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被夏侯琰思念的郑茂雲此时已经踏上来扬州的路途，皇帝以桓郡公镇守边关劳苦功高为由召他回京，郑司空立刻察觉不对劲，他与皇帝做了十多年的君臣，明白这必定是皇帝在筹谋什么，而如今夏侯琰孤身在外，是最危险的，就让唯一有理由去扬州的郑茂雲带着夏侯氏五十部曲前去。

        临行前，郑雱语焉不详的跟郑茂雲说曹斌如今失踪，也不知道是否还有命在，自己费了大力气才查到曹斌的一点把柄，若他就此死了，可真是白费了自己的功夫，又殷殷嘱咐郑茂雲一路小心，千万保重自己，将大包的药材、精细的吃食添进郑茂雲的行礼中，又安排了十个郑氏部曲随行。

        郑茂雲没想到自己第一次离开京都既不是随夫赴任，也不是老去之后游山玩水，而是这种危机的时刻，一路快马向扬州赶去，以期尽快到夏侯琰身边。

        每当郑茂雲浑身酸痛时，就愤愤的想，还说接我去扬州，结果还要我自己去扬州找你，哼！

        而扬州城内的灾情，并没有随着此次赈灾钱粮的到来有所缓解，相反赈灾粮食越来越少，粥水越来越清澈，夏侯琰看见灾民的尸体又一次逐渐多了起来。

        灾民是最先感受到这次赈灾恐怕难以救自己的命了，不少人猜测救命的粮食被层层剥削了？朝廷也没粮食了？每日来领粥的灾民也从疑虑变成确定，从希望变的绝望，不论是什么原因，他们不会得救了。

        姜玟和杨峪开始频繁的进行商议，闾攸也减少了出去寻找曹斌的次数。原就有曹斌赈济过一次，如今又一次带来了钱粮，但灾情并没有得到缓解，这其中必然有症结，紧张的氛围开始从府衙蔓延到整个扬州城，姜玟、杨峪早早就上书增派赈灾钱粮，但他们也清楚这不能解眼前之困，随即开始游说扬州城内的豪绅拿出存粮赈济灾民。

        豪绅们碍于权势拿出了一些存粮，但实在是杯水车薪，姜玟、杨峪多次劝说，可豪绅们要么避而不见，要么借口拒绝，城中局势越发紧张，要说服豪绅，只能啃下最硬的骨头，才能打破僵局，让其他豪绅捐粮。

        张氏几代盘踞在扬州城，姻亲众多，族中也出过几个官，家财丰厚，声望甚隆，扬州城内的豪绅他家当属第一，就连杨峪到任时也要专门拜访张氏，张氏一族地位由此可见一斑。

        姜玟、杨峪携闾攸、夏侯琰又一次专门到张府劝张其捐粮，，想着若是能劝的张其捐粮是最好，但几人苦劝许久，张其仍不松口，杨刺史只好接着劝说道：“明公一族世居扬州，素有仁厚名声，如今灾情严重，饿殍遍野，明公于心何忍啊！”

        “杨府君，灾情发生已久，我满府之人也是坐吃山空，入不敷出，实在是没有余粮了啊！”张其说的情真意切。

        “这扬州的人死了那么多，便是日后灾情缓解，张公有千万担的粮，无人买也是落于虫口，百姓的性命在你眼里难带还不如虫子吗？”夏侯琰厉声喝道。

        张其只呜呜咽咽哭说实在没有粮食，求几位府君放过他，这卖弄的凄惨样子，让几人越看越愤怒，若不是夏侯琰他们事先调查，这场面如何看也是恶官吏强逼善富贾，夏侯琰想起赈灾以来所见的凄惨景象，沉着脸说：“言过其实了吧，我看张公珠圆玉润，可不是饿肚子的样子啊。”

        “若是再胡说八道，定叫你好看，”闾攸威胁道。

        “各位使君，贫苦之家亦会囤积一些粮食，难道我等就不能囤积粮食以备不测吗？这囤积的粮食上次已经捐出四成之多，如今再捐粮，这是要我满府性命啊，我等就不是陛下、府君治下之民了吗？如此苦苦相逼，”张其哽咽：“实在是没有活路了啊！”

        “一派胡言，厚颜无耻！”夏侯琰拍桌骂道。

        闾攸接着威胁道：“张其，你这豪屋美婢，令人垂涎啊，灾民活不下去了，你说他们会不会想在死之前试一试你过的日子呢？”

        这话令张其汗毛乍起，但转念一想自己好吃好喝养着的人难道还能打不过饿的半死的灾民吗，这胆气又壮的了起来，仍是一副委屈凄惨的模样，哭着道：“真的没有欺瞒几位府君呀，这扬州城内的富商不只我一家，何必苦苦针对我一人呀？”

