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孟珏的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沈玉藏在桌子底下的手绞在一起，白皙的指节上泛了红。

        他习惯性的将一切问题都归咎在自己身上。都是因为他，孟珏才会和七爷签订契书，让整个姻缘局陷入危险。

        孟珏并没看沈玉，接过马巍递过来的一沓黄表纸。一边画符，一边问桑桑：“资料都查了吗？”

        凡桑桑点了点头，青涩灵秀的脸上正色起来。她将笔记本摊开，严肃认真的说：“方拓，冥界四大鬼煞之一。存世六百多年，原先在岭南一代，归阴鬼司所管辖范围。最近流转到甫北，归拘魂司管辖范围。可化万物之形，没有人见过它的真面目。手中有金珠一枚，金珠显世，金光照耀之处，如同白日，可让万鬼瞬间灼成齑粉。死于感情纠葛，灵魂不化，怨念丛生，恶相化煞。”

        凡桑桑说完，整个房间安静了几秒。

        孟珏垂着头，半天没听到声音，抬了眼皮：“还有呢？”

        凡桑桑怔了一瞬，懵道：“没有了。”

        孟珏的笔一顿：“所以呢？”

        凡桑桑一脸懵，重复道：“所以呢……”

        孟珏“啧”了一声，无奈又愤然的瞪了她一眼。凡桑桑立马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正襟危坐。

        这感觉，特别像上课的时候，老师提出了一个问题。你已经给出了答案，老师却问你解题思路是什么？

        然而——你不会。

        凡桑桑的脸通红，脸颊鼓出两个气包，半天没在憋出来任何字。

        孟珏闭了下眼，没脾气的摇了摇头，顺着刚下的话继续说道：“方拓生前，女生男相，喜欢上一个穷小子，大婚当日男子逃婚。她因此自尽而亡，如果记录没有出错的话，是饮毒酒而死。她的执念是样貌，觉得是因自己长相丑陋，对方才悔婚出逃。并将一切都归咎于自己貌美的嫡亲姐姐，在饭菜里下了毒，谋害了府上二十八条人命。确认无一生还后，服毒自杀。所以化煞之后，没有人在见过方拓的真是的样貌。”

        他说完，九敏倒吸了一口凉气，搓了搓自己的不存在的“鸡皮疙瘩。”

        凡桑桑委屈巴巴的看着孟珏，心想：你都知道还问我。

        孟珏看出了她在想什么，朝着凡桑桑轻抬了下眼皮。

        轻描淡写的一个眼神，话都没说，凡桑桑却看懂了。孟珏是问她“你是不是不想干了”，她露出一排大牙，朝着孟珏咧嘴直笑，起誓一般道：“老大，我错了。我下次一定认真查资料，做笔记。”她说完还像是给自己肯定一样“嗯”了一声，使劲的点了下头。

        孟珏无奈的出了一口气，继续画符，语气不急不缓：“这次目标是抓方拓，封印后带回来。”他抬头看了一眼马巍，像是叮嘱一般：“记住了吗，是抓!”不要再给弄死了！

        马巍盯着孟珏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是专门说给他听得，立刻将头点的和拨浪鼓一样。

        孟珏继续：“女生男相，说明了什么？说明方拓是个女的……”他又盯着九敏看了几秒。

        九敏和孟珏眼神对了一瞬，干咳了两声，抬手扶了扶发髻，将头转了方向，才敷衍似的“嗯”了一声。

        孟珏又看向沈玉，沈玉的眼睛立刻有了光，眉眼都弯了。

        孟珏看着他弱不禁风的样子，心中无限感慨，他这到底都是带了一群什么人，没一个省心的。

        他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好叮嘱的，只说了句：“沈玉跟着去，记住……跟着！”末了，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控制情绪。”

        毕竟他灵魂还不稳，随时可能都会生恶相。孟珏虽然心里不愿意，但越是危险的人，就越是要放在身边，才算安全。

        孟珏的手指轻点着桌面：“还有一点，方拓喜色，越是好看的人，越是能吸引她。”

