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火烧因旨村

永平十七年，青州逍遥山因旨村最大的喜事是林无衣能直立行走了，因旨村举村庆贺了一个月。

        人们闲来无事聚到花墙亭下听热闹，热闹中间是杜子苏。

        他身着褐色短褂长裤，摇头晃脑，穿着破草鞋的脚搭在长凳上，一双漆黑皎洁的眸子在挑起的眉毛下忽悠过来忽悠过去。

        舔着脸向杨柳道：“虽然我没有聘礼，但你有嫁妆，虽然我年纪小不懂事，但你年纪大会疼人，柳儿，你会对我好的对不对？”

        杨柳一身青衣，头上包着水蓝头巾，一手撑在桌角，一手叉腰站在映山白花墙前，抬起秀媚可人的脸，眉头向下一压，嗔道：“不对！”

        众人哄笑，杜子苏伸头往前一探，不甘心道：“反正你也没人要，我也没人要，咱俩这不正般配嘛。”

        “哪里般配？”柳月抬手在杜子苏身上不轻不重抽了一巴掌，啐道：“净是一天耍嘴，你要是闲着没事干，就去发药！”

        杜子苏捂着被打的膀子暧昧一搓，很是受用，伸手将桌上的白口袋往怀里一揽，一步跳开，对着杨柳眨了个眼：“瞧你心急的，别这里摸我呀，等我发完药咱回家关上门摸哈。”

        杨柳一个飞脚过去照着杜子苏屁股踹，杜子苏跑的快呀“哎吆哎吆”护着布袋子上窜下跳，急的一旁的林无衣忙喊杜子苏把药放下。

        这是因旨村的日常，农忙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农闲时众人聚城门大街说玩笑。

        自打半年前包不凡从西域回来带回来一个巫师，给林无衣治好了腿，杜子苏姚七杨柳高兴地绕着村里跑圈，挨家挨户告诉人：“无衣能走路了！”

        确实是大天的喜事，村长姚飞自来逍遥山改了名字叫姚念飞，他近几年腿不好，但还远不到不能走的时候，一直跟儿子姚七说，但凡老天有眼，都该废了他的腿，让无衣站起来。

        谁知老天真就开眼了。

        在因旨村谁家狗下了狗仔子，大家也要举村庆贺大吃一顿，林无衣能走了，直接就摆了三十天的流水宴，连青梅二老也被拉来给灌醉了。

        众人举杯无不是感激的热泪盈眶，又谢二人这么多年对大家救命之恩，又谢二人对林无衣不离不弃，每个人都有一肚子感谢，喝的包不凡爬在地上拉着杜子苏称兄道弟。

        光这笑话就让人笑到现在，羞的包不凡半年没下山，每次送药都让林无衣来。

        姚七拉住杜子苏不准他动，杨柳走过来却没打他，只是白了一眼，接过白袋子将杜子苏的手打开，埋怨道：“毛手毛脚，这都是大家的救命药，敢打碎一个村规伺候！”

        杜子苏嘻嘻一笑，将杨柳打过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一抹，跟着往人身上凑，又被“呸”了一口。

        街上三三两两被逗的哈哈大笑，纷纷朝杨柳道：“你越理他越上脸，瞧他那得意样子，口水吐他脸上那是给他抹了蜜。”

        杜子苏跳脚哄人，又是一团哄笑。

        林无衣惯常穿着一身白衣，发髻上缠着一根白带子飘在脑后，像是要把这些年没走的路都要补回来，她腿脚最是勤快，谁家有个什么需要跑腿的事，杜子苏都要推给林无衣。

        林无衣愿意的很。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自她好起来，不但大家都打心底高兴，她自己不论遇到什么事也都能先乐呵半天。谁逗她也不生气了，见面问她：“无衣今天又有什么好事呀？”

        她有事没事都能胡扯两句，大家光是看着她就高兴，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给她留下。而这其中最高兴的，莫过青梅二老。

        眼见林无衣好起来，不但懂事了许多，在家也知道帮着干活了。第一次吃到徒弟做的饭，难吃哭了，两个人却高兴的晚上睡不着，说这下就是死了，也能瞑目了。

        可高兴了没几天，两人又觉得不能死，因为林无衣摔了一跤，膝盖磕破了皮。

        心疼的包二师父饭都吃不下，一天到晚唠叨着“慢一点慢一点”，只怕风大了把他徒弟都能给吹走了。刚开始林无衣要下山送药他怎么也不答应，非要他师兄陪着。

        他师兄祝青梅是两头儿无奈，他说毕竟孩子很大了，该放手还是要放手。可连他一说“孩子”旁人听了都要翻白眼。

        每当这时林无衣总是笑笑不说话，该干嘛干嘛去，全然不管他二师父的叮嘱。

        开春分拣完药，她照旧下山来因旨村发药。

        早上进村先喊醒杜子苏，第一个便去了王二家。

        她一进门，还没说话。王二媳妇便开始骂老王，说王二骗了她，当初要是知道这村子里的人都有大病，她说什么也不会嫁过来。让孩子跟着遭罪，五年了，她愣是没睡过一个踏实觉。

        王二开始不吭声，骂急眼了也反驳。

        林无衣特平静拉架道：“村规说，男不可娶妻祸害他人，明知故犯，应该杖责五十驱逐逍遥山。”

