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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3.14.夙愿(一)


1

        2015年4月11日,青城春光明媚暖意融融,而安晏却一脸阴郁地坐在车里,他的车就停在首府医院对面的停车场,抬眼就能清晰地看到首府医院的住院大楼,大楼的一扇扇窗户就像一双双死神的眼睛,带着某种摄人魂魄的法力,主宰着他的心智,让他感到不寒而栗。他知道,夏如雪就在其中的某一双眼睛里,正在凝视着他,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一个自己深爱过的将死之人,他感受到了死亡带给他的强烈的震慑力。

        他知道,这个世上,只有死亡是无法挽回的,只有死亡可以泯灭一个人的希望,只有死亡可以挫败一个人的斗志,终结一个人毕生的信念,当然,也只有死亡能终结每一桩罪孽。

        可是,就是死亡,唤醒了他最不堪回首的往事,把他过去经历过的种种痛苦都一一摆在他的面前,最初一团混乱,但是,随着记忆被完全唤醒,他的过去竟然有了一条故事线,条理清晰,逻辑严整。

        他将父亲的死亡和对夏如雪的爱联系在了一起,三十年的伤痛一起涌向他,他差点儿就昏厥过去。

        三十年的时间太过久远,日子也太过漫长,更不知道思念父亲和思念夏如雪有什么不同,可是,当那些旧伤疤再一次被揭开,创口又变得鲜血淋漓。他又回到三十年前的那个充满哀伤的下午,回到那个永远都回不去的童年梦境当中,回到他和父亲永别的年代,回到他和夏如雪初次相遇的年代,往事开始在他耳边窃窃私语,他意识到,自己也不过如此,处境也落寞如初,将来也孑然如斯了。

        2

        那一年,他只有6岁,安晏对夏如雪的记忆就是在这样一个似懂非懂的年龄里形成的。那一年,他的爷爷从青海带回一只黑色的盒子,并告诉他盒子里苍白的灰烬就是他的父亲,从那一刻起,他突然体会到了什么是生死离别。

        他从小留守北京,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父母都在国外,父亲母亲这两个词对于他来说,就像是婴幼儿时期在看图识物书上认识来的猫和狗,可是,眼前的那些灰烬如此的抽象,已经很难和照片上的父亲联系到一起了,也很难和他所认识的一切联系到一起,那一刻,他第一次认识到死亡的可怕。

        在一个阴郁的下午,在他父亲骨灰下葬的葬礼上,他和夏如雪第一次见面。当时,在公墓陵园,参加葬礼的只是寥寥几个人,骨灰已经下葬,几个人对着墓碑鞠躬,没有人出来追思悼念,没有人哭泣,只有信奉基督的奶奶用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为儿子做了一次长长的祷告。葬礼就那样草草收场了。

        就在大家准备离开墓园的时候,从远处赶来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一只手捧着一束雪白的玫瑰,另一只手挽着一个小女孩儿的手。安晏后来才知道,那个男人就是夏如雪的父亲,女孩儿就是夏如雪。夏如雪的父亲来到安晏父亲的坟前,将白玫瑰摆放在墓碑前的石阶上,深鞠一躬。然后,转身来到安晏的面前蹲下来,伸出手握住安晏的一只胳膊,轻轻地亲吻了安晏的额头。那一瞬间,安晏觉得,这个人更像自己的父亲。

        就在夏如雪父亲起身的一刻,他身后的只有五岁的夏如雪走了过来,她来到安晏的面前,踮着脚尖,学着她父亲的样子,去亲吻安晏的额头,可是,她的个子没有安晏高,她吻不到他的额头,便亲吻了安晏的嘴唇。而安晏,只是呆呆地站着,看着夏如雪,嘴唇边留下了一种淡淡的甜甜的水果糖的味道。

        那是永恒的一吻,从那一天起,那浅浅的一次亲吻,便永远地烙在他的心里,甜甜的水果糖的味道停留在他的唇齿间永远地挥之不去。他永远地记住了女孩儿当时的样子,五岁的夏如雪梳着两根辫子,肥嘟嘟的粉嫩的小脸儿慢慢地靠近安晏,她笑了,露出两排洁白的小小的牙齿。安晏不敢笑,他当时在想,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牙齿,他当时正在换牙,两排小牙齿参差不齐,而且,他的奶奶特意嘱咐他,今天是一个悲伤的日子,他不能笑。

        夏如雪的父亲笑着对安晏说:“等你长大了,你来找我,我把我的女儿如雪嫁给你,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女婿?”

