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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两心六


《两心六》

        人赃并获,林噙霜等于是被问罪来的。

        她扶着雪娘的手,慢慢走到盛紘书屋的小院。这个地方,她从前常来。

        冬日的光是冷的,冷得泛白。她一进到院子,眼睛便看到日光落到对面的屋檐上,无端令砖瓦淡去些颜色,惨惨清清,枯槁得叫人心生无望。

        一面往里走,一面将眼睛落在开着两扇门的门口。屋里坐着人,瞧来却是一个黑黑的长点儿。

        现如今女儿离京而去,银两又不曾送到她手上,还叫海氏她们抓个证据确凿。林噙霜在心内叹了一口长气,暗道自己失算,得不偿失矣。

        【请主君太太安。】她凫凫进屋,丝毫不乱地如往常见礼。领着雪娘,由案前屈膝跪着。

        王若弗冷哼一声,她平日里看不起林氏,多是此人爱扮柔弱,一句话下来三滴眼泪哭得男人心软,往往让自己有理也成了无理胡搅的妒妻,要多可恨有多可恨;但今日这死到临头还浑然不忧的无事状,也令王若弗刮目。

        可惜了,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进盛紘的书屋。

        在卫氏的事情上,王若弗坐了一会冷凳后,方有些回过神来----因夫妻一体,荣辱共存,自己在卫氏一事上的手脚,反不用太过担心。

        林噙霜不会在这个家待得太久了

        王若弗看了一眼地上与自己争端多年的女子,又别有意味地望了一眼坐在上首的丈夫,心里复杂地一默。

        【看来你也心中有数】沉静一晌,盛紘方开口问话,【知道早晚要跪。】

        林噙霜被冷嘲的脸色一僵,她来之前虽做好了准备,却不知盛紘一开口便是半点情面不留,当众数落。这有势与无势间的差别,怨不得人人想走的更上一层楼。

        她轻吸一口气,照着往日的作态,把头微微伏低,【妾身不懂。】

        盛紘眼睛一翻,懒得与林噙霜话上周旋,直朝海氏努去下巴,【她既不明白,你与她说道明白。】

        【是。】海氏领过命,因道,【姨娘,今日查捡,林栖阁偷盗家宅财物外卖数十件,门房小厮可证;二有雪娘所住之地搜罗出一些炭块,是在您眼睛跟前搜罗出来的,这不该不懂。】海氏温和得很,和屋内炭火的暖热很是相称,她又接着续道,【按规矩来,冬日一月用炭,姨娘的配例银霜炭三斤、菊花炭七斤;而眼下十一月至今日,林栖阁取炭四十多斤,其中银霜炭达到三月用量;若不是用炭不够报到我这儿,到了三九天冷,家里竟连老太太屋里的炭例都拨不出来。】

        天一冷,若这老太太病了可怎么是好?老人家身子健朗,那也不是年轻的底子,寒冬腊月,一时拨出炭火取暖,受了冻,染上风寒。请医吃药不说,一大家子病床侍奉怎一个累字写得?

        弄不好,那有使坏的对家,一道弹劾的折子上去,不孝的罪名兴许就给稀里糊涂戴下来。

        盛紘爱惜官声,经由儿媳一说,对林噙霜的怨气可想而知。

        林噙霜柔柔道,【大奶奶问我,我倒想问大奶奶,如何搜罗的炭火出来?】

        【姨娘,您也是曾管过家的人,账册上清清楚楚,是哪一日、又提的多少,一一记录册内。】

        【这话不错,林栖阁取炭那也是得的首肯,大奶奶不肯,林栖阁也取不来;今年我病过一场,身子差上不少,这冬日里不经冷,取得多了自然也是多用了。】林噙霜柔柔说完,终于把头抬起来,眸子早蓄了泪,凄楚得很,【主君,妾身跟了你十多年,何曾在用炭上不知分寸?老太太是您母亲,于妾身又有抚养之恩,她老人家虽厌了妾,妾敬她怕她,却如何也不会使老太太陷入冬日无碳可用的地步啊?难道连这主君都不信妾身?】

        她跪在下方,案桌都比那颗柔弱的脸面高,盛紘坐在最上面,自然比她高得多很多。

        卑微的人习惯了被别人俯视的境况,没有强大可以抗衡的支撑,唯把自己唯一存在的柔弱,把它变成盾、也变成刺茅。

        盛紘眉头一皱,他从高处往下,淡淡道,【你话中几分真几分是假,我自认不慧,无从分辨。】想起那晚二人争执的话,盛紘不禁又冷了心肠。【你刚刚说你身子不好,需多用炭,那搜罗出的,又是从何处来的?账目有假?捡搜的一千多两又是怎么来的?这门房说你偷盗财物,雪娘卖过炭,他诬陷你?这还是你曾用过的人呢!】

