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狗头不能摸

回宿舍的时候没有站队，程留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的心情一下就跌落到谷底，越是嘈杂热闹他越是烦躁。拉高了的黑色毛衣领口挡住半张脸，圆眼的眼尾稍尖，有一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燕其音和其他人走在前列，他身边拥簇着很多人。七班刚刚跟他搭档的漂亮女主持，还有几个是班上的前几名，今晚陈文明说他这次稿子写得很好……他身边人声鼎沸，不堪他挤到身边。

        程留低头走得飞快，穿过拥挤的人潮想快点回到熟悉的环境。其实他跟赵季说的还是太多了，普通朋友也不是。

        程留长得不差，五官细看都挑不出毛病，很俊秀漂亮的长相。尤为出色的是那一双眼睛，像盛了满天星光，熠熠生辉。而当他低头做出失落的表情的时候，湿漉漉的眼眶又像是哭了一场。

        燕其音遥遥地朝他挥手，“程留，这里，这么慢。”他声音很大，一时间，有好多人伸着脑袋看程留是谁。

        程留猛的从刚刚低落地情绪里抽出来，想哭又想笑。更多的是羞耻感在作祟，好多人在看他。快步跑到燕其音身边，他这才发现燕其音身边已经没人了。

        “叫我干嘛？”

        燕其音跟招狗似得，程留老觉得他的表情透着说不分明的不怀好意。结果燕其音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说话的语气很轻，在热闹的人群里不仔细听都听不到。

        “这么大个人，哭什么？”

        程留擦了擦眼睛，莫名道：“我没哭啊。”

        燕其音回头仔细地审视着他，敛眉有说不出的意味。昏黄的路灯照得他擦了淡色口红，程留莫名觉得他今晚有些艳丽得惊人。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莫名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被他盯着不自在，一双漂亮的眼睛总是左顾右盼，腮边的软肉又白又绵，像一只嘴里塞着坚果的小仓鼠。往来人潮拥挤，无人在意他们的驻足。

        燕其音笑了笑，伸手揽着他的脖子，

        “我不信，下次哭给我看看。”

        程留被他拉得一个踉跄，不满道：“有你这么强人所难吗？逼人哭是什么毛病？”

        燕其音捂着他一边的耳朵，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反正你也打不着我。”

        程留想拉开他钳制脖子的手，根本没拉动。伸手够他的头也够不着，气得要命。

        燕其音还特别挑衅地看着他，像鼓励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儿一样的语气，“来，跳起来打我膝盖。”

        程留不说话了，脸很圆。

        赵季远远地就看见前面俩人。这叫不熟？这场景，跟他欺负五岁的小妹妹一样。他长得高拿着妹妹的糖，一手按住小不点的脑壳，妹妹手短脚短，在下面踹土无能狂哭。一边痛骂他，赵鸡，坏！坏蛋！

        燕其音按着他正得意呢，突然膝盖窝一阵酸爽，差点没站住。没忍住身体反应脚软往前踉跄了一下，反而更用力地揽着程留的脖子，拉出一道红痕。

        程留也不在乎身上骤然加大的力道，冷笑一声，“跳起来打你膝盖？再说一次？”

        燕其音低头地看了他一眼，复又笑了。把他腮边的肉往两边拉，像揉搓扁圆地抻直面皮，硬生生要搓出一个汤圆似得。

        “怎么不敢？”

