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青梅山庄

“此令可调动同袍所有人，见此令如见同袍之志。当初你娘将朕经脉尽断囚禁于此，胭脂令她也不要了，黑玉扳指也还回来，枉费朕倾尽心力栽培。”

        他急往前爬，林无衣不由起身往后拉了拉身子，见此停下，将手上的扳指和地上的令牌林无衣手里塞。

        “丫头，这个命令连白山军都可调动，朕可将毕生所学传授于你，只要你方法得当，快则十年，晚则二十年，必能让大周焕然一新。自你年幼就在我这坟头蹦来蹦去，你聪明，比你娘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你两个师父太过溺爱，岂不知慈母败儿，以你的才智，岂能甘心居于这小小一山？”

        林无衣听过各种夸她的话，夸到这种地步还是第一次，她简直都要重新审视自己，有这么厉害吗？

        “李添自以为将朕变成人人得而诛之之人，他就可以得人心得天下。哈哈，若是朕稀罕这个天下，又怎会禅让儿子让他这个小人有了可趁之机。他怎能知，如此多甘愿追随朕这个无名皇帝的人都是为了什么。朕的万民之心，朕的家国图志，岂是他能揣测得到！”

        林无衣看着手中的令牌和扳指沉思良久，她十分不解，这个人不是皇帝吗？他不想高高在上拥有可以倾覆天下的权利吗？

        她道：“你也很可笑诶。”

        若虚子一愣。

        林无衣继续：“你口口声声朕朕朕朕，却说要人人平等？”

        若虚子急道：“坐在龙椅上的人也称朕，朕也称朕，你就该知道这个称呼是个笑话。”

        林无衣一怔。

        若虚子趁胜而追：“孩子，你娘为什么会死？你还不明白吗？如果李添不是利用你娘，为何不证她清白？为何不派人救她？山外这么些年关于你娘的传闻是什么样，你一点不知吗？”

        林无衣确实一点不知，被若虚子说出，她只想到当日红崖峰，还能更差吗？

        “李添假仁假义，一切不过是为了他的龙椅能坐的安稳踏实，你娘一介女流，在军中声望都要和李和齐平了。他怎能放任不管。”

        “那日将你娘围困在卷阿山的，除了同袍，同仇帮，还有一些江湖人士，当日声讨你娘的可都是有头有脸的名门正派！早些年你娘得罪的人是不少，但也不至于招来整个天下落井下石。”

        “胭脂军才回帝京几天，怎么就能一呼百应，全部聚集在卷阿山。丫头，你自己想想，卷阿山可是在皇城外，黑羽卫的爪牙无处不在，怎么就不知当日之事。你娘既被囚于翁狱城，真的是天家富贵，恩典她出狱送女吗？”

        林无衣心中猜测之事，几乎全被若虚子说出，她犹自不敢信：“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若虚子：“你心中早有答案，又何须再来问朕。”

        “不对！明明是你，你三番五次兴风作浪，你杀我先生，害死我娘！”

        若虚子狠道：“你娘不是背叛了朕，是背叛了同袍！是背叛了大周千万子民的志向！害死她不是我，是她自己！”

        “你娘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人人都以为她背叛朕，投靠李添，岂不知朕一手养大的徒弟怎么可能效忠他李添！朕不杀你娘，哪怕你娘囚断我筋骨将我囚禁，我依然从未想过动她分毫，你可知为何？”

        见林无衣不答，他继续道：“因为你娘她效忠的是她心中的道义。即便没有朕，道义的种子种下，照样有人前仆后继去做这样的事情，朕生朕死又如何。只是可惜，你娘是个懦夫！到底选择了苟且活着，维持这个乱世，而不敢将她的长刀插进天下腐烂的心脏！”

        林无衣低头，攥紧拳头。

        “你知道她什么时候开始变成懦夫的吗？”

        林无衣怒火喷发只在一线。

        “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

        林无衣像是被雷击到，动弹不得。

        “从你出生起，她变得畏畏缩缩，像是被人偷走了心胆。每个人都说她是个勇士，只有朕知道，这个勇士她退缩了。她看起来比从前更加强悍，其实却比任何时候都懦弱。她有了想保护的人，却失去了对抗一切的勇气，甚至不惜与自己的志向背道而驰，只为了给你一个偷生之所。”

        林无衣的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她两眼涨红死死盯着若虚子。

        “她畏惧朕，所以将你送给青梅二老。担心战火蔓延，大周被沧海吞没，所以她投戎打仗。朝局混乱与她何干？可是她的女儿喜欢上皇世子，她得为她打算扫清敌党。”

        “可是朕依然愿意将所有一切交到她手上！如一流霜如新艳艳都是我的弟子，可她们都是蠢货！谁对她们好她们就跟谁走，心中全去半分主意！只有朕明白你娘并非是受李添蛊惑，她心中信念为先，哪怕一时糊涂，听从的也是自己的内心，而非李添能诓骗得了。”

        林无衣终于明白为何马小水严云梳会这么义无反顾跟着同仇帮，为何有那么多人愿意追随。

        她鼓气，拔地而起，垂目睥睨：“你错了！我娘才蠢！才最好骗！”

        “竟然不是相信与自己朝夕相伴，真正对自己好的人，而是听你几句无稽空谈！”

