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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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放晴,与遇秋萧条的北部不同,雨后草木依旧稠绿。
□□青瓦沿边站着一只羽翅灰斑点的鸽子,精神抖擞,不时歪头打量小院,片刻落于窗棱。
少女正伏案抄录《四言闺鉴》,随着手腕轻移淡淡墨香四散。
案台正对窗牖,微风袭来,发丝散开随风蹭脸颊,不扎人痒痒地,恼人的紧。
越蕖每写几字,便忍不住用手背拨开,低头却见一只灰鸟踩在青花端砚,越蕖手中捏着狼毫敛息不动,停下好奇观察。
小东西神气凛然,也不怕人,昂首阔视领地般,两爪带墨,纸上跃然出现杂乱的竹叶图。
又向越蕖邀功似的”咕咕咕“叫了几声,眨着眼睫又似在挑衅人,待她反应过来,抄写大半上午的字满页俱是爪印,有深有浅。
越蕖有点生气,决定教育一顿这只调皮的鸟,当即扔下狼毫拢手扑向它。
奈何它警觉又敏感,羽翅扑腾而起,越蕖倾身飞扑,抓住一截藏青色布料。
越蕖抬眸,惊讶道:“恩公?”
男人脸色已完全看不出昨日虚浮表面的灰白无力。
少女声音清脆,大概惊艳他身体愈合力,只闻声便让人觉得欢悦,遑论她似水的明眸盛满不容忽视的光彩。
男人瞥了眼衣袖上的手印及爪印,面无表情的点头算是回应,习武之人,耳力非常人能比,早在鸽子落在院墙青瓦之时,他便已知晓。
这鸟却忘了正事,与她贪玩,只得循声而来。
男人冷硬命令,“一白,过来。”那只灰鸟收拢黑点羽翅,缩了缩脖子,灰溜溜地乖巧沿着男人臂膀攀爬。
这只闯祸鸟原来是恩公的宠物。
男人冷白修长的指节倒过鸟身,从它腿部卸下一圈圈缠绕的泛黄的油纸,整个过程不疾不徐。对上越蕖好奇的眼眸:“是信。”将字条收起。
越蕖慢半拍,它不是宠物鸟雀是信鸽。
“恩公的家书吧。”越蕖猜测,两人隔着全开的支摘窗,男人坐轮椅在屋外,少女倚着窗台以手支颐,眼眸清亮看向他。
蕴川抛走信鸽,眼眸微动:家书?新奇说法。
那是暗探的密信,是近期皇兄亲族们对他恶意倾轧的消息或者朝堂尔虞我诈的动向。
从他的目的来看,也称得上是家书,由他人代写监视血缘亲族的家书。
“恩公回信给家人报平安吗?”
“不必。”男人果断拒绝,他无须向任何人报平安。
越蕖以为他伤势未愈,右手执笔困难,骄傲好面的人不会主动开口求人。
她转身将屋外轮椅上的人推进书房案前。
书房装饰简约,东墙架上零星几本书籍,乌木桌上放着一沓素笺,镇纸下压着她刚刚抄录的《四言闺鉴》,空白的半页爪印清晰。
剩下半张纸更是难以分辨,墨汁与爪印交相辉映,这些斑驳痕迹依稀可见她写的字。
她第一次被人认真看自己写的字,内心不知为何涌起一丝踌躇,紧张之际用手遮住黑渍。
其实男人的目光并未停留多久,视力极好的人,一息间窥得墨渍下掩盖的寥寥几字。
不似正常闺阁女子清秀雅致的小楷,字体堪称饱满圆润,圆滚滚似汤圆,如她那般软绵无棱角。
越蕖甚少见别人写字,自不会发现这个问题。
她欲盖弥彰的举止,配上稚气的脸庞,真是没长大。
越蕖窘迫脸红的拽下那张纸,重新替他铺上全新素笺。
软白的手指抚过纸面,指窝一粒惹眼的红痣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晃过,蕴川突然忆起昨日额间沁人的舒畅,黑眸微深,捏紧轮椅偏离桌案些许。
她并不擅长做这事,压了几次卷翘的边角,胜在专注认真,全程并未留意到身边男人的反应。
“恩公,你说我帮你写。”越蕖执笔充当代写书信的先生,眼里满是对他的期待。
蕴川沉默不解:为何她总能迟钝又热情,对人全无防备。
他并不想配合她写那鬼玩意,掠过她澄澈明亮的眼神,说了两个字没死,转动轮椅离开书房。
他不高兴了。
越蕖看着他的背影,手足无措的蹭着指尖墨汁,呆愣许久复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起来。
人定时分,院内草丛不知名的虫子聒噪不息,突显山野的寂静。
西厢房,两名全身黑色衣着的影卫单膝跪地,乌云遮蔽月色,室内昏暗没能掩盖他们颤抖的身子。
他们自在北境一直跟随主子,护主子安全,剿匪最后一战,黑影卫出现叛徒,与敌方联手致主子受伤。
将计就计原用于引开京城皇子势力,受伤隐匿行踪为引,逼对方露出马脚,找到京城与山匪勾结的证据。
此前二人竟不察自家队伍里有异心,失责致主子中毒。
男人神色晦暗不明,“那两人先留着一口气。”
二人一听便知,主子要亲自动手,脑海不由浮现男人的狠戾残暴之态,任他武力高强或是忍耐力非常人,不出个把时辰将一心求死,届时哪能如人所愿?仿若已闻到观刑时脚下血肉作呕的腥臭味,两人身如筛糠将身子伏得更低。
“调派人手回京,将太子去年所为透露给老三。”男人端坐轮椅上从容淡定。