        他真是万分嫌弃,怎么就鬼迷心窍偏宠了她十多年,认为她是和娘一样的人?真的错了真的是大错特错

        盛明兰眼随心动,她在王若弗下方,此刻偷偷瞄去一眼盛紘的脸色。那张脸上不见半丝怜惜之情,看到的唯有对地上这个女人的失望之色,明兰心中稍安,她说着话,提议道,【父亲,林姨娘既说身子虚,等大夫来了,不如替她先诊治一番如何?这才知是真是假,方可探明二人各执一词的事实真相。】

        她说话带笑,恬静不过,却叫林噙霜望过一眼,陡然一颤,【谁?你说什么大夫?】

        盛明兰笑眯眯,【姨娘贵人多忘事,是那位曾替我小娘瞧过的大夫呀。】

        林噙霜眼皮一跳,于盛明兰的微笑中难掩震惊。堂上的静谧,她只觉侧额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蹦得胸口紧紧,喘息不上。

        她阒然望向盛紘。

        【主君~】失去底气,急切地唤过一声上首的男人,柔弱的眸子里难得又浮现出一丝对盛紘的期盼,【紘郎,你可是知道的,卫小娘是死于难产。】

        盛紘没有搭理她。

        海氏道,【姨娘乱了方寸,六妹妹何时说是卫姨娘难产的事儿,您别慌。】她宽厚安抚,一句别慌,对比未发一语的王若弗,显得她是仁爱善良。

        便是这样一句柔软话,却叫林噙霜听得刺耳不过。

        话一出口,反而是表她此地无银三百两-------卫氏难产有大疑。

        好一个绵里藏针,她自上回落败在海氏手里,只当海朝云诗书得好,口才了得;不想海氏也有如此你争我夺的一面。

        林噙霜暗暗睇了一眼盛明兰,心中一哼。怪不得游刃有余,拿她时不慌不忙,原来找好帮手,早有预谋,只等万事俱备,瓮中相捉。

        想来也是,海朝云若要在盛家稳住掌家的跟脚,那靠后宅的老太太,比靠着王氏当然要稳当牢固得多。

        这盛家,倒逼得女子人人在后宅会筹谋算计。

        【大奶奶说这话,只叫我无地自容。】林噙霜柔弱地拿帕子捏在眼角,一副委屈,【你嫁到盛家时,卫姨娘已故去多年,怎么说起话来却是你洞若观火,辩明真相,无端叫人听了,觉着卫氏的死与我有莫大干系。大奶奶,你看妾身不顺眼,直说便是,何必掺和陈年旧事,泼妾身一通污水。】

        海氏蹙眉不过一瞬,微笑道,【姨娘严重了,我随口一句,怎么曲解了许多?】

        【如今我遭了厌弃,自然人人怠慢。】林噙霜嘤嘤两声,泣得伤心,【不少大奶奶一个。】

        海氏感到头疼,往盛紘那处望过一眼,寻求着道,【父亲,您看这?】

        盛紘正让外头上茶来,这会儿回过头,对着海氏淡淡道,【如今你二人掌家,她所犯何事,你们按规矩问,按规矩办。她哭哭啼啼你们就问不好,你们也是白掌了这个家。】

        林噙霜听得心底寒毕,顿涌酸涩。

        二人听得父亲训一场,小心地互对一眼,各自福下一礼,【是。】这意思之下,也是无须再替林噙霜留面子了。

        海氏回头唤来自己身边的得用人手,睇过雪娘一眼,【带周氏下去,盘问仔细了。】

        两个年轻媳妇从廊下进来,二话不说架起周雪娘走了。

        林噙霜望见这般光景,知是大势去也;盛紘数月的绝情冷遇,已叫她心灰意冷,如今除了儿女,便只有雪娘,余下也没什么人能叫她再牵肠挂肚。她捏在眼角的拍子搭在膝上,适才哭了一晌,帕子却是半点未湿。

        【母亲。】海氏突然唤了一声王若弗,温和的眼神落在王氏身后,【儿媳未经过什么大事儿,此刻想请母亲帮一帮儿媳。】

        海氏姿态摆得极低,讨了一寸王若弗的好,她正了正身子,对过来,【什么事儿?】

        【林栖阁还有一帮大小丫头,母亲掌家多年,论经验也不是儿媳与六妹妹相比的。】海氏暗捧着婆母,只盼她高兴点,少与自己来为难,当下极尽低姿态,【还请母亲出面。】

        王若弗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儿,原来不过是一帮丫头片子。她往身后看一眼,【你去。】

        【是。】刘昆家的答应着。

        门外卫姨妈与她寻来的大夫早已到齐,因见他们屋里说话,不曾进去,在廊下等了一会儿。刘昆家的出去后,冬荣才对内扬了声儿,直到盛紘准了,才请人进屋。

        卫氏进屋来,瞧见那跪在地上银红衣裳的人,先是冷恨得瞟过一眼,继而滑过镇定自若的盛明兰,【卫氏拜见盛家老爷太太。】

        卫姨妈穿着朴素,却有一身无人可挡的气势;她身后跟着一位上了年纪的中年人,一身深灰的长衫,与卫氏相比,他要拘谨得多,只朝盛紘拱了手。

        盛紘打量后,在上首望着卫氏,指着那中年人道,【这是你找来的证人?】

        【是】卫姨妈回道,【这位大夫可以作证,我姐姐是命丧她人毒手。】她冷哼两声,侧身转过,恶狠道,【林氏,你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有一日,我会带着人回来报仇吧?多谢你那年留了别人一条性命。】