        然后松手跑了，程留在后面追着他打。

        十四五岁的少年人，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

        他没忘，只是没那么难过了。

        分班，余秋水走了，换新英语老师了。

        新的英语老师好像是一位高级教师，叫王芳，带一班和七班的英语。扫了一眼前十名的英语成绩，单独把他拎出来说。

        王芳大约三十几岁，头发不长不短到肩膀。染了发但是褪色了，整个头发一截是黑的，下面是枯萎的黄色。穿着紧身鲜艳的红色呢子裙，腰上有勒出来的肉。

        程留知道她把他单独叫出来要说成绩的事情，今年的文科办公室改组成工蜂小屋似得夹板间。一办公室的老师，程留总有一种犯了事儿的局促感。

        “今天我叫你来，你应该知道什么事情吧？”她那茶盖儿抚着保温杯上的枸杞，热气袅袅的，跟余秋水很像。

        程留点点头，王芳又继续道，“你这也太离谱了，政史地100分满分，你拿七八十，还有个九十多的吧？英语150分满分，你拿51？”

        程留有点尴尬，好像确实有些不像话。

        王芳看他表情，“行了，我今天叫你来就是想叫你在英语上多花点心思，现在你这个成绩在文科也不容易。”

        程留关上办公室的门，出去了。出来正好碰见唐朝，他现在好像是六班的数学课代表。唐朝看起来好像瘦了很多，原本很大的眼睛现在更突出了。很憔悴，眼角有浅淡的血丝。他抱着两摞作业，极其艰难地说话。

        “程留，你怎么来这儿了？”

        程留没有伸手帮他拿手里的作业，他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

        “老师找，你最近怎么样？”

        唐朝的笑容暗淡了一瞬，“我觉得压力好大，我能找你说说话吗？现在这个班的人都挺厉害的，我现在只能排到二十几名。早知道，就不答应我爸塞钱进去了。诶……现在中午都没人跟我一起吃饭了，你今天中午能等等我吗？”

        程留的表情有一瞬的微妙，拒绝道:“好好加油吧，理科我帮不了你。我们班下课比较晚，可能等不了。”

        唐朝静默了一会儿，有一点哀求的语气，“没关系啊，我等你吧。”

        程留点点头，有点兔死狐悲的感触。

        唐朝是他来的时候认识的第一个人，后面是他自己觉得融入不了唐朝的圈子才慢慢疏远的。他是很热情开朗的一个人，和很多人都玩的开，居然有一天会沦落到找他一起吃饭的地步。不过，一个人吃饭没什么可怕的，他大部分时间都是这样。

        到了吃饭的时间，程留下楼时发现在楼梯间百无聊赖的唐朝。看起来等了挺久的，看他来，骤然高兴了许多。

        “你们班也太慢了吧？我们班早就下课了。”

        程留也笑着，“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上彰显不同，多留十五分钟好吃残羹剩饭吧。”

        唐朝拎着不知道哪里来的菠萝串，递了一个给他。他表情看起来很犹豫，“程留，你以后能中午一直跟我一起吃饭吗？”

        程留咬着菠萝，疑惑道，“为什么？你不是在六班吗？我记得原来六班的人好像还留着的挺多的。”

        唐朝张了张嘴，这件事似乎让他很难以启齿又很痛苦，“余秋水走了，换了新的班主任。你没发现我们高一的老师基本全换了吗？他们根本就是把我们当成刷资历的跳板，根本没想真心对我们。反正我们现在也管的挺严的，之前我帮着一个朋友点了外卖。后来他拿外卖被抓了，把我有手机的事情供出来了。新班主任把我手机收了，还让我们俩罚跑……我反正挺生气的，跟他打了一架……后来反正就发生了挺多事的，我和他们就闹掰了。”

        程留静静听着，菠萝灼伤着口腔黏膜，有一种异物入喉的疼痛。

        他笑道：“好啊，以后中午来找我吧。”

        唐朝很高兴，揽着他的肩膀直叫好兄弟。后来一班的人都注意到，程留有个小情人似得朋友，天天在三楼眼巴巴地等着他下课一起吃饭。

        天气晴好，程做完最后一道题才慢悠悠地晃出去了。并不跟着班上的队伍走，教室里就剩燕其音和他。他起身，坐前排的人也跟着起身了。

        程留没有寒暄的想法，两个人出了教室也没说话。到了楼梯间，唐朝正等着。燕其音还跟在后面，程留以为他要下楼，还特地把旁边的位置空给他走。结果程留停，他也跟着停了。

        “你不是回寝室？”

