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伴君里

第二日午后天阴无风，一大片乌云压在天边，像一床青色的厚被子。

        林无衣和小弟们早早就等在别娘树下，一个个汗流浃背，不住撩起衣襟扇风。杜子苏抱怨道：“别是那小子怕了，不敢来了吧。”

        话音未落，那群骑着矮马的公子哥儿便从坡下涌了上来。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各个带的□□短刀，比起林无衣这伙赤手空拳的，怎么看都有些心慌。

        阿又担心出事，先一步迎着颜宝宝跑上去，开口便道：“我已经答应做林无衣的小弟的。”

        颜宝宝长得白白胖胖，看起来有点憨，他一听忙道：“小郎中你别怕，我们一定能赢。”

        林无衣忍笑，背手上前，将颜宝宝的话接过来，仰头道：“有这个信心就好。”

        颜宝宝一见林无衣就发怵，他被林无衣打过，不过碍于面子硬撑，若不是李承义说有把握能赢，他已经做好装病不来的准备了。

        他往后看了一眼李承义，李承义一撩白衣下马，将缰绳交给后面跟上的跟班。一把纸扇合上，抱拳先向林无衣和阿又行了个拱手礼。

        林无衣看了眼阿又，两人皆有觉莫名其妙，微微低头，向对面也回了个礼。

        李承义动作慢悠悠，开口也慢悠悠，他道：“我是李承义，对你们君恩城谁当老大不感兴趣，但一山不容二虎，想必林女侠也不能忍受。”

        林无衣皱眉，没见过这么能装的小孩，她道：“你想怎样？”

        李承义薄唇一挑，露出一丝狡黠的笑，看得阿又不寒而栗，不由往林无衣身前挡了挡。

        李承义对阿又的小动作呲之以鼻，他挥着扇子，眼睛从一片叶子往向另一片叶子，道：“一对一，三局两胜。”

        林无衣还道他们想了什么办法，原来想田忌赛马，三对三不正撞上，她、杜子苏、姚七，多一个人她都想不出来。

        林无衣一口答应：“好。”

        李承义又道：“别急。”他朝后一挥手，一小孩端着个盘子，盘子里放在一把匕首，一碟青砂。见林无衣等人不解，他道：“征北军记数俘虏会用青印做标，刀尖上沾取青砂粉，落在俘虏的右脸上，以此来证明，你永远是我的俘虏，此生此世不得翻身。”

        见林无衣要开口，阿又一把将其拉住，用力捏住林无衣的手腕，抢话道：“不过是小儿打架斗殴，何况这是给敌人用的，怎么能用在自己人身上。”

        李承义抬扇挡脸一笑：“小郎中怎可如此看轻自己？早十年我们这个年纪都上战场了，太平年过久了，自己也不把自己当回事了，这哪里能行。”

        阿又深觉不安，他年长林无衣，自认有责任阻止这一场荒唐。这李承义明显比他们都聪明狡猾，林无衣即便再厉害也终究不过是个孩子，哪里有什么过人的智谋可以对抗。

        林无衣静默良久，抬起另一只手在阿又抓她的手上拍了拍，示意阿又放心，开口答道：“只是落青印还不够，既然你想一生一世追随我，那我也不好客气，若是你们输了，你们所有人，见到我们所有人，无论何地，四时上供，左右侍奉，是不能少的。若有违抗，以同仇帮帮规，是要杀掉的。”

        李承义哈哈一笑：“倘若你们输了呢？”

        林无衣道：“自然任由你们处置，绝无怨言。”

        颜宝宝早已准备好了三人，马群退开，林无衣此时才发现，马后跟着三名明显不是孩童的壮汉，壮汉不止高大，浑身肌肉紧实，看得人倒吸一口凉气。她心呼不好，转身看了看小胳膊小腿的杜子苏直咽口水，姚七也脚软后退了两步。

        杜子苏道：“他们耍赖。”

        林无衣骑虎难下，认输自然是不能，可是硬拼想赢也很难。她忽然想到什么，将杜子苏姚七拉到一旁，窃窃私语一番，相互交换了什么东西，两人点头。

        阿又走到最后站着的杨柳身边，低声道：“去找宋叔过来，要快。”杨柳小脸热的通红，“嗯”了一声，转身默默退开，一下坡甩开胳膊朝伴君里帐篷狂奔而去。

        林无衣第一个站出来，手上多了把匕首，朝李承义道：“第一局，我先来。”

        果不其然，对面一个壮汉走出，未等众人让开场地，颜宝宝身后射出一片弓箭，绕着林无衣和壮汉射出一个大圈，将两人围在其中。

        李承义笑道：“别怕。谁先出圈算谁输，武器你们随便用。”

        林无衣右腿往后一撤，整个人压低，忽右脚一蹬，凌空飞起，短刀在手掌中转圈转的人眼花撩乱，靠近壮汉脑袋时一把握住落地，那壮汉的头发已经被削去一半。

        壮汉显然是大意了，没有料到这半高的小女孩会有如此身手，等他反应后来，女孩落在在身后，抬头一笑，四周掌声雷动，一片叫好。

        李承义合扇鼓掌，不忘提醒：“出圈才算输。”