        盛紘眉峰打皱。

        林噙霜自知今日凶险,轻叹一声,不急不慌,【都说了,卫姨娘是意外遇上难产,倘若我真成了凶手,不说经不得主君那里的盘查,如何能使你寻到这么一个证人呢?】

        盛明兰淡然地道,【瞧姨娘的话,看来亦是深知赶尽杀绝的道理;只是我小娘含死得冤,得老天悯佑,不忍叫她死得不明不白,这才留了一个人证。】

        林噙霜给说的语窒口中,柔软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忿恨。她其实心中明白,当年没处理干净,一是自己没那个能耐把手伸出家宅外,二是盛紘当年查得紧。那个阶段,她哪里敢轻举妄动。

        【能有什么原因。】王若弗突兀地嘲道,【别搁现在叫屈,早那年我与老爷便疑心你使坏。当年你是腾不出手在外抹干净,留了这么个人,可见老天都是要收你的。】

        王若弗说罢,林噙霜不知是听了什么好笑的,脸上露了一丝笑容,她轻轻笑了一声,仰头回望王若弗,【可惜了,老天真不收我,太太能耐我何?】

        王若弗怒极,圆目瞪来,手拍在桌面上,却是两声响。

        盛紘沉着脸大喝一声,【放肆,身为妾室,言语挑衅,不敬主母,你是不是要请家法!】

        堂上几个人都愣住了,目光齐齐聚在上首。对待林噙霜,无论是大错还是小错,盛紘向来不曾如此厉声呵斥过。传言那夜他二人因墨兰的事吵得极凶,林噙霜手被门板夹住,那俩婆子不仅没遭罚,盛紘连看都没有看过林氏一眼。

        彼时众人皆以为,那不过是一时的冷落,林噙霜终有复起的一日。因为这在盛家人看来,不过是老路一遍又一遍地走着------林噙霜始终会在这条路上跌倒又爬起、爬起又跌倒,往往复复是她们的敌人。

        可今天这个敌人,恐怕要永远倒在这条路上。盛明兰心底突然清亮了,能决定这个女人命运的,不是她苦心筹谋的母仇,而是她不由自主去看她的父亲-------这个大家族里发号施令的男人。

        他希望谁好,谁就能好;他不喜欢谁了,那人是不能好了。

        盛明兰心惊肉跳,悄悄握了手。

        林噙霜一怔,眼角沁出几滴眼泪,婉婉柔柔地瞧着盛紘,一瞬不瞬,【紘郎,十多年相伴,你当真也要这般疑心我?】

        盛紘看了她一瞬,对她的眼泪不为所动,慢慢说道,【话可以假,情分可以假,真相不可假。卫氏难产的事,若别人所说对得上,则不可有假。】

        这一眼,不可谓不冷情冷心。

        林噙霜脸色泛白,咬住嘴唇没说话。世人最有意思的莫过于,他信你时谎言也可作真相,不信你时谎言亦是你的罪证。说到底,没有人会在乎真相是如何的。林噙霜曾为此日夜痛苦,眼前这个十几载相伴的男人,只不过想借别人手,除去她这个会成为他人生污点的隐患罢了。

        以利来,以利去。

        真真好笑,就这副模样,他竟然有脸来问自己对他的情意是真是假!?

        林噙霜低首笑了两声,方唤道,【盛紘。】

        王若弗以为自己听错了耳,不可思议地望着林噙霜。自打她入门为妾,从没有以姓名直呼过丈夫。那双眼睛时常柔软如水,此刻直面他人,眼角却也有些从未见过的霜色。王若弗不由微微大了眼睛。

        【少时相伴的情分,也难以到老白头。你我情缘,就至今日止罢。】林噙霜缓缓说来,面上温柔秀丽。众人听她语态寻常,仿佛这回事她已想过千遍万遍,今日才说出来似的。

        【既然你们都想要求证真相,不妨请老大夫说一说。】看看这一家人,到底比她高贵多少?

        她的女儿已经出嫁,她的儿子是盛家子孙。剩下的人和事,她早不放在心上惦念。

        不过是一死罢了。

        就是一死罢了。

        盛紘变了脸色,头顶如炸了一个响雷,他一家之主,当着女儿儿媳及外人的面,被一个妾不禁怒火翻涌,张口欲出言肃斥,眼前却飘来一道水蓝的身影,让盛紘一恍,抬起了眼皮

        【女儿不请自来】

        那门口站了一个人,乌黑发髻上簪着一枝步摇,坠珠垂摇闪着醒目的光泽-------正是‘离京’了的墨兰。她微微抬着小巧的小颚,柔丽的面上半露锋芒,她一笑,却冷得很。

        【也一并听听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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