        他没听懂,但是,他毫不犹豫地说:“我愿意。”

        “那么,等你长大了,你来青城找我吧。”夏如雪的父亲说着,将一张纸条塞到安晏的手里,最后说道:“这上面是我家的地址。”

        “我一定去。”他用稚嫩的声音高声回答道。

        夏如雪的父亲笑了,眼眶里却满是泪水,他想念他的朋友,他对他朋友的儿子遭遇到这样的不幸感到难过,他说将女儿嫁给他,也许是一句宽慰的话,一句鼓励的话,可就是这样一句话,的确给安晏带来了信心和梦想。

        多年以后,很少有人记得在葬礼上发生的事情,更没人记得一个小女孩儿在葬礼上亲过他,只有他,将这件事一直放在了心上。还有那张写着夏如雪家地址的纸条,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珍藏。

        3

        从此以后,和夏如雪结婚,就成了安晏一生的夙愿。

        自从6岁时和夏如雪第一次见面,转眼间又过去了十年光景,2000年的高考结束以后,安晏报考了青城大学,这不是他梦寐以求的大学,但是,这是一个他梦寐以求的城市。十年的光阴,这座城市已经改头换面,他按照纸条上的地址去寻找夏如雪的家,可是,那个纸条上的住址在5年前就已经拆迁了,现如今,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座儿童游乐场。

        大学的第一年,安晏没有放过任何能够找到夏如雪的机会,他去过社区街道,去过拆迁办,就是想打听当年那些拆迁户后来的信息。他经常去市里的其他几所大学,寻找一个和他年纪相仿名叫夏如雪的姑娘,但一切都是徒劳的。他根本就不知道,那个时候,夏如雪正在中学里复读高三,准备着自己第二次高考。

        2001年的秋天,大二开学的时候,安晏参加了学校迎接新生报名的工作,他无意间在一份新生名单上看到夏如雪这个名字,那一刻,他欣喜若狂。

        那一整天,他都留在校门口的新生接待处,惶惑不安地等待着,期盼着名单上的夏如雪能够早点出现,他惴惴不安地想象着,憧憬着,这个夏如雪现在长什么样子,是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可是,过了一天,这个名叫夏如雪的人并没有来报到。第二天,他怀着比昨天更加激动的心情急需在校门口等待着,终于,在将近傍晚的时候,那个新生名单上的夏如雪终于现身了,她站在了他的面前,一个面容消瘦憔悴但依然美丽的女孩儿,目光里闪动着坚毅的光辉,她从容,自如,却心事重重。这和他想象中的夏如雪多少有些出入,也和他童年记忆中的夏如雪判若两人。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眼前的夏如雪,就是他要找的人。

        第二天,他带着夏如雪去学校教务处办理入学手续,在看过她的学籍档案以后,他已经确定,这的确就是他要找的夏如雪。

        他找到她了,他满心欢喜,当时,他多么希望夏如雪也能认出他,但是,当他向夏如雪主动介绍自己的时候,他看到夏如雪那茫然的表情和冷漠又不失礼貌的态度,他知道,夏如雪对他已经没有了任何记忆。

        4

        这是一场奇妙的不寻常的相遇,从此以后,安晏每天都盼望着能和夏如雪见面,在大学的校园里,他到处寻找着一切夏如雪的足迹,走过的足迹,正在走的足迹,以及可能要都走的足迹,他一次次地从夏如雪上课的教室经过,一次次地向内张望着,从那一扇扇的窗户望过去,不论是关闭着的窗户,还是敞开的窗户,他只为寻找一个人。听着教室里传出来的说话声和脚步声,也许是夏如雪的脚步声,也许是别人的脚步声,他都能想象成一个人的脚步声。他在走廊的尽头遥望着她,一直目送她在楼梯的转角处消失不见,他在操场的看台上,欣赏着阳光普照下的跑道上正在和同学散步的夏如雪,他跑到新生楼下的餐厅吃晚饭,最终掌握了夏如雪的用餐时间,他参加了学校的英语社团,只因为夏如雪是该社团的一员,但是,因为时间上的安排,他们还没有一起出席活动。他默默地关注着她,既感到悲壮,又感到荣耀,内心中是自我克制的火焰,眼神里是却是虚无缥缈的充满希望的光芒。