太子与三皇子近两年越发缠斗得厉害,朝中大臣或明或暗选派站队。
去年盛夏雨水密集,大祁南方洪水泛滥。
彼时春季出发领北方水库筑堤差事的三皇子回京,因巡河道防御春汛有功,受朝臣称赞,宫中赏赐如流水入三皇子府中,其母慕贵妃一连多日姗姗来迟扶腰至中宫请安。
太子暗里急红眼,接到南方洪滨城暴雨洪涝的奏报,犹如天助,自动请缨前往救灾安抚百姓。
河道淤堵,堤坝决堤,冲毁无数良田房屋,百姓流离失所,加之雨后暑气炎热,城里疫病蔓延。
太子命部下直接围城坑杀,联合当地属官伪造谎报伤亡人数。
此事甚为严密,黑影卫掌管京城各位皇子及重要朝官动向,费不少精力才查探到太子把柄。
至今年开春南部匪祸猖狂,一次朝会中有人提议派遣五皇子蕴川剿匪,被京中遗忘近十年的五皇子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
此次朝堂达成某种默契,一致赞同派五皇子蕴川剿匪、期间络续不休的刺杀,足够说明太子与三皇子两方暂置纷争已联手对付突如其来的外人。
将洪滨城坑杀名单递给三皇子,京中定然掀起轩然大波,太子与三皇子两方势力失衡。
卫一紧贴地面的头颈稍抬,立着耳朵听动静。
借着这招,主子重新回归暗处,脑子转了一圈,卫一又听得主子交代身旁的卫二。
“查清院里那小孩的情况,随时来报。”
待蕴川部署完,二人汇报京城近况,宫中新进一批秀女,大祁皇帝贪新鲜早朝的时辰越来越晚。
卫一以为主子有所指示,停顿了会儿,几不可闻一声嗤笑,让他继续:附近城镇除去太子和三皇子的势力,还有不明的势力在找生死不明的主子。
自是要查清情况,男人拇指摩挲修长凉意指节,“回去自行领罚。”
两人领回退下,出门后对视一眼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耸肩抖了抖汗湿的后背。
卫二懵了会儿脑子转过来,主子说的小孩是指此时在东房睡地正香的娇娇女,卫二晌午潜在暗处,看到主子身侧出现温软美人大为震惊,深觉自己大胆猜测主子对美人有所不同的想法感到荒谬。
主人眼里她还是孩子。
卫二撇了自己一巴掌:禽兽!
由于启程回京在即,嬷嬷领着人忙着采办物资,附近不少村民议论剿匪之事,镇上不太平,采办队伍一般天亮出发太阳下山前回院,
嬷嬷安排好院内防卫,留下秋霜白露陪越蕖。
《四言闺鉴》分为上下两卷,每卷各分十篇,越蕖写字慢,大三四岁的白露秋霜经常准备糕点果子对她投喂,反正一整日过去,越蕖没写多少,但她字个大凑数,一日内桌上多好几张纸。
多日秋高气爽,越蕖端坐写了一上午,眼角余光则留意西厢房的动静,听到屋外响动立即停笔竖起耳朵。
恩公从昨日起一直未出门,还在为昨天的信不高兴吗?
越蕖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笺,只有平安勿念四字。
她找出自己的信件,齐国公府给她写的信念起来干巴巴的,也觉得不对劲,好似不像家书。
她又翻了一遍梨花木架上的书籍,可惜只有几本游记和经书女则,没有家书的样本。
恩公当初力杀凶兽,如今行走不便,给家里写信都有难度,她又帮不上。
诶,
遇上生平一大难事。
越蕖心里难受,有点丧气。
越蕖歇午觉醒来的时候,院内静悄悄地,恩公不出来晒晒太阳吗?她不由垂头叹气。
外间伺候的白露进来,见她无精打采的模样,昨晚小姐做梦都在说信,劝解道:“小姐大可不必为那位公子的事费神,奴婢听张叔说晨间送药时那位公子离了轮椅想练剑呢。”
白露心想:都想拿剑了,执笔不在话下吧。只不过她没提,他伤口又裂开了。
“张叔不拦着他吗?”越蕖嘀咕一句,套上软鞋跑出去。
张叔是想阻拦,迫于男人那张冷脸不敢劝。白露想起嬷嬷的耳提面命,忙跟上。
“恩公,信写好了。”少女冲进房间,男人坐在轮椅,手里却握着一把长剑。
屋内昏沉阴暗,男人薄唇微抿,寒星凤眸,周身气息冷冽,越蕖潜意识想起修长指节冰冷的触感,缓步犯怂。
蕴川抚摸长剑的手顿了顿,软白双手抖开信,展示他眼前,四个斗大的“汤圆字体”。
男人将剑扔在桌面,狭长的眉峰微蹙,她的字不出所料。
他并不需要,暂住她家是眼下的权宜之计,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敷衍接过那封信。
越蕖看着桌上寒气森森的利剑,她挪远了些,“恩公,伤好之后再练剑吧,再过日子我要回京了,恩公体内毒性未解,不能再受伤了。”
越蕖庆幸她来找他,练剑又流血了怎么办?到时候没人照顾他。
男人深眸一闪而过的阴沉,他体内那股不明的毒是来她这才有的,黑影卫探查不清的势力是否与她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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