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宫宴

“这是要去哪儿？”

        “子孙院。”

        “找我去做什么？”

        “不是我找，是李凤鸣找你。”

        “他找我怎么不自己来？”

        “我怎么知道？你去问他呀。”

        “哼，装神弄鬼，能有什么好事。”

        李浮生看得清清楚楚，林无衣那画的乱七八糟的眼角嘴边堆满笑意，哪有一丁点生气？心中十分不耐烦，越走越快，自言自语道：“我真是闲着给自己找罪受！”

        一进魏文君林无衣居住的小院，一个人影便映在门上，又高又壮，像根桩子杵着。

        叮啷一声，门从里面被拉开，木桩上多了一个斗笠，斗笠是草编的，泛黄,看不出来什么，笠沿被压得很低，将脸全挡了去。

        林无衣怔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话音未落，笠沿缓缓抬起，只见一张大白脸上两坨红胭脂，嘴巴也是红的，额头也点了红点，眉头也是两条粗粗的黑虫子。

        李浮生从后蹿出来：“怎么样？金童玉女，有人陪你，这下开心了吧。”

        几乎是瞬间爆出一阵大笑，林无衣捂着肚子，眼泪都给笑出来了。李凤鸣被笑得难堪不停去拉斗笠遮挡，林无衣上手去掀：“挡什么呀，画都画了，多好看呀。”说着笑蹲在地上，话都说不利索：“谁干的呀？还给他脸上画大痦子。”

        见李凤鸣幽怨的看向李浮生，林无衣从旁拽着李浮生的衣服起身，叉腰半天缓过劲：“你也太坏了，你怎么不给你自己脸上画？”

        李浮生气够呛，心道这还护上了，我就多余管！白了眼林无衣道：“我这是狗拿耗子！赶紧赶紧，气顺了进屋去把脸洗了，给你放了衣服，赶紧换了去。”

        进屋桌上有一托盘，盘里一叠衣裳。一件鹅黄色纯色绸衣，绛红襟领，淡紫中衣，袖子宽大过手，袖口分别绣一朵胭脂花，腰上是一条杂色布带，绛红翻紫，素净中平添几分庄重。

        林无衣洗脸拆下头顶的两个发髻，重新梳了她自己最擅长的，就是将头发拢在后脑勺一盘，一根木钗插上。

        一照镜子，神清气爽，拉门出来，往两人面前一站，很是骄傲扬起头来。

        李凤鸣摘了斗笠，将脸也洗了，与李浮生错开站在院中。

        林无衣问：“好看吗？”

        李凤鸣道：“好看。”

        李浮生感叹：“我眼光就是好。”

        林无衣白眼一翻要出院子被李凤鸣叫住：“等一等。”他牵过林无衣的手，又进了屋子，将林无衣按在镜前，拿起一根描眉柳枝，蘸取黛墨。

        “别动。”

        李凤鸣倾着身子，手很轻，一点点描上去。李浮生探头进来一看，立刻将脸拉下，没好气道：“快点，我在外面等你们。”说完脚步声出了院子。

        林无衣眉毛跟她人一样，长得汹涌又潦草，唯一的好处不用画也黑，李凤鸣将眉尾拉长，又在眉头处补了几笔，手指时不时擦过她高挺的鼻梁。

        “怎么了？”

        见林无衣两颗黑葡萄一般的眼珠子定定看着自己，李凤鸣笑问，放下眉笔又拿起口脂，指了指自己嘴巴，向林无衣道：“张开。”

        林无衣乖乖张开，只是一点点，李凤鸣蘸着口脂的手指一下一下轻轻点在她唇上。

        她若咬我一口会怎样？李凤鸣想。

        一双水淋淋的眸子抬起，她鼻息温热，双唇微张，下巴扬起。

        李凤鸣忽笑了，转身将口脂盒盖上。

        林无衣眉头一皱：“你笑什么？是不是又在我脸上乱画？”她转脸照镜，只见一对长长弯弯的眉毛月牙一般挂在额前，眼睛像点了火，两颊绯红，唇色撩人，说不清哪里跟上花碧的水莲还有些像。

        “别照了，走吧。”李凤鸣两步走到门口，看着门外桂花开的正好。

        林无衣怪道：“急着去见谁呀？”转身背对着镜子，端端正正坐着。

        李凤鸣几乎被呛住，听她声音软绵，腔调也有意思，竟有几分娇嗔。转头一笑，竟不能答。

        林无衣见人不理她，还把头转过去了，有些生气道：“小王爷还要带我去廊州呢。”她满眼写着“你不稀罕我，有人稀罕呢。”起身将衣服拉了拉，有点炫耀的意思，似在说：“你看，我穿的衣裳都是小王爷准备的。”

        这是跟他吃醋了？李凤鸣越想越高兴，根本没想着安慰她，忍笑道：“想去就去，廊州春江城，是个好地方。”

        “嗯？”林无衣可是真给气着了，走来将人使劲一推，提着裙摆就要出门：“我现在就跟李浮生走！”