        2001年9月的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安晏一个人去学校的图书馆,在那里,他遇到了夏如雪,当时,因为社团里要排演一部英国歌剧《仲夏夜之梦》,他们俩都去图书馆借同一本书。他抓住机会,主动上前和她打招呼。他走到夏如雪的身边,说了一句:“同学,你好。”

        她微微一怔,一扭头才发现身边站着一个男生,她对安晏的印象并不深刻,也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但是,她被他那一句冒失的问候吓了一跳,更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有一瞬间,夏如雪把安晏认作了他高三复读时的同桌,一个让他魂牵梦绕思念万分的人。她只冲他点了点头,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

        安晏继续说道:“我们之前见过面的。”

        夏如雪感到万分诧异,但是他恍然间想起了什么,于是,她笑着说道:“我想起来了,我们确实见过,我第一天来学校报到,是你带着我去教务处的,呵呵,你是大二的学长吧?”

        安晏点了点头,他知道,夏如雪还是没有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他说:“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叫安晏,你还有印象吗?”

        “安晏?安嘿嘿可能是那天报名的时候太忙了,所以,真抱歉……哦,我以后一定牢记学长的名字。”

        夏如雪将过去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他希望能唤醒夏如雪对他的记忆,因此,他提醒夏如雪,说道:“我们很早就见过,你真的忘记了吗?那时候,我才六岁,你,还有你爸爸,去过……去过……我们家。”

        夏如雪有些错愕地看着面前这个人,看了好一会儿,始终没能想起什么,最终,她摇了摇头,说道:“对不起,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他急忙解释道:“我确信没认错,我看过你的档案,我确信我没有认错,我们小时候确实见过。”

        夏如雪不禁皱起眉头,她觉得这个人如此冒失如此无礼,是不是脑子有病,但是,她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我确实不记得小时候什么事了,我也不记得我们有没有见过,我也不记得小时候和爸爸去过什么地方,我真的不记得了。如果你记得什么细节,你能说得再明白一些吗?”

        安晏低下了头,神色有些凄楚黯然。

        夏如雪惊奇地看着安晏,她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合适,不过是一句正常的问话而已。

        过了片刻,安晏抬起头,忧郁地回答道:“你们去参加我父亲的葬礼。”

        “啊?!”夏如雪又是一惊,他有些难以置信。

        但是,当安晏详细说出当时他父亲葬礼的情形,她这才想起来,她小时候,的确跟随父亲参加过一次葬礼,因为只有那一次,所以,她还有些印象,她想起来了,的确是有一个小男孩,在墓园里,唯一的一个小男孩。真的就是他吗?真的是那个小男孩儿?没想到,他现在就站在她的面前,十多年过去了,她长大了,他也长大了。

        夏如雪的记忆渐渐地清晰起来,她想起曾经在家的时候,经常听父亲提起一个姓安的叔叔,那个姓安的叔叔去世了,她的父亲每次提起,都会伤心,甚至会流泪。而面前这个人,同样也姓安。

        5

        图书馆不适合聊天,安晏和夏如雪来到校园林荫下的一个石凳上相对而坐。午后,秋天的微风搅动着校园里的每一个树丛,凌乱的枝桠不住地颤动着摇曳着,一缕缕阳光在金黄的树叶间穿梭着,照耀着树下两个生疏的老友。

        夏如雪说道:“对不起,我才想起来,你就是那个葬礼上的小孩儿?”

