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桓郡公发妻早逝，郑茂雲一进门便是说一不二的主母，便是有不长眼仰仗自己资历老的人，也有夏侯琰弹压，不过月余，就将桓郡公府上下梳理一遍，处理府内事务也是得心应手。

        尚未到选官的时候，夏侯琰整日间除了练武便是陪着郑茂雲。

        “茂雲，今日无事，为夫带你出去跑马打猎。”等待选官的时间越近，夏侯琰心中越无法平静，不由想找点事做。

        看他焦躁，郑茂雲也想分散他的心思，到了郊外，自己尚是第一次策马飞驰，抛去贵女的端庄，倏忽飞驰之间花鸟草木全都模糊的失去了原有的样子，压力像是一点点被吹走不见，整个人如同飞入云端，所有的压在心间的沉重都被抚去，倒是对打猎产生点兴趣，不多时累了，便依马歇息。

        远远看夏侯琰双腿立在马镫上，烈风凌凌，袖袍飞鼓，左手持弓，右手流水行云地从背后抽出箭矢，搭弓射箭一气呵成，真是英姿飒爽。

        郑茂雲看夏侯琰追着猎物跑远了，骑上马任由骏马四处吃草，看着一望无际的原野，觉得开阔极了。

        没一会，夏侯琰跑了回来，双手背在身后，得意的说：“茂雲猜猜是什么。”

        “兔子还是狐狸？”阿兄每次送自己的都逃不过这两样。

        猜的这么准，倒让自己准备的惊喜没了意思，将手里的兔子放到她怀里，“茂雲真是料事如神啊。”

        这是一只雪白的大兔子，野外沾染的污渍被擦拭的干干净净，如此细心，摸着柔软的皮毛，郑茂雲不由开心的笑了。

        瞧着郑茂雲抱着兔子，含笑那低头的瞬间，微风拂过她的发丝，夕阳的光芒从她背后散出，纱制的披帛在她身后飘扬，就像夏侯琰的心似的飘飘荡荡，风华绝代不外如是。

        若是不外出散心，二人就一起品诗赏画，郑茂雲翻出陪嫁中的名家书画两人一同鉴赏，伺候的人看主母举着名家字画，和少君挨在一起谈论笔法意境，你一句他一句好不亲热，少君怕主母举着书画受累，就从背后接过，让主母舒舒服服的靠在他身上欣赏。

        时间长了光是谈书论画无甚乐趣，二人便赌书泼茶，输了便不许喝茶，自有一番意趣。

        有时夏侯琰输的多了，就缠着郑茂雲玩投壶取乐，郑茂雲半是无奈半是好笑，说：“你这是要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啊，纵是赢了也是胜之不武啊。”

        “茂雲那里是敌了，只要茂雲开心，我这就认输，茂雲尽管罚我，想怎么罚就怎么罚，我绝无二话。”

        投壶自然是夏侯琰连连得胜，夏侯琰总是嬉笑说：“雲奴亲我一下，我便不罚雲奴了，如何？”这雲奴的名字乃是两情缱绻之时，夏侯琰说：“茂雲肤白赛雪，人更是软绵，不如为夫给你取个小字，就叫雲奴。”

        夏侯琰私下喊时，总要惹的郑茂雲面红耳热，赌气不理人，夏侯琰瞧着郑茂雲面如红霞，羞气交加的样子，就四处找新鲜玩器哄她转怒为喜，可偏偏哄高兴了，又想看她生气的样子。

        这样温馨缱绻的日子，让二人的感情一日千里。但夏侯琰和郑茂雲都知道，朝堂变动的日子随时会来临，神仙眷侣的日子也不过是镜花水月，总会有打破的一天。

        傍晚，郑茂雲正在等夏侯琰一同吃辅食，夏侯琰进门坐下说：“茂雲，如今丈人为我疏通，已经辟我为五品扬州都督护军，此次选官多亏丈人的情面，再就是三日之后我便要随大司农一同前去扬州赈灾，府中之事要托付于你了，若有难事就回娘家，府内有不服管的一律发卖了，待扬州事了，我便来接你同去。”

