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舟行（下）

柳拂生原地打坐了好一会儿，这才略微适应了这种窒息般的压制感，而对桌的洛云泽在船行驶进雾气后，也是收敛了先前漫不经心的态度，开始闭着目调息。

        楼下的惨叫声还是不绝于耳，这一阵鬼哭狼嚎听得人心里发麻，仿佛能感觉到众鬼淬骨的疼痛。

        一直沉默立于船头的摆渡人们终于开始行动，陆陆续续地把疼痛难忍、几欲跳河的众鬼赶到船舱的房间里，防止进一步的骚乱。

        柳拂生轻吐出口气，早听闻冥界诡谲难测，为九州格外凶险之地，如今自己踏入冥域，这才真正领教了一番。

        他向船外眺望，只见黑茫茫一片，完全看不见其它摆渡船的踪影。

        洛云泽淡淡地道：“不用看了。在靠岸之前，你是见不到别的船只的。”

        柳拂生还在平复自己的呼吸，道：“前辈，刚才是怎么回事？可否请您详细解释一下？”

        洛云泽指尖点着茶水，不紧不慢地道：

        “冥域，九州浊气汇聚之地，不仅收纳万鬼，还镇压着数以万计的上古时代遗留下的凶神骸骨，可谓是至阴至晦之极。在千万年的封闭里，这浓重的浊气不断地流动，自己演化出了运转的方式。”

        洛云泽微微放松了下紧绷的身体，接着道：

        “任何一个带有灵的物体，一旦踏进冥界，就会被这浓重的浊气给牢牢缠上。它会不断地侵蚀、玷污你的灵。”

        “你是神君，有法力护体，这些浊气到底不能把你怎么样，可这些鬼就惨了，他们身上的死灵可是最后的元神，浊气一旦入鬼身，那就是在侵占他们的元神，不痛苦才怪。”

        “这……”柳拂生紧紧地蹙起了眉头，“那这些鬼魂不会有危险吗？”

        “不会。”洛云泽笃定地道：“这些浊气在侵蚀灵的同时也在鬼魂的周身形成了厚厚的壁障，避免了灵的外溢。并且，在鬼魂体内的浊气超过灵后，它们便不会再侵蚀。对随时可能消散的鬼魂本身来说，这其实还算是一种保护，就是……很痛苦罢了。”

        柳拂生苦笑了一下，道：“听着像座围城。”

        洛云泽点点头，把手中的茶推给他：“尝尝。”

        柳拂生心头一动，端起来抿了一口，不出所料，这茶水没有味道。

        不对。

        柳拂生很快明白了过来，不是茶水没有味道，是自己尝不出味道！

        洛云泽道：“冥界的浊气还有个特点，就是在压抑灵的同时还会封闭人的感官，而这其中，受影响最大的，就是味觉。”

        他一手支着白皙的下巴，盯着那杯茶水，叹息道：

        “即使是本座，现在能尝出的味道也微乎其微……”

        柳拂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了好一会才道：

        “原来人死后，是这种境遇啊……”

        食不知味，痛入骨髓。

        洛云泽缓缓擦拭着手指，道：“现在明白为何方才两个时辰鬼差都不闻不问了吧。”

        一群已死之人最后的欢愉，有谁会忍心去打破……

        柳拂生点了点头，看洛云泽这不慌不忙的态度，还想说些什么，一只手提着两个小鬼的黑无常却是大步踏了进来。

        见船舱里坐着两个活人，他不由沉下脸来，惊怒道：

        “你们是什么人？！”

        旋即，在船上值守的其余摆渡人闻声而来，把船舱严实围住，皆是一脸戒备地盯着柳洛二人。

        为首的白无常向前踏出一步，冷冷地问道：

        “二位不是鬼，潜入这载死人的船，敢问何意？”

        柳拂生皱起了眉头，方才洛云泽是随手点了座船带他上来的，现在摆渡人开始认真值守了，会不会把他们直接丢下忘川？

        反抗的话……这还没见到往生君就动手未免太过失礼了吧。

        洛云泽却是不紧不慢地坐直了身子，然后从袖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玉牌：

        “就来冥界逛逛，想借这船捎带一程。”

        一众摆渡人见到这玉牌，皆是脸色一变。

        为首的白无常朝洛云泽行了一礼，语气恭敬地道：

        “不知先生可有什么需要，我等愿为二位效劳。”

        柳拂生颇为诧异地看了眼洛云泽手中的玉牌，只看见正中央端正地刻着一个“卿”字。

        洛云泽淡淡地道：

        “别再来打扰我们就成。”

        “是。”

        见摆渡人尽数退出，还带上了房门，柳拂生便道：

        “这是什么，冥界的信物？”

        “算是吧。”洛云泽轻轻磨拭着玉牌，道，“七千年前，往生君还没有重建十罗殿的时候，冥界发生了一场叛乱。一只厉鬼借埋藏在幽冥的凶神骸骨还魂，趁往生君闭关之际，率万鬼作乱，进军往生宫。判官崔罹向帝君求助，天界便出兵七万，入冥界平乱。”

        柳拂生：“你也去平乱了。”

        洛云泽的眼底露出些许怀念之色，缓缓道：

        “叛乱很快平息，往生君出关之后，为感谢天界的援手，便向几位将领增与他本人的令牌，持之可畅通无阻地出入冥界，受到冥界的优待。”

        柳拂生：“那为何不言明我们是来找往生君的？”

        洛云泽摇头，道：“出入冥界和见往生君完全是两个概念，如果你不向这些鬼说明理由，那还没见到往生君便会被鬼王裴星初拦下来。这是在冥界，得尽量少打草惊蛇。”

        柳拂生苦笑着道：“裴星初不是往生君的弟子吗，听你这么说，这对师徒的关系好像不太好。”

        洛云泽沉吟了片刻，道：“这本座也不清楚，只是这些年来，听说往生君长期隐退在万丈痴怨林，不大过问冥界事宜。鬼王又在冥界势力上大肆渗透，甚至还置换了十罗殿几位殿主……”

        他说着忽而一笑，凑近柳拂生，低声道：“……似是大有要架空往生君的样子……”

        柳拂生看着某只狐狸近在咫尺又不怀好意的笑容，心尖蓦然一跳，微微侧身，问道：

        “那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去找裴星初，他接管冥界大小事务，阴阳薄应该也在内。”

        洛云泽再次摇摇头，道：“手掌阴阳薄的判官崔罹，对往生君忠心不二，只隶属于他一人。”

        柳拂生明白了：“我要是去找裴星初，不但拿不到阴阳薄，而且还是会惊动往生君。”

        洛云泽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你也一定不想卷进人家师徒的恩怨里吧。”

        柳拂生小鸡啄米般地好一阵点头。

        洛云泽说得有些口干舌燥，便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水。柳拂生总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害得自己每次都要解释这么多。

        不过，洛云泽倒是相信他不是少司命的弟子了。

        少司命位高权重，消息灵通，对九州秘闻了如指掌，想来是怎么也教不出柳拂生这样没见识的徒弟的。

        可从出手上看，柳拂生使的就是司命院的路子。

        洛云泽忍不住问道：

        “你到底是跟谁学的？怎对这些事情一窍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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