        林无衣冷笑，靠着竖起来的箭身站在边缘处，静等着恼怒的壮汉来袭，壮汉也确实不负所望，朝着她挥拳而来。

        林无衣轻盈，小猴子般灵巧，一个滚身躲开。壮汉一拳落在箭尾上，将箭振飞，回身又像林无衣走去。

        林无衣在心下估摸，以这壮汉的力气，易出难收，杜子苏小巧，又常年做贼，脑子机灵应该躲的过。姚七若是长到十八岁，恐怕跟这些壮汉没什么两样，所以姚七是万不可上前比试。

        又一个起跳，林无衣越过壮汉的脑袋，一脚踩在壮汉的后脑勺上，一脚踢得人眼冒金星，撞倒一片箭身，直直跌出圈去。

        众人一片欢呼。

        李承义无奈耸耸肩，抬手抓起铁盘上的匕首，在青砂粉上一沾，反手落在那战败的壮汉右脸上，众人跟着“嘶”了一声，瞬间安静下来。

        林无衣拍了拍杜子苏的肩膀，嘱咐道：“我信你，肯定行。”

        杜子苏壮了壮胆，跳进箭圈里，跟着杜子苏进来的却不是壮汉，而是李承义。

        这一架打的毫无悬念，杜子苏从一开始就被一个疾风扫腿踢的站不起来，接着两脚直接将其踢起，麻袋一般落地，吐出一口血来，飙出三尺。

        林无衣挡住李承义又要拿起的匕首，道：“不急于这一时，下一场输了，我们自然全部点上青印。”

        李承义没计较，笑将匕首放下。

        林无衣道：“前两局都是我们先出人，第三局也该你们先了。”

        李承义朝后看了看，两步走到箭圈中。

        众人大呼耍赖，怎可一人连zhan，林无衣却松了口气，朝李承义先道了声谢，正要进圈，阿又在旁起声：“我来。”

        这话说的一点玩笑的不带，林无衣愣了愣，忙先一步跳入圈内，不驳阿又面子，朝人笑道：“杀鸡焉用宰牛刀，瞧好吧。”

        说罢圈中一刀一扇舞起，大有棋逢对手之势，你来我往，你进我退，几个回合打下来，林无衣破了衣裳，李承义破了扇子，两人各有胜负，皆受了点伤，可也都无人出圈。

        直到李承义的扇子彻底被踢飞，情急之下他从从地上拔起箭头，冲着扑上来的林无衣当胸插去。

        林无衣回手用匕首将箭身拦腰削断，一拳打在李承义白净的脸上，李承义气急败坏扔了手中断箭，赤手空拳就来肉搏。林无衣扬手将短刀也扔了出去，不但躲过了李承义上面的拳，还用李承义的扫腿将他踢翻在地。

        围观除了阿又一直捏着汗沉默不语，其余皆是叫好。不知何时围观的还多了许多士兵，有喊“小无衣好样的”，有说“小将军不行”，只是总不见宋东风的身影，也无人出来阻止，让阿又越发揪心。

        林无衣见李承义半天倒地不起，作罢走进，蹲下身子道：“没看出来，你这么厉害呢。今天就算我们打了平手，以后井水不犯河水。跟我们这些人计较也拉低你的身份，犯不上。”

        李承义冷笑一声，颜宝宝赶来和人一起将李承义扶起，也不敢说什么。李承义回身走到举铁盘的小孩身边，忽然目光一沉，抓起沾过青粉的匕首藏入宽袖之中，推开颜宝宝，含笑走向正在接受众人赞颂的林无衣。

        众人安静下来，待要听他说什么认输的话，猛然却是寒光一闪，刀尖对着林无衣的脸蛋便划去。

        无人看清林无衣是怎么躲开的，只记得林无衣再次落地时，那匕首竟然不在李承义手里，而是在握在林无衣手里。

        林无衣抓着李承义的衣领将其按在地上，将匕首在衣袖上一抹，将青粉擦去，抬手在李承义右脸上落了一刀。

        一道血飞出，围观才急了，三三两两将人围了。

        这一架打得林无衣何止是赢了，就连颜宝宝也主动来跟林无衣道歉，且和小弟私下说，李承义心胸狭窄，有些过分了。

        这话岂止是长腿，简直是长了翅膀，没隔夜便传到李承义耳朵里，李承义从床上跳起，砸了自己的玲珑玉枕，脸上的伤口绷开，又渗出血来，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林无衣扒肉拆骨。他是堂堂征北军大将军李和最受宠的小儿子，不管是帝京还是边疆，何曾受过这等委屈，一时气咽不下，照镜子看着自己俊秀的脸庞明晃晃的伤口，将镜子也砸碎一地。

        暗暗发誓，不整死林无衣他就不叫李承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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