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章 醉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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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子濯不慎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让王妃见笑了,臣以为户部尚书大人方才说的用人之法,臣应该能参透一二。”
接着,许子濯将自己的见解一一道来,大体概括下来,便是那军中也常有这般做法,以加封君爵为诱惑,令那些好大喜功之人在前拼杀。当然,那些人最后少有能跻身高官之中的,毕竟那沙场上刀剑无眼,他们一心为了名利,多半都丧命在敌军的刀剑之下。
池荣嫣甚少了解到军中情况,对于这样的用人之策,还是她数年前在那磨人的课堂上听那上了年岁的老学究讲的。她还以为这养的事情总不会落在她面前的,但是现有重生,这事儿也是说奇怪却并不奇怪。
只是,在听了许子濯这一番话之后,池荣嫣忽然好奇地望向谢玄墨。她想知道,这在军中司空见惯的情况,怎么让谢玄墨难以接受了。
许子濯是粗线条的,但是偶尔也会注意到细节,就比如现在。
“王爷与臣等粗鄙之人自然不同,王爷自幼就生长在军营之中,与将士们同甘共苦。九王军在外人眼中瞧着纪律森严,上下等级分明,但是私下里都是兄弟相称,完完全全的一家人。既是一家人,又如何舍得让自己的兄弟冲锋陷阵呢?”
“呵呵,本宫在西南封地上许久,也能同九王军的将士们打成一片,自然知道他们的相处方式。”池荣嫣轻笑一声,只是看了许子濯一眼,又继续用探究的目光盯着谢玄墨,“我只不过在想,即便九王军是与旁的军营不同的,但是咱们王爷未必不会知道。”
谢玄墨面上有一瞬间的惨白,但还是一言不发。
他这模样分明是被压着了心中的伤口,而池荣嫣在意的便是他这从未告诉过她的过往。但是倘若谢玄墨不愿开口,她也不会逼着他的。
“也罢,本宫能说的只有这些了。”等了半刻,就连左白衣和金玟都已经意识到了气氛略有些不对,池荣嫣终于叹了口气,放弃了这让她倍感漫长的等待,“那些加急诏令既然已经送出去了,你们便暗中派人盯着吧,务必一切都安排的谨慎一些,那些个老骨头可禁不起折腾了。”
说完,池荣嫣就兴致缺缺地出了书房。
那一扇木门被轻轻推开,又小心翼翼的合上,并没有惊出什么波澜,却是让书房中剩下的四人心头颤了颤。
金玟对谢玄墨并不了解,出现在此仅仅是因为他是如今朝中所剩无几的态度坚决且心怀大殷百姓之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动了多少次小动作,好在最后还是让左白衣无奈地妥协了,先开口试探:“王爷,您莫不是还……”
“并非!”谢玄墨近乎是瞬间就驳道,可那急切又慌张的语气却是将他内心的不安暴露地一览无遗。
“左大人,这是有关什么往事么?”金玟还是头一次见摄政王在关于池荣嫣之外的事情上有这样分明的情绪波动,禁不住生出了点好奇心来。于是他又悄悄戳了戳左白衣的后腰,压低了声音问道。
“王妃尚且都不了解此事,你觉得你该问么?”左白衣转过身,不知道从哪儿,又是何时出现在他手中的折扇敲在了金玟的手背上。
“这,”金玟顿了顿,捂住了受击的手背,“那我还是不多问了,左相大人只当没听见过吧?”
他说的诚恳,可眼底那期待的神情却是将那点小心思全都出卖了。
左白衣轻哼一声,转回身不再搭理他。
于是,“受尽冷落”的金玟毫不犹豫转向另一边去观察许子濯的面色。随后,原是想要另寻途径好打听往事的金玟,毫不意外的在许子濯面上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迷茫。
“金玟,很多时候知道的越少,或许才是越好。”一直沉默着的谢玄墨忽然开口道,“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吧。许子濯,你回府之后速去安排一下,只要确保时刻掌握着几位老臣的消息即刻,若非生死时刻,不必出手暴露自己。”
“是。”三人即刻低下了头,应声之后依次离开了书房。
左白衣倒是刻意停顿了片刻,将自己落在最后。他原本是想着再多劝一劝这将一件陈年往事封在心中多年的好友,但是话到嘴边却开不了口。
“回去吧,我一人静一静便好了。”谢玄墨头也没抬,就能知道此时左白衣该是满脸同情和纠结,他最是讨厌看见这样的表情了的。
左白衣若有似无的“嗯”了一声,收敛了眼中的担忧,这才转身离去。
许子濯的办事效率一直都很高,他前脚刚回府,后脚就有暗卫悄然出了侯府,循着送信的驿使们的踪迹追了上去。
“今年的秋天似乎和往年并无不同。”
池荣嫣从书房出来之后就躲到了西苑之中,这满园的绿植都是她亲手栽种下的。因为地里那些泥土早被她悄然换成了自己那方小天地中受过灵泉滋润的土壤,便是她离去许久,这院中的植物也没有半分颓败的趋势。
只可惜,眼下已经入了秋,即便生命力再旺盛,这些植物也逃不过自然的规律,枝干上的绿叶或多或少都转成了其他颜色。
依附在枝干上的叶片似乎察觉到了主体的倦意,兴许几经挣扎才下定了决心,要跟着忽然盛起的秋风飘向远方……
谢玄墨找过来的时候,池荣嫣就那么慵懒地倚靠在一株已经通体泛着点点红色的藤曼上,不知为何散落下的青丝和那些欲将凋零的枯叶纠缠到一处。而在她面前,是一个个东倒西歪的酒坛。
“幸亏这几个坛子还不算大,倒不至于将你灌醉了。”谢玄墨走到池荣嫣身边,见她还睁着眼,轻笑一下,尽可能将气氛活络起来。
池荣嫣跟着他轻笑,将手中那一小瓶酒举到他面前:“上好的醉春风!可惜啊,今日逢着秋天,不是个好时节,便是这些也不能让人醉了。”
一坛醉春风价值千金,还需得看那背后酿酒之人是否愿意割舍两坛,是真真儿的有价时无市,有市时无价。
但说那掌握了独家秘方的酿酒之人手中还有多少藏酒,那只怕是有小半个地窖吧?
