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人死灯灭

当铺天盖地的内疚、后悔情绪袭来时，洛川终于支撑不住，一个踉跄，差点栽了下去。幸好被陆聿眼疾手快扶住了。

        陆聿见她一言不发，脸色惨白，惴惴开口：“你还好吗？”

        知道他担心自己，洛川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没事，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见洛川全无责怪自己方才拦她不让她上去救人的意思，不仅没觉得如释重负，反而心中愈加酸楚难言。

        他看着洛川一点一点地挤过人群，往比武台的方向去。

        比武台上斗得如何惊险刺激，陆聿丝毫不关心。他看着瘦弱的洛川艰难背着身量高挑的仇惊鸿，步履沉重地走下比武台。

        以前他总觉得洛川身上仿佛藏着千言万语，压着无穷的秘密，无论是谁，都不肯多说一句话。这一刻，他陡然明白了。

        明知自己不能贸然出现在众人视线里，此刻他却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去迎接无声悲恸的洛川，站在她身边，替她扛起起这快要将她压得窒息的包袱。

        此刻，什么理智，什么算计，他统统抛诸脑后。

        此时，比武台上形势大变。霍卫被玉清真人重伤，连奕欲要了结他性命，却被师父喊停：“奕儿，留他一条性命，你师叔的病情他或许清楚。”

        听罢，连奕方住了手，用腿狠狠压住他的后颈，将他扣在地上，不得动弹。

        霍卫费力抬头看着不远处尸体已经凉了的霍靖，如垓下霸王，眼中犹有不敢。

        不过一夕间，江湖第一大帮霍家帮顷刻间如鸟兽散，弟子四处逃窜，如惊弓之鸟。

        不少围观的人还处在震惊中尚未反应过来，直到几大门派的掌门都散了，才意兴阑珊地散开了。

        比武台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静谧，只听得到山风过耳的声音。慌乱中不知是谁顺走了霍靖的尸体，只留下地上两滩血迹。在夕阳映照下，渐渐干涸的血迹与夕照彩霞交错辉映，再在落日西沉中，慢慢归于沉寂。

        灵虚派、巨鲸帮和蓬莱公宋昱再度回到霍府时，府内已被洗劫一空，满地狼藉。

        早上出门时，霍府仍是人声鼎沸，好不热闹。此刻却黑黢黢静悄悄。

        连奕跟着师父回了房间，准备收拾行囊回上清峰。玉清真人见连奕眉头微皱，便关切地问道：“是不是伤口还在疼？”

        连奕忙点点头，玉清真人见状摆了摆手：“正好，趁蓬莱公还未离开，你去请他帮忙看一看。”

        “师父，我——”见连奕说话吞吞吐吐，玉清真人不由得皱起了长寿眉，“你何时说话这么犹豫？”

        “师父，我还想同陆公子、洛姑娘他们道个别。还有温大人，他肯帮我们把师叔护送下山，我们也理当去感谢一番……”连奕说得忐忑，生怕师父不同意。

        玉清真人忽然长叹一声，拍了拍连奕的肩膀，半是欣慰，半是感叹：“奕儿啊，这次下山，你长大了不少。”

        “你且按自己的安排来，不用急。今日霍靖一死，恐武林又要生变，为师还得与高帮主他们商议对策。”

        连奕点点头，一路小跑出去。

        饶是他已下山历练了一段时日，今日武林大会上的诸多变故亦是令他震惊不已，差点忘了温之岩交代给他的事情。

        替蓬莱公宋昱和陆聿攒个局，幸亏龙骨一事温之岩已同他讲明了来龙去脉，否则他压根不知道原来陆聿竟已无多少时日可活了。

        陆聿急急忙忙赶到蓬莱公所住的院子，正巧撞见蓬莱公带着宋苏合和几个婢女准备离开霍府：“晚辈陆聿见过蓬莱公，还有一事，请蓬莱公留步。”

        蓬莱公见是连奕，便停住了脚步，关切问道：“可是身上的伤又开始痛了”

        连奕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倒也不是，是一好友中毒已深，还求前辈施以援手。”

        “何毒？”

        “不知，只知他中毒已有七年时间，线下快不行了……”连奕说得恳切，见蓬莱公面露犹豫，便主动道，“听说他身上这毒非龙骨不能解也……”

        一旁的宋苏合忽然淡淡开口：“你朋友可是姓钱的一位年轻男子？”

        连奕与宋苏合虽遥遥见过一面，但并不熟，虽不知她口中的钱姓男子是谁，但还是十分客气地答道：“朋友姓陆，并非钱姓。”

        蓬莱公见宋苏合如此相问，便开口道：“可是这位钱姓男子也要龙骨？”

