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仅余的时间

唯阳帝国东部，市场管辖域。

        乌云像撕碎了的棉被，从薄弱处斑驳地透出鹅蛋黄色，而罗连在底下跑，背着一个一动不动的小女孩。

        街上行人如蚂蚁冒出头，渐渐又多了起来。

        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罗连在心里默念。沿途的居民从他们的旧房子里出来，倾倒着污水，各自扫着门前水漂的垃圾，罗连胸口的血迹太过惊人，背上的小女孩看起来也很有故事，惹得人们纷纷停下动作，目送着不要命奔跑的他。

        还有……十四分钟。

        耳边回荡着西格莉德说的话，我不会再相信她了……她的目的明明是杀了我，却假惺惺地利用我！用小诺的红纹病欺骗了我！

        十三分钟。可无论如何，西格莉德这句时间的“魔咒”始终悬在罗连的头顶，挥之不去。

        又过了几分钟。

        嘭！

        罗连撞开一扇木门，摔倒在地。

        正在给药水掺假的店长整个人吓得不受控制“震动”起来，两撇细长的老鼠须上下颤抖，“你你你！你是干什么的！”一边说，一边用布擦着自己身上洒出来的绿色药水。

        来人一进门就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背上趴着一个脸无血色的小女孩。

        来这里之前，罗连已经去过三家药剂店，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有的觉得晦气，有的害怕红纹。

        “咦？你不是那个……”老鼠须店长连忙拉下大门布帘，“老顾客来啦，怎么怎么，怎么弄成这样？”

        店长回头，蹲在地上，摸着自己皮包骨般的尖细下巴。

        “救她……”罗连气息微弱，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暗红色的通透水晶。

        “啧啧啧！”这可是块宝物。店长两眼放光，先前酝酿良久的为难情绪也烟消云散。

        可是，救他们有钱赚，不救他们这水晶也是自己的，为什么还要费这功夫，浪费这成本呢？店长打定主意，斜着眼看了看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罗连，说道：“首先，用这店里最珍贵的上级止血草……”店长嘴上这么说着，手却伸向了最低级的药草。

        突然，一个黑影靠近店长。

        这个黑影将一柄匕首猛地扎进柜台数寸，“我自己来！”罗连像一支快要燃尽的蜡烛又突然迸发火光，威胁店长道。

        店长的气势全无，吓得退到一边。

        只见罗连用手捂着仍在冒血的胸口，原本干硬的麻布硬是被染成红衣。他胡乱地掏着柜上的药水药草，一股脑地压成一团药膏，为地上的小女孩敷上。

        “精力药在哪里？”罗连恶狠狠地问。

        顺着店长的手指，罗连三步两步走向那个位置，再次捣鼓起来。

        天色暗了。

        小诺仍是没有好转。

        店长窝在角落，周围的木柜破的破，瓶子碎的碎，店里早已被罗连破坏得一地狼藉。而罗连就这样静静坐在小诺身边，握着小诺的手，外面微弱的夕阳透过门帘照进来，使得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橘色的木头雕塑。

        “再等等？说不定很快就会起效了……”店长试探性地说了一句。

        罗连没有反应。

        店长耸着脑袋靠近，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罗连也失去了意识。

        唯阳中部区，玫瑰管辖域。

        今晚的星星格外漂亮，坐落在东贵族区西边的玫瑰之蛇总部大门迟迟未关。

        门外水洗过的玉白色地砖布满蓝色的花纹，穿着束腰蓬裙的少妇走在上面，三三两两发出娇俏的笑声，喷泉涌出闪着白光的水花，后面的高栋别墅灯火通明，仿佛每晚都举办着最华丽的舞会。

        “长官，他真的会来吗？”负责小诺红纹病的监护士兵问道。

        西格莉德看着暗红色的石墙大门，“会的。”但她已经在这里等了三个小时，她也有想过主动去找他，但今天晚七点到十点，正是西格莉德的值班时间，玫瑰之蛇的人手不足，军队的铁律，种种的原因组成了名为“天意”的指针，指向某个可以预见的结局。

        “像这样自以为是的人，您还有必要等他吗？”

        “不。”西格莉德摇了摇头。

        “自以为是的人是我。”

        “赌场域里发现了伤人八等级的苏门腊多肢虫尸体，看虫尸的伤口和死亡时间，解决它的很大可能是先一步到的桀路斯。

        罗连他当时肯定遇到了桀路斯……他觉得我骗了他，其实他也没猜错，我的确向他隐瞒了真相——我们与虫鬼有合作，这是事实，而桀路斯也向我表达过不止一次，要杀掉罗连。”

        “他应该给你解释的机会。”士兵忿忿道。

        西格莉德再次摇了摇头，说：“没有人应该认为自己能得到这样的‘机会’。”

        西格莉德的金发在微风中摇动，她抬手将凌乱的鬓角撩到耳后，目光仍然盯着大门，淑女的贵族服饰早已经换下，西格莉德披着最熟悉的银甲，挺拔地站立。

        “我跟你都不是生活在那里的人，我能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他的不安，他的恐惧，你不能奢望他的信任，说到底，他所生活的地方根本就孕育不出信任……”

        换句话说。

        “他能做到这个地步，理应超出我的想象。”

        钟楼敲响八下，漫长得像过了一整夜。

        “队长，先去用餐吧，时刻补充体力也是军人的要务。值班的事可以交给我。”从中午开始到现在，西格莉德没有进食过任何东西，她时常怀念那一顿红酒炖牛肉，味道跟口感都不是干硬的军粮所能比拟的。

        西格莉德没有说话。

        西格莉德抬头，她有多久没有这样理所应当地看过星空了？

        她想起三年前唯阳的“黑色教义”事件，当时也是这样动荡，虫鬼的渗透、红纹病的蔓延、厄什刻部落的反攻，还有曾经的盟友——那林文帝国的背叛……

        更远一点，七年前她刚加入玫瑰之蛇军队成为一名新兵的时候，她也是朝着这样的星空宣誓永远效忠皇室，次日，她们这三百号新兵就披着临时配备的铠甲，登上了名为“盛大远征”的辉煌战役。

        数起来，自己也已经服役七年了，从那场战争中过来七年了。

        酒红色的走廊上过来一支骑马小队，马蹄声打断了西格莉德的回忆。

        “西格莉德，过分的忠诚对于士兵来说也不是一件好事。”

        “统领好！”跟西格莉德一起的士兵刷地一下抬起右掌，斜着架在锁骨上，行出标准的玫瑰军礼。

        “统领好。”西格莉德也同样行礼，颔首等待着骑马小队走近。

        “那个弥彭斯残党的美人呢？”骑马小队停在西格莉德跟前，为首的说道。

        西格莉德心里别扭极了，她宁愿不知道玫瑰之蛇三统领之一——尕萝·朵魁口中的“美人”指的是桀路斯，那样她还不至于这么犯恶心。

        “回统领，桀路斯在中部区，正参加第二次抓捕伯妥的行动会议。”但西格莉德还是要恭敬地回答，至少要保持玫瑰之蛇士兵的严格素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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