池荣嫣对酒水近乎没有什么追求,心中郁结的时候只要那酒足够烈便足够了,可唯独这醉春风深得她心。故而,自从池荣嫣有了那方小天地之后,就毫不吝啬其中作物和灵泉,藏了整整百大坛和数十小坛子。
“你想醉?”谢玄墨听到池荣嫣如此说,心中难免一阵钝痛。
他接过举在他面前的酒瓶,一饮而尽,而后抿着点苦涩的笑,“嫣儿,我还从未见你喝醉过。兴许不是这醉春风只能应着春日,而是你不愿醉呢?”
池荣嫣仰头大笑,而后伸手夺回自己的酒瓶,摔碎在脚下。
“谢玄墨,我若是能一醉不醒……”
“你可知道,我现在……”
她欲开口,可只有半句话能说得出来。郁闷之下,她从自己的小天地之间又翻出一坛子酒来,揭去封口仰面灌下。
酒水顺着坛子的开口倾泻而下,尽数落在了她面上,能顺着她喉咙进入五脏六腑的不过一星半点。
“别喝了。”
谢玄墨说着就要伸手去抢池荣嫣手中的酒坛子,却扑了空。
即便是微醺状态,池荣嫣的动作也是行如流水,她先是将那酒坛子抛至半空,一手攀着一旁的藤蔓,借了一点力道向上攀爬,在与酒坛子交汇之时又稳妥地接住了。
“别喝了!”谢玄墨一阵头疼,跟在她身后顺着藤蔓向上,将她拽了下来。
“滚!”池荣嫣转身就唤出了潋滟,挡在谢玄墨面前。
“嫣儿,你这是何意?”
谢玄墨看见潋滟的那一瞬瞪大了眼睛,他着实难相信池荣嫣会有一日能将刀剑对朝自己。
酒精作用下,池荣嫣顾及的要比平日里少了许多,她攀附着藤蔓,仰头又潇潇洒洒倒去了小半坛子的酒水,“我什么意思?谢玄墨,你问我什么意思?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什么意思!”
“砰!”
瓦罐的破碎声震的整个九王府都一阵动荡不安,数百家丁闻声而来,聚在西苑外边。他们在九王府中许久,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一个个都伸着脖子,想要一探其中究竟,却都不敢踏入半步。
老管家步子慢了些,被冷落在人群之外,他瞧着这些个忘了工作的一种小厮丫鬟叹息摇头,却并未责怪。
九王府中两位主子纷争,对他们来说确实是天大的事儿。他们就好似那刚懂事些、又面临着父母离异的孩童,躲在一旁观望着父母的争吵,并思索着等二人分家那一日来临时,自己究竟该跟着谁才好。
然而,西苑中陷入僵持的二人并不了解外边的情况,二人一上一下对峙着,一个浑身被酒水浸染,披头散发好似疯疯癫癫,另一个情况也不曾好了多少,衣摆上也沾了酒水,面上神色疲惫,好似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嫣儿,你能不能别闹了?”
关于旧事,谢玄墨忘不掉,回不去那道坎,也没法开口坦然的叙述。
池荣嫣俯首看了眼他,透着水色的眸子让人看不清其中情愫,只听见晚风中有一句浸着酒香的“谢玄墨,你若不能往前看,就别再来寻我了”。
这一句话之后,她又借着藤蔓向上攀岩,而后踏上屋顶,向着九王府外飞奔而去。
“那……那是王妃娘娘吗?”聚在西苑外边的家丁们很快注意到了飞檐走壁的身影,各个都惊异万分。
“王妃现在出府是因为什么?”有人担忧的问道,“如今这京城中可算不得太平,王妃一个女儿身,若是遇见了歹人还不知道该如何呢……”
在他身边的另外一个小厮拍了拍他肩膀,“不是我说,兄弟你可能和王妃一样有这样卓绝的轻功?”
