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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知郃县


麓州距离京城将近八百多里,坐马车约要三四日才能到达。

        江麒正襟危坐地靠坐在马车车窗旁边,目光斜看着窗外掠过的秀丽风景,纠结了一个时辰也没能开口跟裴殊说上一句话。

        但仔细一想,不论如何他都得与裴殊在马车这个狭小空间里共乘三日,一直这么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迟早要活生生把自己憋死。

        于是扭过头来偷偷地瞟了一眼裴殊,却发现他已经靠着马车睡着了。

        和醒着的时候不同,裴殊睡着的模样看起来温和许多,长长的睫羽覆在白皙的面庞上投落下细碎的阴影,混着帘风拂入的日光忽明忽暗,能明显地看到鼻梁优美的弧度。

        他的眉形生得十分好看,就像墨竹图上的一笔淡墨一般清隽自然,似乎沾了水便能晕开山水诗意。

        江麒不过看了几眼便迅速地收回了目光,缓了缓呼吸,思索着等会儿裴殊醒来的话要如何跟他开口比较好。

        毕竟前科在前,好不容易隔了几个月冲淡了一些先前的尴尬了,可不能再生出什么事来。

        不然这段时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能躲到哪里去。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江麒还在想着怎么开个共事的好头的时候,马车的车轮便轧到了道路上一块凸起的石头,车身颠簸了几下,把正在出神的江麒晃得一个重心不稳地朝裴殊的方向栽了过去。

        江麒急得伸手攥住了前方的帘布,想要借此稳住自己的身子。

        却不料用力过猛,硬生生地扯下了一大截帘布,车内瞬间落满了日光。

        “好险,还好没摔下去。”

        江麒惊魂未定地喘了几口气,看到裴殊并没有醒过来,心里的石头渐渐落了下来。

        “不过他有这么困吗,方才这么大动静都没有将他吵醒,还真是能睡。”

        江麒在心里嘀咕着,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起了身,尽量不发出一点动静。

        正午的天边没有几缕浮云,日光有些刺眼,像是给天地间烫了一层流金一般,能感觉到一股闷热的气息。

        裴殊的白衣上沾染了一大片白金色,衬得他的睡容清晰可见,五官上融落了层层的日色羽光。

        江麒见裴殊的身子浸入了耀目灼热的金光之中,犹豫了片刻,还是往车窗边挪了挪,将窗外的日光挡了大半,马车内便没有那么晒了。

        三日后,他们离麓州越来越近,约莫一两个时辰便能到。

        路上这段时间确实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这倒不是因为江麒坐得住,而是因为裴殊上了车便很快入睡了,江麒也不似先前那般拘谨,坐在车窗旁后就摸出了自己珍藏的几本画本子看着,聊以打发时间,就这么过了三日。

        将近麓州的时候,裴殊悠悠醒了过来,坐姿仍同上车坐下时无异,丝毫看不出是刚睡醒的样子。

        “殿下到了麓州后有何打算?”裴殊看了眼窗外的景色,淡淡开了口。

        “当然是先找家做的好的酒楼好好吃上一顿。”江麒不假思索地答道,因吃了几日干粮而有些怀念起热菜热饭来。

        裴殊:“那用过饭后,殿下打算先去何处看看。”

        江麒这才明白了裴殊的意思,这是在问他要先去哪里查探案子。

        江麒先前早就想好了,也不打算瞒着裴殊,“此案已经发生了三个多月,虽然每个案子的地点都有必要查探,但最早发生的几个县隔了这么久能看到的定然与案发时差别更大,不如先去最后一起案子的知郃县一看,兴许还能发现些没被处理掉的线索。”

        “太傅以为如何?”

        “殿下深思熟虑,臣自当配合。”裴殊没有反对,随后说道:“蔡县令刚过世,知郃县暂时还没有接替的县令,不如让他手下的崔县丞将案卷送来,然后带我们去蔡县令府邸上看看。”

        江麒觉得这样确实方便,应道:“嗯,如此甚好,那便劳烦太傅安排了。”

        蔡虞的府邸建在知郃县的繁华街道上,占地数十亩,从外观看去,只是几座高低不一的院落。府内青灰色的檐砖在郁郁葱葱的翠木的掩映下显得古朴低调,像是许久都没有翻新过。

        可从蔡府大门进去,才发现里面分明是截然不同的样貌。

        府内雕栏玉砌,栽了许多名贵的修竹绿松,将过道旁的小桥流水衬得十分诗意雅致,还能瞧见池塘里悠游的斑斓锦鲤,比江麒的谨王府都要奢华几分,哪里像是一个小小县令能住的地方。

        江麒越看越不是滋味,沉声道:“若不是连续死了几个人,单看这府上的布置,本王都可以直接断定这蔡县令是因敛财作害被仇家给杀害的了。”

        “一个县令的俸禄区区几百石,怎可能住得了这种府邸。”

        裴殊环视了一遍府内的布设,道:“殿下并不认为蔡县令是因为敛财死的?”