        闻言，除了孟珏，所有人倏然转头，目光都落在了沈玉身上。

        他们需要吸引方拓现身，需要一个引子，引方拓出来。

        若说这里样貌好，又看起来人畜无害招人喜欢，非沈玉莫属。

        就连沈玉都觉得自己应该是会成为那个引出方拓的人。

        孟珏的目光扫过所有人，最后落在沈玉身上。看着“小孩”一脸期待的样子，淡淡的撂了句：“他懂个屁。”

        方拓不是一般的鬼煞，让沈玉去，就是送死。

        塞牙缝都不一定够。

        沈玉被冷了一眼，又开始暗自责怪自己没用，不能帮孟珏分担什么。人想瘪了气的气球一样，肩膀都垮了下去。

        孟珏低头继续写着纸符：“给老邓发个信，让他来找我。”他将写好的纸符整齐的放在一侧：“收拾东西，入了深夜，我们就出发。”

        凡桑桑应了一声，转去了办公桌，发信息去了。

        马巍人坐在凳子上，脚和装了马达一样，不停的踱着小碎步，有一眼没一眼的漂孟珏。

        孟珏全当没看到，马巍实在忍不住了，小心翼翼的凑过头问道：“老大，如果我们没抓到方拓，会怎么样？”

        “没什么，大家一起再死一次。”孟珏说得轻描淡写，不带任何情绪，就像是在说跟自己无关的事情。

        马巍“噗”的一声喷了一口，嘴里冒出几缕白烟，散着幽幽的香灰气。

        马巍赶紧张嘴将那些白烟又给吸了回来。

        这一幕，差点没让九敏给吐出来。她嫌弃的用团扇遮住鼻尖，眼神厌弃：“你恶不恶心，吐出来又吃进去。”

        马巍道：“香就这么点，我吃饱点，省得一会死了，还能做个饱死鬼。”

        九敏“咦”了一声，一副你不是早死了的样子，转都看向孟珏：“相公，你看他。”恶心死了。

        “相公”二字一出，沈玉倏然抬眼，颈背的肌肉绷的紧紧的，藏在桌下的手，猝然一攥。指甲几乎要插进肉里，他盯着九敏，明明面无表情，却如利刃一般像是要刺穿对方。

        孟珏头都没抬：“叫爷爷。”

        九敏刚张了嘴，像是被风噎了一口，将剩下调侃的话，咕咚一声咽了回去。

        马巍“噗”的又一声，赶紧又将白烟往回吸了两口。

        九敏打了个哆嗦，实在看不下去，起身：“我收拾东西。”说完，转身走了。

        孟珏突然感觉到胸口灵粹的波动，轻微的震荡感让他十分不舒服，像是有几万只蚂蚁在胸口啃食，算不得疼就是说不出来的难受。

        他皱了下眉，朝着沈玉看去。

        灵粹的一半在沈玉体内，能让他感受到情绪产生了极大的波动，只有一个人。

        灵粹被一分为二，相互牵制，相互羁绊，他和沈玉之间也存在了细微的纠葛。

        大概是因为沈玉才拥有了灵粹，还无法掌控这种力量，所以才会波及孟珏。

        虽然感觉并是特别的明显，但心思缜密如孟珏，他知道沈玉情绪不对。

        沈玉因为那句“叫爷爷”差点笑出声来。所以孟珏看过来的瞬间，只看到人畜无害的小沈玉，正忽闪着大眼睛，乖巧的看着他。就好像刚才的感觉，是孟珏的错觉。

        孟珏只看了一眼，没多说什么，收了纸符。走到办公室最中央的龛台前，点燃了三根香。其余的人见状，都停下手中的事情，恭敬肃穆的站在了孟珏的身后。九敏朝着沈玉递了一眼，沈玉起身也站立在了队伍中。

        孟珏双手举着香，看着画卷出神。

        那是一副老旧的画卷，画中路旁是一条望不见尽头的河，河面泛着流光。河上有一座桥，桥过处有一个土台。土台边，一位背影佝偻着的妇人，一银发盘扎成发髻。一手握着木柄，木柄的另一头深入在一口大锅之内。另一手拄着拐杖，拐杖的顶端如云团形，挂着一盏白玉莲瓣的灯。