        姜玟本是想劝张其捐粮，其它豪绅必然随之，等局势稳定再行处置，免得无辜豪绅忧惧他们是在逼迫，但如今张其如此顽固不化，只好沉气说：“张其你联合胡氏、孙氏、何氏共八家豪绅，灾情之初就大肆收购粮食，若有不愿意卖的，你等就想尽手段迫使他们卖粮，灾情发生之后，你们就更肆无忌惮，纵仆抢粮，再杀人灭口，又将囤积的粮食转卖至周边州府，令其高价售卖给我等，如今你可还想诡辩！”

        张其听了倒是不哭嚎了，反倒十分愤怒的说：“姜使君，话可不能乱说，你们可有证据，若是没有证据便是诬陷我。”

        “抢粮的仆役，同你们交易的粮商皆已招供。”

        张其听了哈哈笑道：“仆役定是贪图粮食，如今事情败露，就诬赖于我，至于粮商，我自家就不够嚼用，哪里还有余粮去卖，定是粮商倒卖被抓就攀咬于我，使君是被蒙蔽了呀。”

        “真是死到临头也不知悔改，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劝你捐粮不过是念及你府中尚有无辜之人，让你戴罪立功罢了，若是不捐，不过是数罪并罚抄没家产，”姜玟威吓说道。

        听了这话张其反倒强硬，“若有实证，使君尽管将我拿了去，但若没有实证，这城内我尚有几个友人能为我收敛尸身，同宗张尚书日后也能为我反正，叫我的冤屈大白于天下。”

        夏侯琰等人没想到张其如此顽固，最终只能无功而返。张其说的对，夏侯琰他们确实没有实证，原来是夏侯琰安排探路绘制舆图的部曲晚归发现有穿着甚好的仆役在镇甸抢粮，双方打斗的十分激烈，最终救下了农人，他们当中有人说看到了抢粮的仆役有张府之人，但在抢粮冲突中，夜色深重，多数仆役逃跑了，只有少数被打成重伤或是死亡，如今只有一个仆役伤重昏迷被看管起来，后面夏侯琰将此事禀报给姜玟和杨峪，二人调查之下才发现城内豪绅竟然一直在抢粮倒卖，粮商在交易中被拿下，但每次来交易的人都是仆役主事，他们根本没有见过背后之人，交易的仆役被抓时便自杀，所以根本没有什么供词，此次原本是打算出其不意，毕竟时不待我，现在许多地方又发生易子而食的事情，灾民的情绪从有得救希望变的更加绝望，随时都有可能为了活命而发起暴/乱，此次打草惊蛇实在是迫不得已。

        事态已经是一触即发，果然，没过几日就有府兵报有流民有方向地聚集，恐怕有作乱的嫌疑，悬在头顶的刀终于落下，几人都有一种尘埃落定之感，闾攸鼓动姜玟和杨峪：“商人逐利，但如此灾情之下，害民之利，现将这些商贾拿下，好好审上一番，不愁没有证据。”

        杨峪连连附和，劝姜玟：“这八家触犯国法，为一己私利，枉顾民利，实在是罪有应得，往日里养尊处优，刑狱走一遭，必是吐的干干净净。”

        夏侯琰听了这话心中叹息，任是积年的官儿，顶着丢了天使的祸事，辖地发生暴/乱的罪名也乱了分寸，自己以后可得警醒着点，遇事万不能慌了神。

        “二位，二位稍安勿躁，如今已生乱象之兆，将这八家下狱自然是大快人心，但在其他豪绅看来只会觉得这是朝廷要杀鸡取卵，到时候不止流民，就连豪绅恐怕都会加入到暴/乱当中，到时候扬州城内将是何等乱象啊，那我等就真是罪人了！”

        听了姜玟的话，二人一时不好在言语，室内一下寂静下来，夏侯琰只好开口说道：“乱象已生，若能趁其尚未壮大就将其剿灭，事半功倍，也是我等将功赎罪了，末将请命前去平乱。”

        杨峪连忙接口：“夏侯世子来扬州时日尚短，不如叫王护军同你一起？”这言下之意甚是明显。

        姜玟垂首不语，毕竟他来此原本只是为了赈灾，怎料横生枝节，扬州的兵权总还是在杨峪手中。闾攸倒是欲言又止，想要借此机会将功赎罪，不然回京之日，恐怕就是被剥下官身之时，可名不正言不顺，只能闭口不言。

        夏侯琰抬眼扫视一圈，笑道：“如此甚好。”

        姜玟沉吟道：“如今局势混乱，扬州城只许进不许出，张其及其它七家豪绅捐粮功劳甚大，杨刺史着人护卫他们的府邸，日夜不得离人。”

        这话一出，夏侯琰原先看着还以为姜司农是个刚直的，如今看来到底还是只老狐狸。

        等几人散了，夏侯琰回了府内便叫来下属，安排了斥候侦查乱民聚集地的情况。夏侯琰希望乱民很少，作为暴/乱者，头目必死无疑，从者也是处罚甚重，这些人本就是历经苦难，活的太过辛苦艰难，才会走上这条路，他希望越少越好，待处置了八家蛀虫，情况便会好转起来，但这些参与暴/乱的人，终究是等不到太平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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