        宋苏合点点头：“那日在燕王府，遇到一男子亦是身中剧毒，须得龙骨活命，我还以为那人便是连少侠的好友……”

        蓬莱公听罢宋苏合一番话，眉头微皱，不过一瞬沉思，他便主动开口道：“不妨带老夫前去看看，望闻问切才好对症下药。”

        见蓬莱公主动提及要去替陆聿切脉，连奕不禁大喜。原本他都准备好了要磨破嘴皮，没想到竟然这么轻松地请到蓬莱公。

        “那晚间时候，晚辈再来请前辈和宋姑娘。”连奕躬身道谢，喜不自胜地出了霍府，去温宅找陆聿。

        没成想，到温宅时，陆聿与洛川俱不在府，就连温之岩也不知去处了。只有江月在厨房里熬药。

        连奕一路找到厨房：“江月姑娘可知陆兄身在何处？”

        江月见是连奕，忙放下手中蒲扇，站起身：“陆公子陪着洛姑娘去给惊鸿夫人下葬了，应当是镇子西边。”

        连奕这才想起来，在自己扣住霍卫的时候，洛川背着惊鸿夫人下了比武台。

        “多谢江月姑娘。”连奕道了一声谢，便赶紧往镇子西边去。

        找到陆聿时，镇子西边的一处临溪平地上火光正盛，木架悉数被火焰吞没，洛川的身影在冲天的火光面前微不足道，洛川和温之岩在溪旁的柳树下望着。

        连奕虽不知惊鸿夫人与洛川原是故人，但见她茕茕孑立，便没去打扰她，只是悄悄走到陆聿和温之岩身边。

        温之岩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是连奕。

        连奕快步走来：“蓬莱公已同意替陆兄切脉，不过，这龙骨一事我并不清楚，故未同蓬莱公多说。晚间，还劳陆兄同蓬莱公道明来龙去脉。”

        听到这个消息，陆聿的眼神才从不远处的洛川身上移到了连奕身上，他微微一笑：“多谢连兄牵桥搭线。”

        连奕摇头：“我们都是同生共死过的兄弟了，陆兄何必如此客气。霍卫已被擒住，我还得早些回去，或许能从他身上问出七年前师叔为何会出现在云翦门，我想洛姑娘一定也很想知道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连奕简单寒暄了几句，便匆匆离开。

        陆聿忽然回头看着连奕走远了，连奕有心，替自己牵桥搭线时，还不忘洛川的事。一时间，他脸上竟有几分动容。

        温之岩察觉到陆聿申请的变化，脸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来：“今晚，温某借陆公子名头一用，一同前往霍府。”

        “温大人，请便。”陆聿不置可否，他自然能猜到温之岩的想法，他之所以舟车劳顿自金陵赶到雁荡山，无非是身上皇命使然。如今武林易主，他少不了要替当今圣上多一双眼睛盯着。

        两人说话间，洛川已走了过来。

        陆聿见洛川心情低沉，便开口劝慰：“方才连奕来过，请我们晚上一同前往霍府，说是会审问霍卫。”

        洛川点点头。眼见落日西沉，三人便径直去了霍府。

        在霍府门前，陆聿停住了脚步，同洛川温柔道：“我要去见一见蓬莱公，你且先去找连奕，事毕，我再去找你。”

        洛川下意识拦住他：“你要去找蓬莱公做什么？”意识到自己语气过于急切，她呐呐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

        “我知晓你是担心我的安危，蓬莱宋家世代行医救人，你不用担心。如今霍卫被擒，正是你问清当年冤情的好机会。”陆聿见她眼中是真真切切的担忧，不由得嘴角含笑，“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

        洛川却仍是不肯独自走开去找连奕，执意要陪着他一起去见蓬莱公。她性子执拗，陆聿没有办法，只好骗她道：“你还记得当时在燕王府时，遇到你的情形吗，那时我正刚见完蓬莱公，这下你是不是就不用再担心我的安危了？”

        那时，他刚见完蓬莱公的女儿宋苏合，并未见到蓬莱公本人。不过只要能圆洛川一番心愿，这些无伤大雅的谎话，他倒是不介意多说几次。

        许是被陆聿骗多了，洛川半信半疑地盯着他。陆聿无奈笑道：“真的。”

        洛川这才放他离开，眼见他往另一边的院子去了，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路小跑过去，往他手里塞了枚小巧的银簪子：“别看这簪子小，簪头处是机关，若是遇险，能用以自保。”

        陆聿见她今日实在反常，不由得笑了：“放心，祸害遗千年，我没那么容易死的。”

        一提到“死”字，洛川忽然红了眼眶，她直摇头：“你不能死，也不会死。”

        陆聿愣了一愣，随即摸了摸她有些乱糟糟的发梢，郑重地应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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