        孟珏垂眸，恭敬的对着画像拜了三拜，将手中的香插在了香炉中。

        他转过身，其余叩拜的人才敢直起身子。他立于龛台前，暖光的灯光落在他的身上，笔直挺拔的背影，高大而可靠：“此去凶险，大家都有个心里准备。我现在只有一半灵粹，护不住所有人，你们自顾自，情况不对就跑，不用你们豁出命。”

        所有人看着孟珏，都没出声。

        他就是看着混不吝、吊儿郎当。但骨子里却比谁都重情谊。

        姻缘局谁都惹过祸事，可如今依旧好好的站在这里。

        为什么？

        因为孟珏！

        “桑桑留下，其余人，五分钟后出发。”孟珏说完，转身去办公室收拾自己的东西。

        沈玉看着那画像出神，九敏见他疑惑，跟他解释道：“这是老祖宗。”她不敢用手指，只用眼神轻点了一下：“那条路叫黄泉路，旁边就是忘川河，河上那是奈何桥，土台叫望乡台。那位就是老祖宗，泰媪！哦~就是孟婆。原先过了黄泉路，上了奈何桥，在望乡台回头再看一眼，三生石上载上前世今生，喝过忘川水煮的孟婆汤，从此前尘散尽，就可以投胎做人了。”

        沈玉更疑惑了：“那为什么如今……”没有了？他不敢直说，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

        九敏看了一眼二楼的办公室:“冥界秘辛，我不知道。”具体的她真的不知道，她只记得，孟婆魂魄消散之后，便有了姻缘局。二十四司各项职责也从新划分，曾经轮回局管辖的事情，职权平摊到了冥界各处司局。

        沈玉还想问什么，就见孟珏办公室的门开了。众人做鸟兽散，快速的收拾好东西，整齐的站在了门口。

        孟珏下楼，带着其余的人正要出门。凡桑桑追了出来，喊了一声：“老大。”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不敢开口。

        孟珏一眼就知道她要干什么，咬了指尖血，点在了她的头上，语气有几分长辈叮嘱小辈的语重心长：“出去注意安全。”

        凡桑桑点头，右手握拳在空中比了个加油的姿势：“你们也是，早去早回，我在这里等你们。”

        马巍开车，孟珏坐在副驾驶，后面坐着九敏和沈玉。车子刚一驶出四方街，孟珏打开车窗，抬手捻了个诀，手中灵符一甩，划出一抹红光窜了出去。

        孟珏揉了揉眉心，一直手撑在车框旁，松散的手指抵着头，对马巍道：“跟着走，我休息一会。”

        平日里他都是日落西山才会起来，今日起的早，昨夜的疲惫还没有缓和过来。也可能是少了一半灵粹的关系，他需要足够的时间休息。

        车子兜兜转转，开出了市区。马巍并不是常人，车开出了一种要灵魂出窍的速度。等发现有问题的时候，已经晚了。

        沈玉看着车外闪过的熟悉景象，瞬间蹙眉，冲马巍道：“马巍，这个地方，我们已经转了三圈了。”

        马巍心里“切”了一声，反驳了一句：“我可是跟着老大的灵符走……”话还没说完，他脸色瞬间就白了，额头上的汗瞬间冒出来，湿了一脸。

        探寻符幻化出来的红光，在前方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挡住了。分成了五六束，噼里啪啦的打在无形的墙上，贴着“墙”四处乱窜，却冲不过去。

        孟珏也在此刻睁开了眼睛，眸中厉光一闪，倏然微眯：“停车。”他沉声低吼道。

        马巍使劲踩下刹车，却已经为时已晚。随着刹车的声响，车子滑进了无形的屏障之中。

        车停稳的刹那，车灯照找不出前方任何景象。只能看到黑雾滚滚，无风却在不停的流转。

        马巍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转头看向孟珏，冷汗顺着下巴颏滴落：“老大，咱们好像入煞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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