        “阿琰那里的话，两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是左卫将军闾攸已随曹尚书一同赈灾，有武官随行，怎么突然要你也去赈灾？”

        “曹斌在巡视堤坝时被洪水冲走，现在下落不明，赈灾之事也搁置不前，陛下十分震怒，闾攸找人尚且应付不过来，再者如今只是比计划的早了些。”

        郑茂雲很是震惊，曹斌是天子心腹，被洪水冲走只怕是凶多吉少，更让人忧愁的怕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曹尚书遇险，恐怕灾情甚险，阿琰一路可要当心，既然已授了官职，日后可不能再和往日一样了。”郑茂雲暗暗提点他。

        “日后当然不能和往日一样，有娇妻望我平安，我自是要保重自己，”夏侯琰嬉笑说道，还以为郑茂雲是在关心他。

        三日后，夏侯琰便随着大司农姜玟出发赈灾。

        杨峪，扬州刺史兼扬州都督，领一州要务。自灾情发生，杨峪心烦意乱，那料到，灾情未平，天使曹斌却遭不测，如今桓郡公世子做了司空的东床快婿，又赴任扬州兼赈灾，情势愈发复杂。

        待到姜玟和夏侯琰到扬州府衙，杨峪并闾攸早早恭迎，待姜玟下了牛车，杨峪连忙行礼说道：“恭迎天使，陛下体恤扬州百姓，我等遥感天恩，不胜感激，大司农、夏侯世子舟车劳顿，快入内稍作歇息吧，慢待了、慢待了。”

        “如今灾情紧急，曹尚书也下落不明，我等有愧于陛下，有愧于百姓，还是先商议一下赈灾及寻找曹尚书的事情吧。”

        “司农说的是，快请入内。”

        几人分次落座，杨峪愁眉苦脸的说：“赈灾之事有曹尚书督办，原是有条不紊，为难的是如今灾情蔓延周边府县有扩大的趋势，不断有流民涌入，赈灾的粮食实在不够分发，我等实在是难以为继，如今有大司农带来的赈灾钱粮，希望能安置好百姓。”

        闾攸一脸风霜的说：“那日曹尚书巡视堤坝，怎料匠人抬木料时摔倒，木料从堤坝上滚落，将曹尚书砸落江中，我立刻率人沿江搜救，怎奈江水湍急哎”说罢狠狠的一锤大腿。

        姜玟叹气说道：“曹尚书还要劳烦闾将军接着搜救，也请杨刺史下发公文，凡有提供曹尚书线索者，赏，找到曹尚书者，重赏。”

        “诺。”

        “诺。”

        姜玟接着又说道：“杨刺史，赈灾之事刻不容缓，我等先行清点余粮，再将运送的钱粮清点入库，早日救济灾民，夏侯护军日后便在杨刺史麾下，他便由杨刺史安排吧。”

        杨峪斟酌道：“夏侯护军原就有赈灾之任，便领兵夙卫扬州，巡视城内关卡及赈济处以防流民哄抢闹事，如何？”

        杨峪想着赈灾最怕有动乱，就是发生了，也有郑司空的女婿顶着，郑司空怎么也会保下自家人，自己也能坐享其成，真是妙啊。

        这活建功不易，但若出事，只怕追责自己就是第一人了。但在场众人并不说话，谁也不想趟这趟浑水。夏侯琰便抱拳答：“下官领命。”

        夏侯琰在扬州一边在巡查时招募流民补充府兵及部曲，一边同门人商议扬州情势，日日忙的是脚不沾地。

        这日，夏侯琰照例去巡视赈济处，灾民哄抢粮食的场景已经令夏侯琰还有府兵麻木，第一次见这场面时，衣衫褴褛都是灾民中的体面者，至少尚能蔽体，不少灾民只能遮蔽几处要紧的地方，有的幼童甚至连衣物也没有，为了抢到一口能活命的粮食，谦让仁爱，伦常道德都被抛弃，比地上的尘土都要微末，不值一提，枯枝一样的手臂从四面八方伸过来，哀求声、咒骂声此起彼伏，视野中一片混乱，人群像成群的蝗虫，恨不得将眼前的粮食一扫而空，这场景让人悲哀又不得不警惕，吼叫谩骂不能让这群饥饿的“虫子”们听话，棍棒的疼痛才能让被饥饿侵蚀的头脑分出一分神志去听从府兵的安排，而如今，在巡防一个月，见过易子而食、饿殍遍地的事情后，夏侯琰已经不在为这混乱的景象感到悲伤，这已经是这场灾难中最温和的部分了。

