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舟行

柳拂生的神色有一瞬的惊异，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似是对洛云泽的话没有太大的波动。

        洛云泽一直在观察着他的脸色，见状不禁一挑眉：

        “看来是没有说过喽。”

        洛云泽从枕下摸出两枚夜明珠，放在掌心缓缓地盘着，语调不轻不重地问道：

        “对往生君，你了解多少？”

        柳拂生坐得笔直，活像私塾里被先生抽背的童生，无比认真地回道：

        “冥主往生君，名唤蓝卿衣，原身属冥域往生莲族，于三万年前出世，执掌往生宫。往生君执政时期，重设地府十殿，平百鬼动乱，冥界法令渐趋严明。”

        洛云泽继续盘着夜明珠，道：“还有呢？”

        柳拂生道：“往生君座下有一弟子，名唤裴星初，现任鬼王，统领十罗殿，冥界的大部分事务都是由他处理。”

        洛云泽道：“还有呢？”

        柳拂生：“……没了。”

        洛云泽叹了口气，起身拍了拍柳拂生的肩头，语重心长地道：“年轻人就该不耻下问——你先找少司命把往生君问个明白再来见本座吧。”

        柳拂生：“……”

        他无奈地按了按额角，道：“是我孤陋寡闻，殿下就不要再打趣我了。”

        洛云泽放下那两颗夜明珠，伸手点了点床铺，道：

        “如果要去见往生君，有一点你是必须要明确的，那就是往生君的重要性。”

        柳拂生轻声念了一遍，诧异道：“往生君的……重要性？”

        洛云泽：“是，重要性，与他品性如何、做过什么、掌管何处都无关。就单单是往生君这个人，这个身份，对九州来说，意义非凡。”

        见柳拂生脸上写满了震惊，洛云泽继续道：“你也知道，往生君，是往生莲族的人。可有一点你不知，往生莲族，这个一直隐居在冥界的族群，它实际上，只有一个人。”

        柳拂生：“……”

        他眼皮跳了跳，不解地道：“那……往生莲族是怎么繁衍后代的？”

        这种情况下早就该灭绝了吧……

        洛云泽瞥了他一眼，道：“瞧你那没见识的样子，你以为往生莲是从娘肚子里生出来的？”

        柳拂生恍然：“是先天孕育。”

        洛云泽点点头，道：“往生莲族都是在冥界，由天地自身孕育，与九州气运息息相关，而且往生莲族的出生有个特点……”

        洛云泽说到这又停了下来，柳拂生只好接着猜下去：“特点……难道是……只要有一人在世，新的往生莲就不会再出生？”

        洛云泽道：“对，所以世上不会有两株往生莲，往生君本人与九州气运息息相关，而且无可替代。”

        柳拂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很快又不解地道：“既然一人在世另一株就不会出现，那除掉这位往生君等下一位诞生不就可以了，也并不是不可替代啊？”

        洛云泽：“……”

        忽然好想揍死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啊……

        洛云泽仰头轻吐了口气，直直地盯住柳拂生，道：

        “年轻人，你的想法很不错，大可以去试试……”

        “我只是说说而已……”柳拂生连忙摆手。

        洛云泽：“本座对往生莲族的所知有限，你这个问题本座也回答不了，但往生君的重要性是不需要去怀疑的。”

        他接着道：“所以，去见往生君一定不能有丝毫怠慢。”

        洛云泽说着又瞥了柳拂生一眼，道：

        “去别的仙族，他们或许会因为你神君的身份而对你礼遇有加，而往生君……他就是把你小子宰了云止也不会说半个‘不’字，你信不信，你们的帝君还会派个人去给往生君赔礼道歉。”

        柳拂生：“……我明白了。”

        洛云泽微微后仰，靠在金丝软枕上闭目歇息，一晚上说了这么多似乎也有些累了。

        他闭眸想了想，道：“本座劝你还是去找少司命，有他在，你见到往生君，完成任务的可能性会非常大。”

        柳拂生脸上有些暗淡，很坚决地摇了摇头，道：

        “我不需要他帮忙。”

        对柳拂生莫名的倔强，洛云泽只是耸耸肩，道：

        “那你还不快走？”

        柳拂生：“啊？”

        洛云泽把被子一扯，漫不经心地道：“滚回去睡你的，本座累了，你还杵在这干嘛，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哦哦。”柳拂生忙点头，脸上却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洛云泽眯起桃花眸，笑道：“怎么，还想留下来给本座暖床？”

        柳拂生：“……”