        本该委屈的王二娘子，突然说林无衣多管闲事，夺了她手里送她家的小药葫芦，把赶出门，“哐啷”将门关上从里面拴住，还用木杠将门顶得特直。

        杜子苏站在街上乐得大笑不止，高声跳脚，冲墙里喊道：“一定是王二威逼利诱，这天下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论起捣蛋杜子苏是再也不能了，他跟林无衣来到张寡妇家，敲门敲了很久没人搭理，就怂恿林无衣翻墙进院将药放下。

        林无衣进院本想把药放下就走，没有想要靠近屋子一步的意思。可是，一个没人在家的屋子怎么会有响声。

        她怀疑进了小偷，蹑手蹑脚靠近屋子，手里的棍子已经举了起来。奈何窗户纸糊的太厚，不戳破根本看不见，于是就看见白花花一片，男的是谁也没看清。

        她尴尬要走，张寡妇倒是很淡定，穿衣出门拢了拢头皮，接过她手里的药葫芦，揭帘子脚都进屋了又探出头，笑道：“你还没见过吧，要不进来看看？”

        再出门杜子苏果然已经跑开了，站在大街上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她生气转到杨柳家讨水喝，才坐下杨柳就神神秘秘将门关上。

        这样的神色她已经多年未曾见过，不由心下咯噔一声。

        杨柳凑上来低声道：“给我点断子蛊。”

        她松了口气，问：“你要这东西干什么使？有孕啦？”

        杨柳白了她一眼：“别瞎说。我就是担心，害怕以后怀上嘛。”

        她假装不解道：“为什么要担心？你又不能成亲。”

        杨柳却生气了：“我为什么不能成亲？”

        她只笑着不说话，杨柳却认真起来：“奥，不能生孩子就不能成亲了呀。不能生孩子就要孤孤单单一辈子呀。我就不能结个伴？一起想干嘛干嘛？”

        她闷葫芦半天，拖着长音道：“不能吧，村规”话还没说完，杨柳就急了：“什么村规村规，你少拿这个唬我，就是我想生也生得，大不了不要这条命罢了。”

        “轻生的念头可要不得。”

        杨柳反应上来，伸手就要打：“耍我呢。”

        两人一处闹了闹，她道：“你先说是谁。”

        杨柳道：“除了他还能有谁。”

        林无衣还要装不知道，被杨柳一瞪，立刻道：“可是谁跟我说的，阿苏脑袋不太灵光，我讨厌死他了。”

        杨柳臊红了脸，忽给林无衣上起课来：“这你就不懂了。不能说真话，说真话你就输了，被人拿捏住了。以前你就是等以后肯定会再遇到喜欢的人，一定要长记性，不值得的人我们才不惦记。”

        其实若是日子真能如此过下去，也未尝不好，只是人活世上什么都顺了的时候，越发对不可得执念越深，林无衣也并非要赶上去报仇。只是若虚子死了之后，中了寂寞千秋掌的人便寻不到解药，而这些寻不到解药的人却找到了林无衣。

        林无衣原本可以告诉两位师父，但她没有，非但没有她还将若虚子的黑玉扳指和胭脂令藏了起来。

        她自然只敢在山下因旨村与人联络，一来而去就被杜子苏发现了。

        不肖威胁，杜子苏立刻就给林无衣表了衷心，说了不能将杨柳姚七扯进来，结果夜都没过，两人就都知道了。

        林无衣再次从杜子苏身上得到“阿苏靠得住，母猪会上树”的结论，然而她没有任何理由不信他们，她活了二十五年，身边来来去去，只有这么三个朋友，即便全天下会抛弃她，她自己心知肚明，她的两位师父，她的三个朋友，是绝对不会抛弃她的。

        越是如此她越觉得愧疚，如果有一天因为她，师父和朋友受到伤害她该如何自处，如果有一天因旨村因她被牵连又该怎么办。

        仇一定要报，可恩不能不偿。

        她想了很久，终于在永平十八年寒气未退的早春，做了一个她不得不做的决定，那便是火烧因旨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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