        江麒嗯了一声,继续说道:“长平县的和尚、夷昌县的知事、朔陵县的钱庄庄主以及知郃县的县令,怎么想都不像是共同敛财的关系,加上先前麓州州牧已经派人查证过了,这四人并不相识,也没有什么交集,这才是此案最难的一环。”

        “凶犯究竟是出于何种原因,要跨四个县去杀害四个素不相识的人?”

        裴殊静静听完了江麒的分析,抬眼看着他说道:“殿下今日倒是与先前不大一样了。”

        “此案关系到民心,若是本王想将此事做好,又怎能瞒得了太傅?”江麒笑了一声,接着说道:“还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我处起事来都方便许多。太傅,我们是不是该去蔡县令用的浴室看一看了?”

        裴殊:“好。”

        因为凶案的缘故,除了将蔡虞的尸身在仵作验尸记录后交给了府里人安葬,浴室内其余地方都与发现尸身时一致,没有动过。

        江麒刚走进浴室时便被里头异样的气味所呛到,咳了几声。

        “竟然如此残忍。”

        江麒入目之处大多沾染上了血迹,因为已经干涸,几乎变成了很深的暗红色,于空气中弥散开一股腥秽。

        浴室中的浴桶十分宽敞,也被翻倒在了里头的内间里,与外边的血迹之间有一条很宽的不自然痕迹。

        江麒:“看来凶犯是将蔡虞从浴桶中拖到了外边,再加以杀害的。”

        “依崔县丞之前呈上的尸身图来看,蔡虞死时表情狰狞,胸口处中了数刀,连皮都被剥下来了一块,所以才出了这么多血。而且他的面部,身上皆有被捆绑的痕迹,身上的破皮淤青很多,说明他是先在浴桶里被人击晕后再绑了起来,拖到了外边后才醒了过来。但因为口被封住了,即使身子进行了挣扎也没能引来人发现,依然被杀害了。”裴殊将尸身图递与了江麒,上面清楚地画着蔡虞死时的模样。

        江麒仔细看了看尸身图,又翻了翻仵作的验尸记录,奇怪道:“这蔡虞是在洗浴的时候被人杀害的,按理说能寻到浴室来,不像是外贼所为,再加上剧烈的挣扎痕迹是在外面这块,应当是熟悉的人进入到浴室后蔡虞没有防备,才在洗浴的时候被人打晕,拖到了外间的空地上。知郃县没有排查蔡府里的人吗?”

        裴殊:“自然查过,只是这蔡府上下将近百人,除了蔡夫人和其余亲属外,还有九房姨娘和五十多个年轻貌美的丫鬟,全都彻查并不容易,并且按现在知道的消息来看,还没有发现有人与另三起案子有关。”

        江麒点了点头,看来官府也想到有可能是府内的女子作案,只是没想到这蔡虞竟如此好色,不但娶了九房姨娘,还收了五十多个丫鬟。那想必就算蔡虞要洗鸳鸯浴,也肯定支开了旁人,难怪要将浴室建得如此偏僻,结果被杀了也没一个人瞧见,直到第二天才被发现。

        江麒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也不一定是府里的人与这四起案子都有关,如果府内有人痛恨蔡县令,将消息透露给了凶犯,再配合凶犯杀害了蔡虞,也可以做成这样的现场。”

        “殿下这个想法并不是不可能,但若是有外贼入了府,要么院墙周围会有翻墙入府的痕迹,要么就是有人给外贼开了蔡府的前门或竹林西侧的后门,只要一会命人查证一下府内有没有可疑痕迹以及持有钥匙的人,便可以知道这个推测是否可行。”裴殊垂眸看着蔡府的建筑构图,语声不紧不慢。

        江麒在屋内又环走了一圈,地上除了血迹附近的物件有被磕到或者撞碎的残片,其余地方都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让他总觉得像是忽视了什么,但是一时间却又想不到。

        “行,这屋子里的情况也看得差不多了,不如我们出去再问管家和县丞一些事?”江麒实在是受不住屋里的气味了,伸手在鼻前扇了扇,提议道。

        裴殊看起来却像是没有嗅觉一般,一分眉头都没有皱起,神色淡然。

        “好,都依殿下的。”

        从浴室内出来后是一条鹅卵石小道,在屋子外候着的吴管家也迎了过来,引着江麒和裴殊往外走出去。

        三人缓缓走着,两旁的翠叶渐渐将前方的亭台楼阁显现了出来,看起来层台累榭,错落有致。

        江麒看着沿路碰到的仆人,越看越不对劲,忍不住开了口:“吴管家,你们府上的男仆看起来都生得挺清秀的?”

        吴管家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老爷不喜欢生得五大三粗的壮汉,平日就买了不少俊美的小倌,所以我们府上的下人都长得挺标致的,除了老奴这种从太老爷就开始侍奉的人。”

        江麒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有些头疼。没想到蔡虞都年近六十了,还这般沉湎淫逸、男女不忌,这会儿恐怕全府上下都没法排除嫌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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