        三生河，又名忘川，从轮回池起源，绕冥界一周，途经往生宫、九幽台、万丈痴怨等冥界重地，共历九九八十一弯，才到达冥界出口，直通人境——是万鬼入冥界的必经之地。

        三生河极为宽阔，如墨般漆黑的河面有百丈余宽，大大小小的船只鳞次栉比，整齐地排列着。在舟上一眼望去：百舸争流，浪穿入云，血月倒映江面，阴兵横槊开道。

        这本是为死人摆渡的灵异场面，却莫名地让众鬼感觉到了几分浩瀚肃杀的豪气……

        没想到……死也可以这么热闹啊！

        百鬼兴奋起来，在船上转来转去打招呼：

        一鬼惊呼道：“哇！你看起来好新鲜啊，什么时候死的？”

        另一鬼道：“前两天，鬼差大人抓的早，现在看起来还跟活着似的，是不是？”

        又一鬼扶着头哀叹道：“你们死的真好，哪像我，上了断头台还挨了好几刀！”

        “你怎么回事？刽子手是新手？”

        那鬼委屈道：“才不是，那是个砍了十几年的人精，不收钱不肯给你个利索。我家没塞钱，他就给我砍了七八刀还没给我断气。”

        “太惨了吧。”

        “还有这种事……”

        “啧啧，世风日下，人比鬼还恶啊。”

        又一鬼拖着长舌头，道：“泥闷这就是熟前受……受……受罪，现在不还是有鬼帮泥……坟……坟……缝上去了嘛，哪像窝，窝的舌头都收不回来辣！”

        一鬼戳戳他的长舌头，兴奋地道：“怎么吐这么长的？”

        “有意思，我看看！”

        一白衣青年坐在二楼的船舱里，不忍再看楼下那乱哄哄的一片，便把目光转向船外，远眺那一轮血月。

        对桌的华服青年却是恬然自若，边咬着葡萄边观赏着这‘群鬼乱舞’的景象，看上去饶有兴致。

        白衣青年看得眼睛都出现了重影了，耳畔的嬉笑吵闹声还是不停。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向对面的华服青年，很是不解地道：

        “殿下，这船上应该是有摆渡人值守才对，为何会……如此混乱？”

        洛云泽不以为意地道：“吃葡萄不？”

        柳拂生：“……”

        洛云泽用余光瞟了一眼楼下骚乱的群鬼，道：

        “没必要这么奇怪，小鬼们乐呵乐呵也很正常，毕竟大家都是刚死嘛！”

        柳拂生按了按额角，忽然有种想换个向导的冲动……

        洛云泽抬起头看着窗外的血月，道：“是不是想不通，为什么法令严明的冥界在重要的摆渡上这么松懈？”

        柳拂生目光奇异地盯着站在船头，静默无言的几位黑白无常，眉头紧蹙。

        洛云泽咬着葡萄，忽而诡秘一笑：“我们的船行了多久了？”

        柳拂生：“大概两个时辰吧”

        洛云泽道：“知道忘川有多长吗？”

        柳拂生：“什么意思？”

        洛云泽叹了口气，道：“你觉得，我们现在是真正地进入了冥界了吗？”

        柳拂生的神色也沉静了下来，道：“我们现在还不是在冥界？”

        洛云泽目光有些怜悯地看了众鬼一眼，缓缓道：

        “你难不成真的以为，死是什么好事吗？”

        柳拂生凝起了心神，问道：“冥界，到底有什么？”

        洛云泽却抛给他一个葡萄：“快点吃，待会就没有了。”

        柳拂生：“……”

        算了，某只大狐狸的实体肯定是谜语人。

        他眉头紧锁地思索着，忽然发觉窗外的血月有些模糊。

        “起雾了？”

        柳拂生正欲细细看看这雾气，忽然觉得耳中一阵轰鸣，口鼻骤然窒息起来，像是被蛹茧层层包裹。他连忙就地闭目打坐，却发觉周身的灵力一阵滞涩，连法术都隐隐有无法施展的迹象。

        柳拂生喘着气，楼下却传来一阵阵凄惨的嚎叫。

        “救命啊！痛啊！”

        “疼疼疼！要死了！”

        “啊——啊啊！”

        怎么回事？

        柳拂生震惊地望向洛云泽，而洛云泽却仍是镇定自若地咬了一口葡萄。他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却是把嘴里的葡萄吐在了手帕里，摇头道：

        “啧，早跟你说尝尝这葡萄了，你看，现在都不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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