        “你才是懦夫！

        “什么盛世？什么人人平等？”

        “你连面对真实世界的勇气都没有！”

        “你有什么资格谈论别人懦弱！”

        若虚子道：“朕长命百岁，用不着在乎这些！”

        “你这么厉害你怎么不去打仗？”

        “十年二十年，你不是长命百岁吗？”

        “为什么你的盛世还没有建立？”

        “你倒是会找人，信你的人都是饭都不吃饱的人，别人饭都吃不饱，你跟人说这个！”

        “你当我今年三岁吗？”

        若虚子始料不及，一时心口梗住，慌乱中急道：“你不想治好你的伤吗？你到现在还是瘸子，你想瘸一辈子吗？”

        林无衣冷笑一声：“那又怎样？”

        “我有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吗？”

        “我有以践踏他人来满足自己私欲吗？”

        “我有满口仁义道德吗？”

        “自私自利，唯你独尊！”

        “还敢谈论天下道义？”

        “呸！”林无衣一口啐若虚子脸上。

        “老货，不是个好东西！”

        “我师父竟然还留你这种人在世上！”

        林无衣目光一寒，正要动手，若虚子一口老血直喷而出，林无衣闪身，血喷在地上，溅出几丈远，随后脖子一歪，脑袋耷拉下来，头栽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石门落下时，林无衣回头向内瞥了眼：“你才是个瘸子。”继续飘一截歇一截，扶着墙踉踉跄跄出去了。

        ——

        林无衣自以为解决了若虚子这个大麻烦，不想两天不到，下乐山就出现了三拨陌生人。

        先是一个老太婆说自己儿子丢了，在村口拉着姚七，非要说姚七是他儿子。姚七确实没娘，但姚七有爹呀。姚念飞出来一看，这老娘老的都能给自己当娘了，怎么有脸认这么年轻的儿子。

        杜子苏道：“可能是姚七长得成熟。”

        老太婆懒着不走，住在姚七家里，半夜将因旨村各家各户屋顶都走了一遍，被发现后落荒而逃，众人一对谁家也没丢什么，不觉奇怪这老贼要找什么东西。

        第二天刚说各家留心，杜子苏带进个过路的年轻男子，称自己是廊州春城派嫣红别苑的，听说这里是胭脂军旧部所居地，他们嫣红别苑想要找一群护卫，就看中胭脂军了，说着将包袱打开，露出五锭白花花的大元宝。

        王二整天被媳妇抱怨没本事，想要住到山外城里去，头一个就围了过来询问他行不行，可不可以带家眷。这年轻男子十分爽快，说嫣红北苑有因旨村十个大，别说家眷了，要是你们有真本事，儿子孙子都能养老。

        杜子苏是心动的不得了，不但愿意去，还帮人找人从中吃回扣。只是这生意做了半天就黄了。

        原是过了晌午，这人在杜子苏家中喝茶，问杜子苏道：“这山中有没有白头发的老头。”

        杜子苏一下警惕起来，他能想到的白发老头只有包不凡，但青梅山庄外有迷障，外人根本找不到。他早就听林无衣说过两位师父早年在江湖上得罪的人太多，居住在此是为了躲避仇家，立刻便道：“我们这里山清水秀，最适合养人，你自己看看哪里有一个白头翁。”

        那男子还不罢休：“会不会是最近才有的，你没发现？这里还有什么山庄之类的吗？”

        杜子苏将人看透，只是不说，出去转了一个半个时辰回来将定金全给男子退了，抱歉道：“有件事实在不好意思，骗了您，我们胭脂军都有病您知道吧，就是寒炙，活不长，原贪你的银子，可良心上总是过不去，想想我们也活不长，要银子有什么用呢？您还是另请高明，家里也没饭，就不留您了。”

        谁知这天黄昏杨柳上山就被人尾随了。

        杨柳自己还不知道，她提了一包袱王二媳妇刚做的菜肉包子，闻着香气，趁着热气给林无衣带上山。

        林无衣的轮椅停在山庄外的竹林，杨柳看到人便递了个一大包子上去，谁知林无衣没接，穿过她肩头不知看着什么发愣。

        她转头一道黑影陡然闪过，被吓怔住，瞬间汗湿一背。回头四望山林寂静，只有鸟鸣。她提着嗓子喊杜子苏姚七：“你们都死哪儿去了？”

        话音还没落，一张青面獠牙的青木面具立在林无衣轮椅背后，面具后露出一个黑衣人形来，杨柳当场吓晕过去。

        林无衣轮椅被人转过去，面具被人抬手揭下，露出一张俊俏的少年脸上，嘴唇一勾，十分天真可爱。

        林无衣问：“你是谁？”

        少年答：“我是来救你的。”

        林无衣想笑，逗起人来：“怎么救？”

        少年脸色一沉：“带你为母报仇，助你脱离苦海。”

        林无衣更觉的有趣了，问道：“我为什么要为母报仇？”

        少年正色站的笔直：“我知你是林飞红之女，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大仇不报，枉为人子！”

        林无衣点了点头：“你多大？”

        少年愣了愣：“十八。”

        林无衣想了想：“这样吧，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亲姐姐，你就是我的亲弟弟，你看我腿脚不便，咱娘的血海深仇就交给你了。不要叫我失望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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