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重逢的危机

第二天。

        唯阳帝国中部区，玫瑰之蛇管辖域。

        早晨七点的天灰蒙蒙，但十分明亮，罗连和老金随着人流涌动，不自觉被推到了暗红色的石墙大门里。

        人们大多数是来祈福，也有探望朋友，还有部分只是为了穿过玫瑰之蛇到达更中心的地方，人群接受检查后像烟雾一样散开，均摊到广场各处，声音随之蔓延开来。

        “哇……”老金忍不住惊呼出声，感叹建筑的伟丽。

        他们走进大门，首先看见的是一座巨大的女神雕像，雕像的石头底座下围站了许多希明尔金色教会信徒，也有外乡人径直走过，眼神里透露着不解和疑惑。

        此时如果将目光从女神雕像上移开，向南贵族区西南方向远眺，能看到巍峨的三巨人山脉，而东南方则是横亘于整个斯托大陆中心地带的中央山脉。

        唯阳帝国行驶一年，来到了零汀高原的正南方，从这一年开始，唯阳即将踏入神秘海岸冷风吹拂的地带，在寒冷中一直北往昌格温兰冰原，体感上的冬季会持续三年，俗称“三年冬”。

        罗连提了提麻布衣领，围上自己的下巴，鼻子呼出的空气打在领口上，嘴唇因热气而感到轻微的湿润。

        老金在东张西望，穿着一套罗连从没见过的黄色短裁外套，肩上灰白色的卷曲花纹一直延伸到袖子，领口是开襟的设计，里头穿了白衬衣，下半身穿着一条宽松厚实的皮革裤，因材质的重量而绷直，不算舒适，但的确显现出唯阳人繁复的服饰之美。

        听说，这还是老金跑去服装店自己设计和缝纫的，没想到这老家伙整天缝缝补补的，还有这种天赋。

        老金在问路，离上次过来玫瑰之蛇找小诺也已经过去了大半年，老金对周围的一切既感到熟悉，也感到陌生。

        “在我们那边，尊老爱幼是个很重要的品德，你现在该怎么圆场呢？”神明不合时宜地调侃道。

        “老金，我们先去一个地方。”罗连没有回答身体里的神明，而是远远朝着老金说道。

        不同于罗连带小诺去的南部区，他们想要来到中部区必须要通过介乎于东部区和中部区之间的连接区，一路上经过士兵的层层检查。

        眼前的教堂像一座白色的高山，从教堂高大的白石外墙旁绕过，罗连带老金来的第一站不是玫瑰之蛇疗养红纹病人的养护所，他们沿着连接区一路往南来到首都医院。

        第一站，罗连要去探望一位老朋友。

        唯阳帝国中部区，首都医院。

        说服了老金，罗连他们踏进了从来不曾来过的地方，凡是因任务受伤的士兵或者有需要救治的贵族，在这里都能得到最好的医生和最舒适的病床。

        罗连站在病房门口，时不时身旁走过疗养护士，大多都嘟囔着“他就是罗连吗”“那病人真可怜”之类的窃窃私语。

        罗连抱着各种各样的疑问，推开了眼前的棕色实木门。

        日光从房间的窗外透进来，像一张半透明的金色渔网，在房间金绿为主的色彩搭配下，日光显得尤为亮堂。

        床上的钢斧半窝在淡绿色的病床上，脑袋高高地枕起，歪着看向窗外，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罗连走进房间，终于找到给他带来违和感的元凶。

        不同于画面的唯美，进入房间后扑面而来的却是一股浓重的药味，面前高大的男人闻声转过头来，用他那深陷的眼窝直视罗连，一种死寂、绝望之感占据了罗连的内心，比那药草的腥臭更甚。

        “你在动摇。”神明说道。

        罗连握住右手大拇指。

        “好了好了……我闭嘴，闭嘴，切。”神明不忿，但还是噤了声。

        这是他们的约定手势，只要神明感受到右手大拇指被握住，就是罗连想要他保持安静。

        除了“安静”之外还有一种——如果罗连啃咬右手拇指，那就代表罗连需要“战斗”。神明不方便掌握情况，所以时刻铭记这两个约定。

        “你来了，罗连。”病床上的人气若游丝，罗连点头。

        老金在门外等候，罗连在钢斧移动的视线下走到了床前。

        钢斧突然瞪大了眼看着罗连，如同回光返照，用尽残缺身体里的最后一点生命之火，大吼道：“你还活着，你怎么还能活得好好的？”

        罗连心头一颤。

        钢斧呼吸急促起来，他不停咒骂着，凹陷的脸颊如缺水的鲤鱼一般大开大合，述说着他这一年以来所受到的折磨和痛苦。

        罗连看向钢斧的双手，当时钢斧因为帮自己和萨尔加吸引虫鬼注意力，抵挡了一记拉虫鬼的猛踢，导致双臂断折坏死，直到现在它们仍厚厚地包裹着绷带。

        钢斧胸口也缠着纱布，中央位置仍能看见一片黄色的渗液，重伤全年不愈。

        原本高大壮实的钢斧，因这一脚扭转了人生，逐渐干瘦成一具巨大的骨架。

        “对不起。”事到如今，罗连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这一年来，钢斧因疼痛的折磨常常夜不能寐，他瞪着罗连，黑眼圈凹在眼窝里，显得深邃恐怖。

        “前半年我还相信着你，等着你，觉得你一定会来看我的，会让我觉得这一切都有意义，至少不像个一意孤行毁了自己的傻子……”钢斧的床头桌子上摆着一束干枯已久的花。

        “可是下半年，我便不再希望了。也许那个会拼上性命对抗宿命的‘英雄’已经死了，在我心目中已经死了，也许当时我就应该杀了他！那么我现在最多只是一个韦彻博思的杀人机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吃一顿饭都需要人喂……”

        “罗连，你用你的对决之誓，彻底杀死了我！”

        “不是的，不是的……”罗连心脏像被狠狠一击，小诺跟彭克立下的对决之誓仿佛也在眼前，脑海中自己的动作跟小诺重合。

        罗连反复看向钢斧的眼，然后像触电一样松开，甚至不敢出现用力呼吸的身体动作。

        他知道，自己在害怕，在逃避，因为那件事过后小诺也随之离开了他，他不敢再面对关于那段黑暗日子的一切，包括钢斧，也包括西格莉德。

        自己是个懦夫，钢斧说的没错，对决之誓杀死了他，也在后来，同样杀死了自己。

        罗连揉搓着拇指，神明没有说话，可罗连觉得脑子里无比的吵闹，他想要这些声音停下来，无论怎么都好，快停下来！

        “不过罗连。”钢斧终于笑了。

        “幸好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做。”门外走廊传来急切、轻微的脚步声，“之前我就向玫瑰之蛇的人通报了你的情况，罗连！你手臂那不可思议的力量！绝对是虫鬼！绝对是虫鬼没错吧！”

        钢斧恣意地欢叫，胸膛不停地高低起伏，因大幅度运动，肋骨再次刺进了伤痕累累的内脏，钢斧嘴角含血，放声大笑。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还活得好好的，但是今天，你绝对跑不掉了！”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明显，就在走廊拐角的尽头。

        “快跑吧！罗连！”门口和脑海里同时响起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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