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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男人躺在罗汉床上他紧闭着眼,眉似飞剑,鼻若悬胆,棱角分明的脸上缺少血色显出几份病气。

        越蕖自小在这小院子里生活,所见所闻不过这方寸之地的百姓,恩公这模样与此间百姓相比,几如云泥,自将这人捡回家后,做得最多的就是眼睛不带眨的看他。

        “恩公,你什么时候醒呀?大夫快要将家中的药都用光啦!”越蕖轻轻嘟囔着,不安分的手指轻轻戳着男人放在身侧的手。

        蕴川睁开眼,光线刺目,连忙眯了一会儿,待适应了片刻,才看清身侧的人。

        是个小姑娘,豆蔻年华,娇娇小小的一团,肤若凝脂,一看便是个富家姑娘

        越蕖没料到男人突然醒来,想到自己刚刚偷偷地碰了他的手,顿时臊红了脸,一双眸子含烟带雾地跟对方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蕴川张了张口,这才感到嘴里有股淡淡的苦药味,心中暗暗一惊,缓缓问道:“这是哪儿”

        "梨花村,我家。”娇娇柔柔的声音答话,停了一下,又道:“恩公,您放心,张大夫说您身上的伤看着吓人,但都没伤着脏器,您出了好多血,身子虚,得先躺着好生将养。”女孩好像是怕他又晕过去了,一连说了老长一段话,气都来不及喘,小脸都憋红了。

        蕴川在北境荒山生活近十年,所见是蛮夷贼寇,所闻是朝堂诡谲,似这般如同面人儿一样的小姑娘,却是绝无仅有的。

        眼前人弱小到蕴川觉得只需要一只手就能轻松捏断她的脖子,但这世间有毒的花岂非都娇艳如斯

        他微敛神色,低声道:“在下是镖师,押运货物途径霄莽山,路遇山匪,得姑娘相救,不胜感激。”

        硬邦邦的话,没多大感激之情。

        越蕖没在意,反而想要真心感谢他。

        “哪里敢承恩公一声谢,要不是您杀了长毛山猪,蕖儿只怕已经被那凶兽扑咬没命啦!”小姑娘满眼的感佩临涕,没忍住又往前靠近了几分,“恩公遇到山匪了吗我这便着人去报官!”越蕖说罢便要起身去找下人吩咐。

        “不必!”蕴川急忙阻止,内心有些懊恼,却只得圆这一出“匪人凶悍,若知我还活着,必然会来灭口到时候反而要连累姑娘”

        左一句右一句恩公。

        小姑娘踌躇了会,倏然绽放一抹笑靥,梨涡显现,点头赞同道“恩公思虑周全,好在听说最近朝廷正派人剿匪,有剿匪官兵前几日刚好经过镇子,以后自不必担惊受怕。”

        蕴川轻靠回床沿,不再说话,眉宇轻蹙:剿匪进程已至收尾,山区偏僻,消息闭塞,百姓竟以为未开始。

        伤重之人自带寡白,深邃的眉眼,几缕乌发凌乱地勾勒出冷峻锋利的脸庞,给人阴厉破碎之感。

        偏偏倚着床柱的姿态慵懒恣意,似享受冬日暖阳的深山野兽。

        越蕖喜欢毛茸茸的动物,顺着毛摸着可舒服。

        脾气臭的动物受伤更显可怜呐,就像当初的蘑菇,爪子晃悠悠的拖出一条血带。

        蘑菇是越蕖在深山捡到的一只小狗,除了她院子里其他都认为它是狼,宠爱不停。

        越蕖壮起胆,轻轻扯着他的袖角,安慰道:“恩公放心,张大夫的医术顶顶好,你的腿……我让人造了把轮椅,替你试过坐着可舒服。”

        男人心中不由嗤笑,竟不知谁家养出的笨孩子。

        蕴川掀起眼皮看了眼。

        少女肤光胜雪,乌发红裙,身旁似有烟霞轻笼,暗香浮动,唯有一双烂漫星眸专注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眸润泽泛光,宛如幽山清澈纯净的深潭。

        蕴川鬼使神差地摸向缠着纱布的腿,纵然低估了皇城那帮人赶尽杀绝的手段。

        受伤本是诱敌的将计就计之策,现下被她意外捡到倒是正合心意,刚好趁机清理摇摆不定的二心之人。

        男人冷冷的一眼,越蕖恍然意识到不该提及人家的痛处,颇为懊恼,只得费力找补:“腿……有救、泡药浴。”

        少女声音忐忑,蕴川甫一对上她那又怯又软的双眸,伤口乍疼,密密麻麻针扎般,随之如火星四溅。

        病人脸色倏然变得白灰,层层汗珠铺满,越蕖不管不顾地伸出手向他探去,疑惑:“怎会凉凉的,你冷吗?”