        巡视了赈济处，处理了街道上的新尸体，巡查了城门关卡内外的流民是否闹事，查看府兵操练情况，夏侯琰才算将将完成了每日的事务。歇过半晌，又马不停蹄地查看部曲训练。

        部曲当中有二十人乃是随桓郡公征战多年的人，是早些年特意留给夏侯琰的，因此新招募的部曲多有他们安排操练，或是捉对演武、或是练习战阵。

        夏侯琰一来便先看陶希，此人乃是在赈济处巡视时遇到，身高九尺，当时虽然因为饥饿显得十分虚弱，但气质凶悍，若是太平日子能餐餐饱食，那必是一个雄姿魁杰的壮士。于是，夏侯琰亲自端了粥水招至门下，报以厚望。

        此时陶希正同人捉对演武，只见他大吼一声，疾奔几步抓住对手，左手向前使劲，右手向上发力，一把将演武的对手从空中摔飞，一旁新进的两个部曲见状，对视一眼，大喝一声一同对上陶希，一个先扑抱双腿，一个飞踢陶希上半身，扑抱之人臂膀肌肉鼓胀，青筋毕露，陶希眼见无法立时挣脱，便佝偻身躯，腰背发力，一把抱住飞踢之人，往扑抱的部曲身上砸去，如此冲劲，竟是一步未曾卸力毫不费力的模样，周围的部曲纷纷赞叹他好气力。

        夏侯琰见了这演武十分满意，陶希天生神力实在是意外之喜，有如此勇猛之人在麾下，日后作战必定如虎添翼，便唤来陶希，殷殷嘱咐：“希气力远胜常人，但不可松懈，当勤加操练，他日随我征战，但有功绩便设法为你请官，日后便可改换门庭，方不负你天生神力。”

        部曲乃是私兵，但夏侯琰竟然愿意为陶希安排一条康庄大道，哪怕只能从微末小官做起，但陶希有好气力，又有夏侯琰从旁护持，日后前途富贵皆是唾手可得。这令陶希胸中鼓胀，鼻内发酸，感动地跪下：“希，愿为郎主肝脑涂地。”

        等到晚间又召集门人商议扬州水患，夏侯琰道：“诸公到扬州已有一段时日，如今暴雨虽去，但堤坝外潮水迟迟不退，若洪灾爆发，灾民及我等转移路径不可或缺，现存的舆图只有大道及要紧的几处，实在不够详细，我已派部曲每日探路，汝等据此绘制一份舆图，力保详尽。”

        “诺。”

        门人说道：“据我等估算，如今所剩钱粮绝不够赈灾之用，一旦无粮可赈，恐怕不久便会有流民作乱，府君要早做准备才是。”

        “你说的有理，我自会吩咐府兵与部曲的操练决不可懈怠，此事我也会报与杨刺史和姜司农。”

        门人接着道：“还有一事，灾情爆发已久，能逃走的青壮年当已经逃难至其它州府，但如今扬州城内流民青壮年的数量有些偏多，此事十分古怪，我等还在继续探查，府君日常千万小心，”夏侯琰听此不免记在心里。

        几人又说了几刻钟，夏侯琰便吩咐散了。但心里却思绪纷纷，赈灾之事如今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筹粮也是殊为不易，若流民暴动，杨刺史自有心腹去镇压，自己却不一定有施展的机会，日后也不知道是否还有建功立业的时机，再者曹斌失踪如此之久，只怕已经不在人世，此事若无交代，只怕闾攸没有好果子吃，但是妻兄必定高兴，也不知道雲奴在家中可好，有没有思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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