        燕其音斜靠着楼梯间上白下绿的冰凉瓷砖，视线若有似无地黏在他身上。

        “我今天突然想吃饭，不能跟你们一起吃吗？”

        程留看着他，我了个大草，他今天抽什么风？他知道燕其音吃饭臭毛病贼多，几乎从来不去食堂，没想到今天还屈尊降贵来与民同乐。不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行啊，走吧。”

        唐朝看着楼上走下来的两个人，燕其音交叉抱着手走在后面，程留走在前面。他目光悲愤，看程留的目光宛如在看一个渣男。不敢直视燕其音，只是隐晦地扫了好几眼。

        程留:？

        燕其音注意到时不时扫过来的目光，没什么表情，反而跟程留讨论起今天上午学的热力环流问题。

        “因为形状，比热容，还有差异化的地表才引起的温差压强的变化……”

        “前面不是讲了高低压之间气流的流向吗？这个和山谷风还有海陆风形成原因很类似吧。”

        ……说到他擅长的领域，程留的眼睛兴奋的会发光，像倒映在河里的星星。

        唐朝，唐朝安静如鸡，听不懂。

        程留没有留意到唐朝今天异样的安静，唐朝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拉着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本身不是话少的人，只是没什么人跟他说话，他慢慢也学会了沉默。现在勉强说起一点他会的东西，自然话也多了一点。

        到了食堂，坐下来吃饭的时候才安静下来。

        燕其音挑眼看着安静的两个人，挑剔着碗里油腻的饭菜，午间新闻在放有个偷电瓶的进去了。不知道程留怎么想的，一个人坐一边看电视，浑然不觉地吃饭，还不时看看电视的午间新闻。

        赵季跟夏侯路过的时候，看着这窒息一样的气氛。不知道程留是怎么做到无知无觉，在这种尴尬的气氛里还能这样自由自在地干饭的。

        回宿舍的时候唐朝先走了，程留跟着燕其音回了宿舍。两个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这个年纪的男生都是猫嫌狗憎的年纪，很少见这样安静的人。

        “他找你只是找一时的替代品，最后还是会回到自己的圈子的。程留，你不知道吗？”燕其音走在前面，他说地很随意，听起来不像思虑良久而是随口一提。

        “我知道，这一回，就当谢谢他当时陪我那么久。唐朝人不坏，他很多事情都是无心的。”程留轻声说，语气笃定又善良，像一个真正重感情的傻白甜一样。

        而且，随便找个人吃饭而已。哪有那么多感情和替代品可言？你也太动感情了。

        燕其音听到他的话，脚步一顿，“你呢？你觉得不难过吗？”

        程留抬眼看他，燕其音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是好看的，都是闪闪发亮的。

        “我？我没什么好难过的。交朋友不是我来这儿的目的，虽然还有抑制不住的渴望，可是那些又有什么重要的？我永远不会忘记我的目标。”

        燕其音听了他这话没再劝他，反而笑了。

        “你英语太差了，下次月考之后换座位跟陈文明说一下，当我同桌吧。”

        程留嗯了一声，又问出声，“可是你是第一名肯定是先选同桌啊，我排第九怎么可能选的到你？”

        燕其音又撸了一把他的狗头，“所以我来通知你一声。”

        没有男生愿意被同性这么摸头，那是自带一种弱者心态的示弱表现。即便现在跟燕其音关系还不错，程留还是炸毛了。

        “你再摸？”

        燕其音特挑衅，又摸了一把，“摸了又怎么样？”

        程留没说话，就是一点半走的时候把寝室公用的小镜子放在他面前。睡醒燕其音突然对着一张莫名熟悉放大靠近的脸，吓了一跳。

        301的镜子，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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