        李凤鸣一把将人胳臂拉住，林无衣没站住，脚底被拉转了半圈，倒在人怀里，一时她倒不好意思，挣扎着要走。

        “你走一个试试。”

        林无衣腰下一紧，瞪眼去看李凤鸣，这是长本事了呀，还敢威胁她，这是觉得自己得逞了？她心下气的不行，抬脚重重踩了李凤鸣一下，李凤鸣一痛到底把她松开了，她撒腿就往外跑。

        哪知这人脚痛步子还不慢，一个挡身落在她面前，背手将门还给关了，往后一靠，把门抵住。

        林无衣瞪大眼睛：“你要做什么？李浮生还在外面等着呢。”

        这话说的李凤鸣越想越想笑。

        “有人等着怎么了？”

        “没怎么。”

        “知道有人等着，还惹我，你是不是故意的？”

        林无衣被人步步紧逼屁股撞在桌子上，哐啷一响，这人缺了大德，竟然在她耳朵边上说话，挠的她浑身都痒，忙捂住耳朵，低头抵触起来。谁知他将自己的两只手轻轻捂上，缓缓拉了下来，她屁股已经半坐在桌子上，脚底悬空，又给人拦腰捞住。

        “这就怕了？逍遥山小阎王？”

        林无衣眨了眨眼：“你又要亲我吗？”

        李凤鸣给气笑，真想给人按住好好揍一顿。脖子突然被圈住，那软软香香的唇贴着他已经黏上来，轻轻点了下，又离开。

        他哪里还能忍得住，将人恨得牙痒，照着那张春水里洗淘过的脸亲了下去。

        院子外徘徊的李浮生从关门那一声响起，就站着不动了。他听着屋里时不时有响声，先是生气，后是一笑，抬头晚霞飘红，两只鸟的黑影在空中追逐飞过，嘴里念念有词道：“春风桃李花开夜，秋雨梧桐叶落时。”

        三人再来御花园，林无衣走在中央，李浮生李凤鸣稍后一些，像两个左右护法，浩浩荡荡从灯火熹微走到灯火通明处。

        落座皇上遥遥在亭内说了什么，林无衣也听不清，耐着性子等到开宴，拿起筷子满桌挨个吃，不知何时李浮生停在旁边，跟魏文君说话道：“李凤鸣这人长得寡淡，还没意思，就得我家无衣站她旁边，这才叫相得益彰。”

        他一开口魏文君就知道是什么意思，她看也没看李浮生道：“什么时候变成你家无衣了？”

        李浮生一惊，这人也尖酸刻薄起来啦？

        魏文君将手上的筷子放下，抬眼又道：“明明是我家无衣。”

        李浮生哈哈大笑，想到魏文君遭此变故，居叔父魏大观家，却丝毫没有卑亢之色，反而平生出许多豁达，不觉对人多了几分敬佩。他笑道：“咱家的咱家的。”

        魏文君瞪了他一眼，嘴上没说，满眼却是：“谁跟你咱。”

        突然一声巨响。

        是杯盘碎裂的声音。

        众人寻声望去，正是亭内，无人不被吓倒，屏气皆不敢语，企图能听到些因由。

        一个粗粝的嗓子，几乎发狂大喊道：“末将冤枉！我自七岁跟着我爹南征北战，攻下城池一百二十三座，岂容她一个来路不明的贱人诋毁！”

        他被侍卫左右押跪在地上，语罢半晌无声。林无衣怔怔望着那水中亭，亭中站起一人，红衣军装，哪怕人影憧憧也一眼可以看到她。

        她拱手直直跪了下去，声音飘飘渺渺：“末将林飞红知情不报，渎职不察，罪该万死。”

        几乎是一瞬间士兵齐整的跑步声震耳袭来，颜赤虎，林飞红被先行带走，宴会上的众人被侍卫赶着快步出了宫门，谁也不敢多说多问一句，憋着口气，直等出了宫门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炸开了锅，一个个寻着人问这是出了什么事。

        有离得近的道：“林将军举告颜将军，林林总总二十一条，有贪腐，有延误军机，有勾结地方官，还有一条”这人说着声音小了些，哆哆嗦嗦：“还有通通通敌。”

        众人哑然，谁都不敢再问，纷纷逃离这是非之地，一个个回到家里先把家门关起来，关起家门也不敢睡，有的颤颤巍巍忙去翻自己经手过的与征北军有关的事项，有的则派人四处打听赵王党的动向。

        林无衣追着押送林飞红的黑羽卫，一路跟到翁狱城。

        翁狱城在城东，建于前朝，相传是为了关押犯了不赦之罪的皇室重臣敌国首领，不想沦落到本朝成为全国第一监狱。门口两个碉楼屹立下是一个拱桥样子的黑色大铁门。

        铁门上密密麻麻打着黄铜疙瘩，高不知几丈，宽亦不知几丈，林无衣根本无法靠近，只是远远被黑羽卫挡在一片暗夜里，看着那扇重重的铁门开启，押送的人群走进去，心跟着拉着长音的铁嘶声“哐”的一下被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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