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火烧因旨村

这夜林无衣纵火烧了因旨村。满身是烧伤，事后旁人来问，她说是李凤鸣逼她的。李凤鸣只笑不说话，任由流言疯长。

        一说皇九孙李凤鸣带兵秘密处置胭脂军，一夜血甲乱杀，火箭如雨，大火足足烧了七天，将逍遥山烧得寸草不生。

        一说林无衣监守自盗，利用身中寂寞千秋掌丧生的尸体引来黑羽卫，自己放了一把火制造事端，将林飞红之死再次翻出来，报复天下。

        此是后话，当下林无衣并不知。她挟持李凤鸣，呵斥吴雨放了因旨村村民，见吴雨犹豫，一脚踢去一把飞刀，擦过吴雨耳朵，顿时鲜血直流。

        吴雨岂能被骇住，他非但不能放人还要动手，正在此时他忽一怔，遥遥见李凤鸣垂手做了个手势，他瞪大眼睛顿了顿，挥手向后，让放了人。

        因旨村众人快速退进城内，城门关上，连同李凤鸣也给关了进去。

        夜色还押着雾气，飘飘渺渺，罩在被蓝色冻结的远天，一线彤红在山底铺开，仿佛向着这巨大的蓝讨要一席之地，又像是踮着脚用自己的温度一点一点消噬笼罩的寒冰。

        林无衣使人纵火后，带着村民进了暗道，清点完人数，确认无一遗漏，搬动门后的墙上的灯盏开关，轰隆隆一阵响，年久失修的石门缓缓落下，跟个老大爷似的，嘎吱嘎吱，不断有土渣子从顶上扑簌落下，看起来随时都能断裂坍塌。

        哐当一声落地。

        众人松了口气，在火把照亮的暗道里沿着墙一个个虚脱般坐了下去。

        女人啜泣，小孩哭闹，男人唉声叹气。林无衣满脸是伤，平添了几分杀气，越是镇静自若越是骇人，向杜子苏姚七道：“先带大家出去，受伤的简单处理下。”

        两人异口同声答“是”，迈了两步杜子苏回头看了看林无衣身旁站着的李凤鸣，心下满是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只能先行做罢。

        暗道里湿漉漉，又化又冷，蜿蜒曲折，不断向上，很显然是条上山的通道。除了脚步声，时不时几句说话声，就剩水滴滴答滴答的声音。

        林无衣跟着李凤鸣走在最后，一直盯着眼前宽阔的肩膀。众人不知走了多久，走到哪里了，前面有人绊脚疼的喊叫，队伍稍停下，林无衣没停住脚，差一点撞在李凤鸣后背上。

        好险！林无衣见李凤鸣没有察觉，松了口气，只怕让人觉得自己故意撞上去。

        一前一后沉默着，大概快到墓穴位置，杜子苏折返回来。他汗出了一身，将黏在脸上的头发往后一摔，一手执着火把，凶神恶煞，向李凤鸣道：“罪名有了，村子没了，大家以后要怎么办？”

        林无衣就知道杜子苏一开口就要给自己找事，她向前一步，将李凤鸣半个身子挡去，怒道：“走你的路，出去再说。”

        杜子苏哑口十分不高兴转身要走，李凤鸣终于开了口：“今日之事是我欠大家的，来日定当加倍奉还。”

        “真的？”杜子苏眼睛一亮：“加几倍？咱现在可得说好了。”

        林无衣素只杜子苏没皮没脸，可她是太不愿意杜子苏和李凤鸣没皮没脸了，唯恐杜子苏一来二去与李凤鸣亲近起来，惹得自己不得不跟此人来往。

        只见李凤鸣笑道：“你说几倍就几倍，我有一片封地，在城外红崖山脚下，都给你们。”

        这是什么意思？红崖山明明是十年前自己身死之处，这人就是故意的！

        杜子苏惊道：“真的假的？举头三尺有神明，骗人的话我们不要你的封地，给钱就行了。”

        李凤鸣目光沉静，沉默片刻道：“都行。”转向林无衣道：“别想太多。”

        什么？林无衣简直不能理解，她还没说什么，就被人反扣上“想太多”的帽子。冷笑一声，反问道：“你又知道我想什么了？”

        她语气又多不善，光是看杜子苏的脸色就知道了。见杜子苏一惊之下，又呵呵笑着，谄媚至极，欲打圆场，气就不打一处来。冷道：“多谢世子殿下好意，不过我们用不着。”

        “用的着用的着，怎么会用不着。”杜子苏急了，忙向李凤鸣道，李凤鸣沉默，林无衣也不搭理他。

        过了许久，李凤鸣才道：“不重要。”

        杜子苏松了口气：“还是世子大气！您别跟无衣一般见识，我跟他们不一样，只要给钱，想怎么冤枉就怎么冤枉，给了钱，我自己能逃。”

        “还真是好出息。”林无衣怒极反笑：“世子殿下大权在握，这点东西，沧海一勺，自然是不重要，只怕找不到替罪羊。”

        杜子苏吧唧嘴，小声嘟囔道：“无衣，你这就有点不知好歹了。明明是你烧的村子，有人替你赔，这不是好事吗。”

        “是吗？”林无衣瞪向杜子苏，眼神能将他吃了：“哪里好？”

        杜子苏哪里还敢说话，只怕转眼就要被人扭断脖子去，摆手就往前赶去，吆喝着众人赶紧往出走。

        众人走远后，李凤鸣方道：“有气尽管冲我撒，别忍着。”

        林无衣抬眼望去，只见李凤鸣下巴的青红印记赫然在目，竟还能说出有气尽管撒的话，更觉好笑。目不斜视，视李凤鸣为无物道：“放心。对谁都不会忍着，对你更加不会。”

