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叶邵再次醒来时，只看见一层层飘忽不定的水雾。

        他迷蒙中活动了一下四肢，却觉得自己的双臂双腿也都像是在水雾中飘荡着，偶尔碰到一个硬实的支撑点，却在即将抓住边缘时耗尽体力，不得不放弃。

        “我这是在哪？”叶邵心里重复问着自己。

        “难道！”

        他挣扎着攥紧双拳，猛得睁大双眼。水雾之后瀑布湍急下坠，黑山石上的青苔里三层外三层打着补丁，沧桑的老松柏依旧繁翠如滴

        “幸好，”他想，“还是那个该死的人间。”

        “醒了？”

        头顶右侧不远处传来一个清润的少年声音。叶邵扭过头，看见一张与水雾近乎同色的面孔正对着他笑。

        “是你把我的衣服扒了？”叶邵垂目看了眼水中只剩一条衬裤的身子，淡淡说了句。

        “额”少年嘴角抽动了两下，“浸水自然是要脱衣的”

        哗啦一声，水波涌起，叶邵不等少年接下来的话，自顾起身向岸上走去。

        “你你不想知道昏厥后都发生了什么吗？”少年着急的跟着站了起来，浸湿的双脚不小心踩在了一块尖利的山石上，硌得他皱起了眉梢。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叶邵摇了摇头，拾起地上的白袍往身上胡乱套着。

        “三位掌门下山了，石青那老匹夫伤了皇子，被吓得不轻，”少年像叶邵那般光着双脚在山石地上走着，可他不如叶邵走的快，走的稳，被坚硬的石头尖扎了，就后退两步，可还是拼命的想要靠近叶邵，“对了对了，还有你的那把刀，我实在拿不动，就就放在仙宗派的山门前”

        “嗯，放着吧，反正没人提得动。”叶邵终于开口了。他在系着胸前的几个衣扣，他总是搞不定这些东西。

        算了！

        他泄气的松开了手，任由前胸一大片肌肤露在外面，拾起靴袜，准备离开。

        “喂！”刚走近的少年高吼了一声，但叶邵像是没听见般依旧快步走着。

        “喂！我们交个朋友吧！”

        叶邵冷笑了一声，“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这重要吗？”

        叶邵忽然停了下来，转身面向少年，“好，你叫什么？”

        “白尤，白色的白，尤”

        “白有？”叶邵蹙了蹙眉，他对取名字这事一向甚有心得，“那岂不就是没有，这个名字一点都不好。我叫叶邵，叶子的叶，叶邵的邵，这可是我娘请我们村里最会读书的秀才老头取的，他说叫这个名字的人定能当大官。”

        白尤又被叶邵的话逗笑了，“你说话向来这么有趣吗？”

        “不知道。”叶邵将鞋袜搭过肩头继续向前走，

        “你要去哪里？”白尤望着越走越远的叶邵，原路跑回去拿自己的鞋袜。

        “见人。”叶邵高喊了一声。

        “见什么人？”

        “废话，当然是见想见的人。”

        “哦，”追赶的步子徒然顿在了原地，白尤大概能猜到叶邵着急着要去见谁。他垂目望着手中的鞋袜，低声应了句，“你说的有道理。”可这句话全然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秋日，白昼渐短。

        幽蓝的高空缀出点点星光，夜幕临近。

        皇子所在的院落因今日的意外变得更加的荒寂。毕竟这位皇子当得起历朝历代中最弱不禁风的典范，谁都不愿上前巴结，料不得哪日这位皇子便‘香消玉损’，一命呜呼了。

        镜寒给邱羽若珏喂了药走了出来。

        他从外面叩上门的同时，不住的从未关的雕窗往里面端望，毕竟还没到把所有心事都藏起来的年龄，一张圆鼓鼓的脸任谁见了都能道出他的心思。

        殿下不让他将雕窗关上是为了等那个‘乞丐’吗？

        不知为何，镜寒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镜寒离开不多时，回廊间纱灯下的铜铃开始急躁的摆动起来，像是突然被袭来的一阵秋风所扰。

        屋内床榻上竖着耳朵的皇子双目忽然有了光亮，他费力的想要支起上半身，可只抬动了一点点，胸口的疼痛便无情的把他拉回到榻板上。

        他只能等，等那个人走到他眼前。

        这样的时刻往往最是磨人，尤其是当等待的人不知道被等的那个人心里面有多么的犹豫不决，多么的难以跨出走近他的每一步。

        “这些书你全都看完了？”

        良久后，声音从不远处的书案旁响起。邱羽若珏无法动弹自然看不见叶邵的脸，不过能听到声音他也安心了许多，唇角不自觉的勾了起来，“嗯，全都看完了。”

        “读这么多书做什么？”

        叶邵不待间断的又问了一句。他趴在书案上，虽然手不住的翻动着书页，发出沙沙的响声，可他的眼睛注视的却不是书，而是不远处床榻上薄纸一般瘦弱的身影。

        是的，他现在宛如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不敢正视为他承担了后果的受害者。

        距离床榻不到三步的距离，叶邵忽然转向，奔着床榻后侧方的书案而去。在那里，邱羽若珏绝不可能看到他懊悔的眼神和难看的脸色。

        “师父说我体弱，不宜修炼功法，只需尽心护住心脉便可。前些日子我每天去师父那里，师父都会给我一本书，然后”

        “然后什么？”

        “然后师父知道我去找他并非为了求学，所以我每次去，他老人家都会用一本书来打发我，告诉我读完再来。”

        “不是为了求学，那是去做什么？”

        叶邵心中似乎有了答案，可他依旧想听邱羽若珏说出口。但似乎他要失望了，因为沉默一向是邱羽若珏最拿手的。

        “邱羽若珏，再别这样了。”叶邵生涩的开了口。

        他知道感激，但从不会说感谢。这个年岁并不算大的孩子嘴硬的让人心疼。

        没人知道他心里愧疚的要死。

        他算什么？一个乞丐而已。

        没人惦念，没人关心，甚至他的出现还会让人讨厌。就像路上的一个生硬的土粒，被人碾踏过去，无人感激他铺路，只会嫌弃他硌脚。

        他早就习惯了。

        所幸他的命够硬够贱，所以他敢赌，什么事情他都敢用命去赌。赌赢了，他赚了，赌输了，只一条贱命罢了，拿去便拿去罢。

        可他从未想过有人会替他挡。

        上一世，邱羽若珏从不嫌弃他的身份，他已经很感激了，那样一个贵气的人，应该嫌弃才对呀。

        所以他拼了命的想要护他周全，他不明白这么好的人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想要杀他。

        可他终究食言了，他把邱羽若珏藏在枯井里，让他等他回去。可他再也没有回去。也不知道井下乖乖等他的邱羽若珏怎么样了。

        “你还在那对不对？”邱羽若珏问，声音似乎有些发颤。

        可很久很久，书案那边依旧静悄悄的。邱羽若珏垂下眼皮，黝黑的眸子被遮住了光亮，“走了吗？”他轻轻的自言自语着。

        忽然，安静的房间响起沙沙的脚步声，那声音快且急，然而却越来越清晰。

        终于，那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他的眉眼没有了往日玩闹的笑意，只是认真的注视着。

        “邱羽若珏！跟我走吧。”

        “去去何处？”

        “嗐！去哪都行！总之能让你去过自由的猖狂日子。”

        邱羽若珏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叶邵时，他也说过同样的话，那时他虽是被莫名戳中了心中所想，但心里自觉不愿意相信眼前人的一句话，只觉得这个人莫不是疯的。可现在呢？

        “嗯！我跟你走，去哪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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