有通往地府，而是去了天界。

        “清云，你情劫已了，即日恢复晨阳天神的身份。”天帝雄厚的一声令下。

        他才忆起，原来他曾是天上的晨阳天神，爱上了冷月仙子。做神仙的最忌讳七情六欲，于是两人被贬下凡历劫。

        上一世他没能保护好她，但这一世他绝不能。

        “天帝，清云再也担当不起晨阳天神这个称号，自愿灰飞烟灭，只求能宽恕梧月，让其恢复神位。”

        “好。”那声应下，“灰飞烟灭倒不至于，即日起你被贬为凡人，永世不可再踏入念安半步，亦不可再见她一面，否则梧月永世不可超生也。”

        ~

        “你怎知，她宁愿放弃神的位置也要保你周全，心甘情愿变成一颗树。”

        清云啊清云，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一行三人连续赶了几天路，抵达芷敦，再次找到那颗枯树，苏翊却止住了脚步，示意忘忧不要过去，就让他们单独处一会儿。

        清云蹒跚着跑过去抱住了那颗树，嘴里一直不停喃喃道：“对不起，月儿是我来迟了……”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滴一答，一滴一答。

        终于，那棵树苏醒了过来，用枯树枝轻轻触碰了碰清云的头，一道柔光闪过，枯树消失了，变成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女，“清云哥哥不哭，月儿终于等到你了，总算不迟。”

        清云见状，胡乱的用衣袖将眼泪擦拭掉，让自己尽可能看上去没那么狼狈。久别重逢，两人紧紧的抱在一起。

        可，好景不长，梧月背对着清云，吐了一口血面色变得惨白，身体也没有半点劲，踉踉跄跄要倒下，那血浸湿了他的后背。

        清云察觉到不对劲，只是将其抱的更紧了，竟可能不让自己哭出声。

        “清云哥哥，月儿很开心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能见到你，所以你得开心呀。”

        梧月彻底消失了，只留清云在原地，环抱着的手触碰到也只是冰冷的空气。

        生死别离本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这个道理忘忧一直都是明白的，可她还是忍不住为清云和梧月公主感伤，久别重逢却是天人永隔。

        当她还沉浸在这一秒的情绪中，下一秒，苏翊打断，“忘忧姑娘，清云他……”

        她顺着清云的方向看去，他的身体此时已变得愈发的透明了，他朝他们笑着走来，尽可能的摆出轻松的神情，“阿翊，我要走了，忘忧姑娘可别忘了客栈地窖下面有我亲手为了你们酿的新品酒哦。”然后挥挥手，便消失在天地之间。

        那日，天观奇象，金乌与玉桂同时出现，相隔甚近。上天被其感化，晨阳天神与冷月仙子终重归神位，人们只知是百年难遇的场景，殊不知这是清云和梧月努力了多久的成果。

        “苏公子，我现如今才知原来有些爱意当真永恒不变，执念这东西也没什么不好的，你觉着呢？”忘忧机灵的冲苏翊眨了眨眼。

        “或许吧，可你知不是所有心有执念的人都能如愿以偿。”苏翊露出苦涩的笑。

        她似乎能在这句话里中读出一点不同来，他们何其幸，有情人终成眷属，又何其不幸？苦苦的熬了多少个见不到彼此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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