        李凤鸣倒是一怔，听出点其他意思，顿了顿，道：“好。”

        林无衣不觉自毁失口。

        走出暗道，从墓碑后面钻出来，已到山腰。

        抬头明月高悬，夜色如水，低头回往，火焰照亮了山谷。

        李凤鸣看着苍山黑影与眼前身着白衣的林无衣，忽想到假道士的判语，沉声道：“白马辞去青山路，飞雪踏花入梦来。是你让人带给我的话吗？”

        “嗯？”林无衣何曾听过，只当李凤鸣不知又憋着什么坏等她，道：“你也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些。”

        李凤鸣笑笑：“不是就好。”随着众人进了青梅山庄。

        此时的青梅山庄院子里站满了人，俩人未进庄门便已经被里面的声音吓到。

        “冰火两重天我们都扛过来了，回到自己家却被人骂是通敌走狗！十年了，你们真的能忘吗？”

        “飞红本是江湖侠客，女中豪杰，当武林盟主潇洒一生岂不快哉？就是中了朝廷诡计，明知封冰之战大周必输，朝中无一将军敢出，硬是让我们这些江湖草莽当了这冤大头。”

        “死的死，伤的伤，好不容易九死一生回来了，说的好听我们是英雄，这英雄当了一个月不到，就开始各种造谣生事。”

        “说飞红伪造军功。他娘的，也不是我们说仗打赢了，是你们朝廷自己没脸，硬充胖子说自己赢了。”

        “说飞红与沧海王串通。呵，说这话的人真是瞎他娘的心，就该把他们抓到冰火两重天，让他们自己尝尝那是个什么滋味！”

        林无衣收脚反倒往后退了一步，站在门口没动，直等到门内声音暂停，才转头向李凤鸣道：“一会不管发生什么，都与你无关。”

        李凤鸣心下一动，像被人在耳朵拨了弦，怔了半天。林无衣走出两步回头碰上李凤鸣的眼睛，转头又躲过，道：“怕你给我添麻烦。”

        院内声音并未停：“世间百苦！人世炼狱！求之不得！有口难开！如今又来，说我们胭脂军杀了人——杀人？我们活该就是嗜血的怪物，原就该死在战场上！”

        李凤鸣进门未曾解释，便见一白须子长者，手拿青龙大刀，毅然站在院中央，高声道：“若朝廷有心加害，就不会厚待胭脂军十年才下手，国库花的都是真假白银，纵使情义可以作假，但锱铢都是命脉，难道真真切切的福祉，还抵不过那些虚妄的道义吗？”

        话毕，众人无声，皆陷入一片长吁短叹里。李凤鸣望去，不想有如此明白之人，感激之余不免愧疚。

        开口欲解释，只听身边那一声几乎是要捏碎了他的心。林无衣道：“活人被生生断了念想，从此只能如老鼠一般躲在暗道里，还要接受日日给他活着就有希望的凌迟，这难道不比死了更难受？”

        “无衣！”一声呵斥，祝青梅包不凡凌空落地。

        李凤鸣望去，只见一人黑发青衣，浓眉紧锁，手里拿着一沓发黄的信笺，一人白发粉衣，目若星辰，他一望便猜到，此二人就是林无衣的师父，人称青梅二老。

        祝青梅见院中有生人面孔，向李凤鸣不解道：“尊下是何人？”

        杜子苏抢话跑上前道：“他是皇九孙李凤鸣，我们抓的人质，大家可以放心，有了他在我们手中，量他们也不敢上山抓人。”

        祝青梅一声呵斥：“胡闹！”吓的杜子苏忙跳开躲远。众人不敢说话，李凤鸣见林无衣颤颤巍巍小步走近，心下比她还紧张了几分。

        祝青梅手里捏着信，已经气的半死，这会见绑了皇孙更是脚都站不住了，一个闪身向后，一头白发的包二师父从后将其扶住。

        他颤着手，指着林无衣，厉声道：“无衣呐！你痴心妄想，今日犯下如此大错，却还不知悔改！”

        林无衣噗通一声跪在地板地上，两目似是通了眼的山泉，涌出两行泪来，线一般挂在脸上，瞬间将地打湿。

        她满眼不甘，盯着祝青梅道：“师父，无衣想问，为什么我要做的就是痴心妄想？为什么我就不能痴心妄想！”

        林无衣的话将祝青梅最后一点强撑的力气都击倒，他浑身颤抖，眼泪婆娑，咬牙狠到，却是口不能说。

        包二师父见状，一手扶着祝青梅，一手招呼林无衣：“这孩子！怎么跟你大师父说话呢，快点认错！”

        祝青梅哪里听不出包不凡袒护徒弟的意思，他垂眼一瞥林无衣，半天却是一声哀叹：“她哪里有错！胆大包天，背着你我，与同仇帮勾结，要不是我今日发现这些信笺，哪里知道我们竟然能养出个这么有出息的徒弟！”

        说着祝青梅将手中信朝着林无衣甩了过去，那信如一只只在寒风中被打落的蝴蝶，挺着一具具尸体静静地躺在林无衣脚下。

        包二师父此时也急了，他松开祝青梅，顺着信走了过去，弯下老腰，将地上的信一张一张捡起，却是越看手越抖的厉害，看罢抬眼是又震惊又心痛。

        “无衣，你这是要做什么？”二师父起话还算平静，猛然却是震怒，“你这是跟什么人在交易你知道吗？”

        林无衣如被惊雷劈头，浑身一颤，只觉倾盆大雨从头浇下，淋的已经睁不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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