        安晏点了点头,他说道:“你终于想起来了。”

        夏如雪微笑道:“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了,我们还能相见。”

        “其实,想见的人,终归会见到的。”安晏说着,笑了。

        “哦!”夏如雪却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她好像想起了什么让她不开心的人和事。

        安晏深吸一口气,他看着心思重重的夏如雪,他也百感交集,他说:“我之所以从北京来到青城,就是来找你的,我有你家地址,是夏叔叔当年给我的,但是,等我去那里的时候,那个地址已经不复存在了,我以为我不会在见到你了,不过,现在看来,我还是幸运的,今年一开学,我就遇见你了。”

        “什么?你去找过我?”夏如雪感到不可思议,她没想到,居然有人特意为她而来。

        “是啊!”安晏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没有说小时候夏如雪吻过他的事,也没有提及当年夏如雪父亲的那一句玩笑。他们都是成年人了,那两件事情都不能成为他追随她的理由,因为,那是多么可笑的理由啊。

        可是,夏如雪想知道理由,她问:“为什么呢?”

        “六岁那年,当我见过你之后,我就记住了你。”说这话的时候,他感到难为情,但是他还是实话实讲。

        “呵呵,是这样啊你记性可真好。”她不知说什么好,被别人记住,终归是件好事。但是,她不可能因为别人记住她,她就应该也记住对方。她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想念她的高三同桌,但是她并不奢望那个高三同桌也想念她。

        夏如雪的所思所想,安晏都一概不知,他们只能一厢情愿地爱自己爱的人,却从来不去爱那个真正爱自己的人,这个世界上一切的啼笑因缘,都是如此的荒诞,如此的可笑,如此的不值一提。

        6

        从那之后,安晏经常去找夏如雪聊天,一起去图书馆读书,一起去公园看风景,尤其在和夏如雪说话的时候,安晏显得特别的精力充沛,他希望能和夏如雪聊上一整天,而夏如雪也确实给了他这样的机会和时间,而且表现的十分随和。在又一个明朗的星期天的下午,他带着夏如雪去了她曾经居住过的地方,那个已经被拆迁并被改造成儿童游乐场的地方。

        自从搬家以后,这还是夏如雪第一次回来这个地方,那一片老旧的住宅没有了,那个她曾经熟悉的破烂街角也已经消失了,游乐场用低矮的树篱围起来,阳光下是稀疏的树影,游乐场里到处都是挂满了果实的山楂树,花坛的格桑花和波斯菊争相绽放,远处传来孩童的欢闹声,秋天的天气清凉,太阳也不那么耀眼,空气清新,而且充满了童趣。在这片喧嚣的繁华闹市里,这里有一片宁静的港湾,不知不觉间就会让人忘却烦恼。

        走进这座游乐场,夏如雪像回到了童年一样,她暂时将过去几个月的闷闷不乐抛之脑后,冲向了游乐场那座最显眼的摩天轮。

        度过了一个美好的下午,两个人在一片幽静的树荫下坐着聊天,他们一起讨论现在所学的专业,讨论起伟大的莎士比亚,讨论一起外出旅游,一起去一次英国,去看看苏格兰穿裙子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样子,去看看时空错愕的爱丁堡如何催生出《哈利波特》那样的魔幻小说,午后,来一杯英式的红茶,望着无际的荒野和大海出神。她和安晏一起憧憬那里的生活,那是他们在一起最投机的一次谈话,那是他们的心靠得最近的时候。

        他们东拉西扯着,最后竟然说到了安晏的父亲,夏如雪好奇地问安晏:“安叔叔是怎么去世的?”

        “他参加了一个登山队,在一次登山活动中,遇到恶劣的天气,不慎从山上摔了下去。”

        “是哪一座山?”

        “珠峰。”

        “他是和谁去的呢?”

        “是他一个人去的。”

        “一个人去珠峰?这好像不太现实。”夏如雪摇了摇头,说道:“我听说,去珠峰一般都要跟着团队去的。”

        “是吗?可是,这都是我妈告诉我的。”

        “她没和你说实话。”

        “她为什么要对我隐瞒?”安晏有些不解。

        “也许,她觉得你还小吧!”夏如雪如是说道。

        经过夏如雪的提醒,安晏头一次对父亲的死因产生了怀疑,他懊恼地说道:“我真想立刻去英国,找她问个明白。”

        那个时候,安晏对母亲在英国创办的事业倍加尊崇,他没有去过英国,他对英国的认知都是他母亲告诉他的,他觉得英国是一个高度发达的国家,是一个文明的国家,让所有人向往,受世人欢迎,那里的人都是有品位的女士和懂得生活的绅士,整个社会都充满了贵族的气息。

        他问夏如雪:“你去过英国吗?”

