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苏塬

天将要破晓的时候，苏塬从昏迷中悠悠转醒。

        房间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息，她睁开眼睛看着木质天花板，又扭头望向窗外干净的幽蓝色天幕，那里有一缕曙光从地平线浮现，将半边的天空映得很柔和。

        记忆在她找到居民区后戛然而止，只停留在自己脱力栽倒在路上的那一刻。

        苏塬喘息着，终于有了从梦境中回归现实的实感。

        她一只手微微用力，将自己从床铺上撑起来，半倚在床背揉着太阳穴，却见门口端着盘子的年轻女人怔愣地看着她，见鬼似的，扭头就往外跑。

        “……”

        苏塬没太在意这个小插曲，抬起自己的胳膊，陷入沉思。

        【……】

        看着上面新扎上的滞留针和输液架上快要见底的抗生素，苏塬深深叹气，接着手脚麻利地将针头从小臂上拆下来。

        “什么啊这些管子……”她拿掉氧气面罩，把手指上夹着的生命监测仪取下，掀起病号服，将腰间纱布撕开。

        身上的污血被擦洗过，不再粘腻潮湿，这让她多少有些宽慰，接着，她掀开被子，露出被绷带包裹严实的两条小腿，伸手拆了个干净。

        除去绷带，新生的皮肤薄而脆弱，隐约还能看到一些浅淡的疤痕，但任谁都看不出来，就在不久之前,这里的伤口有多么狰狞可怖。

        她心里有种没来由的怅惘，说不清是喜是悲。

        正出神，门口很快传来了几人的脚步声和交谈声，苏塬也不打算重新躺回去，干脆叠好被子坐在床沿，门再次被被打开的瞬间，她向几人笑了笑，声音有些喑哑:“早上好。”

        少女穿着洗得褪色的病号服，安静地坐在床边处理用过的绷带和纱布。她有一头鸦羽般的黑发和罕见的黯金色眼瞳，眼底有淡淡的青黑，显露出些许疲惫。

        与那双眼眸对视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

        然而少女弯起眼睫的样子又很平和，让人觉得先前的恐惧只是自己的错觉。

        第一个进来的黄发青年首先反应过来:“早上好。”他挠头讪笑，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年轻治愈师:“你们已经可以直接愈合那种程度的伤口了吗？什么时候偷偷升的阶”

        “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治愈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没什么好气:“本来就人手不足，还有其他伤员要救治，医疗部能给她安排上一个已经很困难了，况且你是觉得，我们这种等级的治愈者很有本事吗。”

        一时间气氛有些凝固。

        “不用听他们掰扯，刚刚听娜塔莉说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有不舒服的地方吗”希亚示意两人闭嘴，柔声向她询问。

        苏塬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些什么，她摇摇头，向他们展示自己完好无损的胳膊和小腿:“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谢谢你们。”

        “我是强化系异能者，伤口愈合速度会比普通人快很多。”

        不等人们对自己口中的“强化系”提出质疑，她撑着床沿起身走到他们跟前:“可以见见你们这里的管理员吗”

        “我还没想好接下来的去处，需要在这里叨扰几天。”

        “在这期间有任何我能做的，都可以告诉我。”

        半晌之后有人点头:“跟我们来吧，小姑娘。”

        “去找克劳组长。”

        a组办公室内，苏塬喝完了杯子里的温水，半真半假地填写表格，最后提笔在年龄那一栏写上14，算是完成了人员信息登记。

        “我那时的处境实在很危险，”她说:“感谢你们的救助，先生。”

        中年人笑着推推眼镜，他的头发松散地用缎带束在颈后，鬓间依稀可见几缕灰白，他一向对年轻的后辈有着格外的耐心:“你能这么快恢复过来我很高兴。”

        “医疗区的人告诉我，你的伤势严重，几乎危及生命，就算有治愈系的帮助，都至少需要一个礼拜的时间才能从icu病房转到普通病房……啊，抱歉，那是末世前的说辞。”

        “我和我的成员们之前从没见过这样的能力者，孩子，还记得你到这里前发生了什么吗”

        组长话音刚落，瞥见苏塬低头思索的困顿模样，不由地有些心软:“……算了，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大概能猜到你遭遇了些什么，很抱歉。”

        【不，你猜不到的。】苏塬想。

        【这个事情很离谱，我和你们说不清楚。】

        “你跟着我去我们a组的宿舍吧，今天先好好休息。”组长从抽屉里摸出一串钥匙，起身拍拍苏塬的肩膀，示意他跟上自己。

        在男人的带领下，苏塬来到自己的暂住处。

        “a201。”他将锈迹斑斑的钥匙交到她手里:“如果弄丢的话，记得到我的办公室找我补办，床头柜的抽屉里有暂住者须知，一定要仔细读完，还有，我关照了其他队员不要打扰你，转换一下心情吧。”

        苏塬点点头，用钥匙打开门锁，走进了房间。

        房间内部的程设简陋，但胜在仅仅有条，木床上铺着干净的被褥，书桌厚重陈旧，上面布满裂纹和细小划痕。

        阳光从投过窗户将她笼罩，她出神地望着窗外，半长不长的黑发垂落在肩膀上，组长看着苏塬瘦削的背影，这时候才意识到她身上还穿着病号服。

        “过会儿我会给你带些合身的衣服。”他离开前对苏塬补充道。

        门被关上了。

        倒也不是苏塬不想透露自己的经历，是她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记忆颠三倒四地拧作一团，活像个荒诞的梦境，而现在，她终于有机会将这些事情捋清楚。

        显而易见，苏塬不是第一次经历自己的人生。

        她本该在与数个n9级异变物的缠斗中死去，在那片混乱的礁石上永远沉眠，意识回归，却意外发现时间倒退回了五年前。

        那时她十三岁，觉醒罕见异能后被约克里达研究所重点关注，数月后，他们将邀请她参与一项名为“黎明”的实验。

        在她的记忆中，年幼的她曾经疾言厉色地回绝，有部分原因是认为他们的计划荒唐可笑，还有一部分，是她惧怕死亡，不想承担失败的风险。

        这次，她主动填写了申报表格，自愿成为约克里达秘密计划中的实验体。

        实验周期半年，在最后一天，约克里达研究所遭遇大量异变物突袭。

        与此同时，地下室的容器内，苏塬睁开双眼。

        半小时后，研究所在烈火中化为废墟。

        ——她是唯一从里面离开的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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