那人一愣,而后诚实地摇了摇头。
“那不就对了么!咱们王妃是何许人?可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能文能武的,况且这外边找有传言,依照咱们王妃如今的伸手,只怕除了咱们王爷之外再无敌手!”
几人絮叨着,又将话题转回了谢玄墨和池荣嫣的关系上。
“管家爷,您觉着这是个什么情况?”终于有个丫鬟注意到了老管家,走上前行礼之后担忧的询问道。
“主子之间的事情,何时轮到你我担忧了?”老管家轻轻笑了笑,面上的褶子堆聚起来,凝成花儿的模样。
兴许是池荣嫣出去的时候过分张扬了一些,还没等九王府中的小厮和丫鬟们议论太多,整个京城就都听闻了“摄政王和摄政王妃关系不和,摄政王妃连夜翻墙出逃”之类的传言。
更有甚者,已经对二人之间为何产生矛盾做了简单的猜测。
有人说,是摄政王终是男儿本性,见异思迁了,本以为藏的极好,却没想到被摄政王妃抓了个现行。那人描述的可是绘声绘色,几乎将池荣嫣的妒妇之名表现到了极致,当然,还有谢玄墨那始乱终弃的渣男人设,也很是立体。
还有人大胆猜测,说二人是政见不合,最后才分道扬镳。
……
各式各样的声音在一瞬间响起来,分外聒噪。
已经从九王府出来的池荣嫣扑在了寂寥无人的护城河边上,河面上因为阵阵微风而泛起波澜,最后又归于静寂。
这一路过来,她已经听了不少版本的猜测,虽然都符合情理,却也离谱得过分。
真要问起当事的二人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起了争执,甚至险些大打出手,只怕他二人都说不出一个合适的缘由来。
毕竟……
等后边的小尾巴跟上来了,池荣嫣才转身,扶着粗糙冷厉的桥身,摇摇晃晃地往下走。她一身衣物都粘黏在身上,披散的头发糟乱不堪,若不是一直跟在身后,知道那前因后果,根本不会将这样一个如同街边乞儿一样的女子和人前风光无限,又温柔万分的摄政王妃联想到一处。
池荣嫣一路去了逢春馆,钟灵儿亦是听到了城中传闻,隐约猜到池荣嫣该是要过来的,便一直在大门外守着。
“池姐姐!”见到那踉踉跄跄的身影的时候,钟灵儿的心脏好似被人紧紧攥在手心中揉捏摧残,生疼的让她将要喘不过气来。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扶住了池荣嫣,眼眶红彤彤的,冷不丁还沁出一串清泪来。“那谢玄墨到底做了何事,竟然让池姐姐你变成这般模样?池姐姐你若是心中有不甘或者怨恨,只管同我讲,我便是拼尽了一切也要让那谢玄墨付出代价的!”
“别担心,我没事。”池荣嫣将身子靠在了钟灵儿身上,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垂着脑袋让散下的头发遮挡住自己的表情。
“怎么能……”钟灵儿还以为她在逞强,刚要尖叫起来,又猛然察觉那声音似乎真的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瞪着一双红通通的大眼睛望向正搀扶着的人。
“我没事。”池荣嫣微微偏了头,嘴角挂着淡然的笑,又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
这一瞬间,钟灵儿好像听到了自己的CPU再说:“这是一把高端局。”
她呆愣愣地问道:“那……”
“这一场戏,需要你配合我。”池荣嫣又将头低了下去,肩背轻轻颤抖起来,像是无声哭泣一般,“你只按照方才想做的去做,后面那尾巴还在。”
钟灵儿听了这话,瞬间进入状态。她伸手讲把池荣嫣抱进怀里,把她的脑袋压在自己的肩膀上,好似无奈又心疼。
“你还心疼他做什么?他都这样欺负你了……也罢,不允许我去,那我便不去了,别哭了好不好?”
池荣嫣肩膀又明显的抖动了两下。她是当真忍耐不住,笑了出来,但是落在旁人眼中又是伤心到极致,忍不住的哽咽。
钟灵儿听到这戏做的差不多了,才带着池荣嫣进了逢春馆,把自己隔壁的屋子收拾出来留给了她。
钟灵儿先是检查了屋子的里里外外,又点上一炉香薰。而后才小心走到神态自然的池荣嫣身边,小声问道:“池姐姐,现在应该是没有眼睛耳朵的了,可否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池荣嫣抹了一把脸上还没干透的酒水,露出点嫌弃的表情来,然后赶紧找毛巾给自己擦了擦手和脸。“着京城中多的是池梦儿和魑魅布置好的棋子,谢玄墨和左白衣他们棋差一招,怕是将要落了下风。现在最好的法子就是我和谢玄墨暂时分开……”
池荣嫣说着,又问钟灵儿讨了一盆温水:“可有热水?我这身上长满了酒水,实在难受,须得先擦一擦才行。”
钟灵儿没好气道:“你可知道你今天真的吓到我了!还有什么热水?你只管跳进护城河里洗一洗不就行了?”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勤勤恳恳地去了后厨,提了一整桶的热水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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