        她回答道:“去过,去过一次,和我爸妈一起去的。”

        “你觉得英国怎么样?”

        夏如雪撇了撇嘴,没有回答。

        安晏又问:“下次去英国,你准备什么时候去?”

        夏如雪摇了摇头,用轻蔑的口吻回答道:“我觉得,那种地方去一次就够了,我不打算再去第二次,那里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坏人很多,穷人也很多,最不能让我容忍的还是那里的气候和食物。”

        听到夏如雪的回答,安晏有些吃惊,夏如雪颠覆了他对英国的认知,他只好笑着说:“听你这样一说,我反而不敢去了,我以为那里都是绅士。”

        “呵呵,是啊,他们个个披着绅士的外衣,个个都是烧杀掳掠的行家。不相信的话,你可以去看看,去大英博物馆,大英图书馆这些地方看看。”夏如雪说着,回头看了安晏一眼,又问:“你从来没有去过英国?”

        安晏回答道:“没有。”

        夏如雪接着问:“你和你妈多长时间没见面了?”

        安晏摇了摇头,说:“记不得了,很久很久了,比我爸死的时间还要久。”

        夏如雪低声说道:“那确实很久了。”于是她又问:“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吗?”

        “不记得了,但是,我们一直通电话,我倒是对她的声音很熟悉。”

        夏如雪问:“那你还准备去英国吗?”

        “如果你去,我肯定去。”

        她听到安晏那可笑的回答,一时间哑口无言。

        安晏接着说道:“如果你不去,我还是要去的,因为,我想见一下夏叔叔。”

        夏如雪有些匪夷所思,问道:“你想见我爸?”

        “是的,因为,我父亲死的时候,你和你爸爸曾经一起走进我的生活,那个时候,我就把他当做我的父亲,你是不是觉得我说的很可笑?但是,这是我的真心话。”

        夏如雪摇了摇头,用同情怜悯的目光注视着安晏,说道:“我没觉得可笑,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你想去英国,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我也能走进你的生活吗?”安晏望着夏如雪,战战兢兢地说道。

        “也许可以吧!”夏如雪轻声言语着,那一刻,她也当真把安晏想象成了自己的一个哥哥,她竟然把头偎在安晏的肩膀上。但是,安晏的手却只敢放在长椅的椅背上,他掌心潮热,不知什么时候沁满了汗水,秋风吹来,掌心微凉。

        7

        安晏始终没有找到对夏如雪表白的时机,还好,他们渐渐熟悉起来,他们成为了朋友,因为他们的父亲就是朋友,所以,他们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朋友。

        安晏不说,并不代表夏如雪没有察觉,女孩子总是要比男孩子敏感一些。安晏对她的好,她能感觉得到,有那么一刻,她突然想,如果她从此再见不到那个她想念的人,她就把安晏当作那个人,只要安晏肯向她表白,她就答应他。

        到了11月份,晚秋时节,万物萧条,远山日渐粗矿,只有清晨的露珠闪着光,安晏终于决定表白了,他觉得时机已经成熟,觉得夏如雪对他也有了好感,他觉得自己多年的心愿就要实现了。

        他约了夏如雪,在下一个星期天,在那座游乐场相见,夏如雪答应了。

        但是,当那一天真的到来,当他来到游乐场,从早上等到中午,从中午等到黄昏,夏如雪一直没有出现。这一天,他准备向她表白,他准备好了一切,他甚至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是,他就是没有做好她爽约的准备。

        安晏无法理解,夏如雪为什么会突然爽约。其实,他不知道,夏如雪本来是要去赴约的,她也预感到安晏会向她表白,她也有了心理准备,准备接受安晏的表白,准备接受安晏的爱,她没有一丝忐忑,她心情平静异常。可是,就在赴约前一天晚上,她接了一个电话,那个电话扰乱了一切。那个电话,正是她日思夜想的那个人,那个她高三复读时的同桌打给他的,那个人告诉她,他明天要回来,而且,回来就不走了。