        越蕖殊不知眼前之人因她的触碰,顿时将他至于何种境地。

        额间柔若无骨的触感让他体内的火星如燎原般,四周流窜,所过之处灼热难忍,那火舌似有曲谱般节律浮动,如在烈油里过了一遭的酥鱼。

        眼前人笨手笨脚,白纸一张,不似那些清傲奉礼的京城高门贵女,压根儿不知这般亲近外男是为不妥,担忧之情也明明白白跃然眉间。

        将他额间用手心手背反复贴了几遍,不确认地又摸向自己额头比对。

        并不知肌肤紧贴的皮囊下带来的煎熬,蕴川打发她,“烦劳姑娘请大夫过来。”

        越蕖反应过来,“别怕,坚持住,我去叫张叔。”边安慰他边往门口去。

        随着少女抽手离开的温热,还有蕴川身上渐渐褪去的灼烧之感。

        不消片刻,她身后跟着一名跛脚的灰衫老人,提着个破旧药箱。

        “腿伤敷药修养即可,除去腿伤,公子体内之毒罕见,本是两种毒如今合二为一,药浴只能暂时压制,据说大祁境内唯有一名游医方晓解毒之法。”

        这位游医居无定所,行踪隐秘,真正见过此人的寥寥而已。

        “张叔,你肯定知道他在哪对不对?”一旁的少女眼睛陡然亮起,忍不住发问。

        张大夫一脸笑眯眯:“不错,有人曾在京城西郊山遇见过,等公子腿伤痊愈,姑且去试试。”

        两种毒早已陪伴他多年,张大夫所说和之前为他诊治的名医大夫相差无几。浴室白雾迷茫,药香四散,男人泡在汤药里,阖上双眼,大夫并未诊断出自己已中第三种毒,但今日体内四周的灼烧之感无疑告知他事实并非如此。

        夜里秋风起,大雨噼里啪啦打在屋檐,叮叮咚咚汇成急流。

        村外十里山林,七八名黑衣人冒雨寻找主子留下的记号,林子密而深,雨水冲刷下往日痕迹,黑影卫在山里兜兜转转搜巡,领头的卫一终于在一处枯木落叶发现一丝痕迹。

        “往东,主子在村里。”卫一指挥众人,“今夜先探一次,明日与主子会面。”

        以此同时,越蕖洗漱完毕,热气蒸腾过的脸蛋白里透红,饮了几口冰乳,往掌心倒满润肤花露,贴上两颊时耸了耸肩,禁不住嘀咕道:“吖,好凉。”

        一旁铺床的嬷嬷停下来念叨:“小祖宗哟,姑娘家切忌贪凉。”

        越蕖心不在焉点头,她又往脸上拍了拍,上了软榻。抱着一团绒毯的嬷嬷返身回来,见少女眼睛眯起,趴着身子,晃着莹□□巧的双足,语气正经:“京都淑女行走仪态,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在世家内宅服侍多年的嬷嬷规矩体统是有几分刻入骨子里的,在京城时接触的高门仕女端庄典雅,含辞未吐气若幽兰,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其一女子露足为大忌,越蕖自知此举与近日嬷嬷的教导相差甚大,太过放肆,一骨碌起身扯过一旁的狐裘盖住双腿,嘟嘴撒娇:“嬷嬷,罗袜粗糙,光着脚舒服,马上睡觉了穿戴麻烦。”

        少女桃面粉腮,年岁未开残留稚气未脱的奶膘,嘴唇嫣红,一双眼眸水汪汪满含祈求,谁看谁心软。

        眼看着可蒙混过关,偏偏有不怕死的冲上来。门帘掀开过半,白露捧着一沓书信闪身进来,点头附和:“嬷嬷,奴婢也觉得不穿自在。”

        白露的话无疑是往脑门浇了冷水霎时让嬷嬷清醒,又似加了把火,两人的行径彰显嬷嬷教学成果甚微,嬷嬷顿时有点胸闷气短,暗自劝自己切忌急躁。

        可惜……

        自家姑娘身为齐国公府的嫡女,谁想因着一个疯癫道人的气运克府宅的疯话被安排至僻远荒野生活多年,期间竟无至亲过问。

        当初先夫人走之前,留下话只愿姑娘平安顺意,不可像其他女子那般困在后宅虚耗蹉跎一生。

        是以这么多年,嬷嬷从不拿着戒尺规矩拘束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拘着她的性子。

        眼下府里来人催着回京,嬷嬷生怕自家小姐被人轻视,紧赶慢赶罗列一筐女儿家的言行举止录,恨不得将毕生所学一股脑塞给她,当然底下伺候的白露秋霜等侍婢也不能放过。

        越蕖轻轻扯着她的衣袖,嬷嬷回过神,对上那双明眸波光流转,更让人难以拒绝。

        嬷嬷一闭眼狠下心。

        两名当事人相视一眼,俱是眉眼耷拉无光,越蕖被要求拘着抄记《四言闺鉴》,白露则讨了一顿手心打。

        入睡前,越蕖翻看白露送进来的书信,每封信相同模样的规整清秀字迹。

        内容也相差无几,短短一页纸必定先是祖母倾诉悠悠思念之情,接着长辈殷切期盼她归来之意。

        离开京城太久,那时太小,府里大多数人的样貌模糊不清,越蕖不太能感受他们的思念之情。

        每封信末尾,左右不过是询问她启程之日,便宜府里早做准备迎接。

        最新的一封信里,言明除夕前族里祭祖事宜,命她不得晚于霜降抵达,再过段时日,该是派人来接她入京。

        将一一摊开的信看完,越蕖钻进暖和的被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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