        安晏还是晚了一步,在爱情这件事情上,他的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差。

        8

        安晏再一次和夏如雪见面,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这一次,是夏如雪主动找他的,她想给那个从小到大都在想念她的人一个交代,这是她这些年无缘无故欠下的债。

        她和安晏又约在公园相见,初冬,天气阴冷,寒风夹带着树枝上最后几片枯叶飘落下来,场面有些凄凉。

        这一次,她没有失约,她早早地在公园的长椅上等待着他,安晏来了,却不敢走近她,他只是远远地望着她的背影。他看了她很久,他把她当成深秋里的一处风景,她美得让人心醉,心底却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伤感。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和她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他已经知道,夏如雪喜欢着另外一个人,他知道,那个夏如雪深爱着的人,这些天就在她的身边。

        因为,他前几天去夏如雪的教室找她,从夏如雪昔日的同学口中得知,夏如雪已经转到了别的系,那个同学还告诉他,夏如雪转系,是因为爱情。没过几天,安晏又在校园中发现了夏如雪,他刚想走上前去和她说话,却发现一个男生首先赶到她的面前。他看见夏如雪看那个男生的眼神,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机会了。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他还是走到夏如雪的面前,他早就来了,他有些舍不得见夏如雪,因为每一次相见都意味着即将分别。有些人,真的是见一次少一次,告别,是谁都无法避免的痛楚。

        夏如雪指着身边的座位,示意他坐下来。他们肩并肩坐着,面朝着一个方向,看着同一片风景,他们再也没有勇气去看对方。一个是不敢去看,一个是不忍心去看,他们谁都不愿意伤害对方,他们更害怕被对方伤害。

        在这种时候,安晏更加不擅于表达自己的内心,有些事,他心知肚明,但是他还是说不出来。

        她说:“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那天的事,真抱歉,我”

        “没关系,其实我什么都知道只是是我自己不愿意接受罢了。”

        她说:“我已经转系了,现在在电子计算机系,我们不在一栋教学楼里上课,见面的机会不多了。”

        安晏心中一阵酸楚,他千里迢迢地来找她,可是,她的心早已属于了别人,他没有办法留住她。

        “你甘愿放弃自己擅长的东西,这真的有必要吗?”他问她。

        她沉默了,她自己也是心里没底,她其实一点都不想放弃现在的专业,她对计算机也没有丝毫兴趣,一切都是为了讨好她的心上人,她才想到这么做的。

        长久的沉默过后,夏如雪突然问安晏:“你将来的梦想是什么?”

        这次,轮到安晏沉默了,他有梦想吗?他的梦想不就是眼前这个女孩儿吗?可是,她就要离他远去,他的梦想破灭了。

        他说:“我只想要一个安稳的家庭,一份稳定的工作。”

        “还有呢?”

        “没了。”

        她笑了,最后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果然是这个样子。”

        他感到不解地说道:“难道这个样子不好吗?我父亲如果有我这样的想法,他就不会把我丢下,不会去做那些冒险的事,也不会搭上一条命,那不叫冒险,那是不负责任,我不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我理解你。”她话锋一转,接着说道:“可我喜欢冒险,喜欢过一种从没过过,甚至都没听说过的生活。”

        安晏难以理解夏如雪的话,他摇了摇头,问道:“什么样的生活,是你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的?”

        夏如雪也不作回答,其实,她也未必理解她刚才说的话,因为这些话都是她的心上人曾经告诉她的。

        最后,安晏悻悻地说道:“我也要走了,我已经向曼彻斯特大学递交了留学申请。”安晏说罢,又望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夏如雪,他彻底绝望了,他希望夏如雪能和他一道去英国的愿望也落空了。

        临别时,夏如雪把写着她父亲在英国的地址的一张纸递给安晏,并对他说道:“你说你想见我爸爸,这上面是地址,只可惜,我不能和你一道去了,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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