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集芳轩

　　常直点了点头，和桃花又低语了几句，便和梅花、兰花一起到了二门大厅。她们从另一边的门进。已有丫头将大厅的乌梨木雕花绣缎屏风打了开来，共四折。屏风后放着张紫檀木椅子。常直在椅子前坐了下来，梅花递了杯金桂茉莉花茶过来，她轻抿了一口，又将茶杯递给了梅花。

　　屏风前的柳掌柜早已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仍只是恭恭敬敬地站立着，过了半晌，方听到她问：“柳掌柜的今日来，可是有成算了？”

　　柳掌柜忙应是，又掏出几张纸，递给一旁的兰花，兰花再递给屏风后的常直，

　　常直细细看了一会，嘴角不觉扬了起来，眼里带了些许赞赏，道：“做得不错，理应如此。既然知道那些帕来品是从城东洋商那里来的，就派人私下接触他吧。不过，也不能只局限于他一家，还要找多几家。万一他的货被‘同丰裕’包了呢。而且找多几家，价格上也好谈。”

　　柳掌柜连连点头，并道：“我已经派人跟他接触过了。这两天，我会亲自登门去拜访他的。”

　　常直又道：“‘同丰裕’的进货渠道严二郎已经打听清楚了。他说他会找三老爷帮忙去谈。三老爷是扬州商会的会长，想必这个面子对方会给的。这一点你不用担心了。或许我们可以以更低的价格拿货也未可知。”

　　柳掌柜一听，喜上眉梢，搓着手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

　　“至于店里的伙计，不知这几天可有跟店铺守则做事？”常直问道。

　　“有的，有的。他们知道换了个当家，心里慌得很，做事也不敢再像以前那般懒惰了。”柳掌柜忙道。

　　“现在店里可有缺伙计？”常直沉吟了一下，淡淡地问道。

　　柳掌柜刚想说不缺，心底却涌起了一丝想法，他忙小心翼翼地探问道：“倒是缺一个跟我打下手的。常小娘子可有合适人选？”

　　常直笑了，看来这柳掌柜也是人精啊，便道：“有一个人选，虽没什么经验，但机灵得很。柳掌柜的费心教教他就是了。”

　　柳掌柜心头一喜，自己总算猜着当家的心思了。常直当下便将那人相貌如何，家住那里告知于他。刚开始听到时，他倒愣了半晌，怎么这人听起来似乎还是一个小乞丐呢？不过，他终究不敢多问，当下便答应下来，说自己回去以后会派人将他找来，让他在店里跟着自己做学徒。

　　常直又问了这两天的营业情况，便让他退了出去。刚想着要不要去看一下严诺，樱花便进来禀报说，严武过来请常小娘子到集芳轩去，说严二郎已在那里等候。

　　常直一听，脸不觉一红，这似乎像极了话本小说里的男女期约。但转念一想，又释然了。他做事如此稳妥，断不会因为私情公开这样邀约她，而且也不是到什么隐蔽的地方去。集芳轩，扬州著名的点心茶楼，恐怕除了要让她尝尝茶楼里的点心，还另有隐情。

　　她让樱花给严武回了话，又让梅花和伍娘帮着换了件墨绿襦裙，外头披了件月白袄子，头上简简单单地插了根洁白银簪，便坐着马车往集芳轩去了。

　　远远地，便见及一幢古色古香的茶楼，耸立在街道中心，两层高，四面飞檐，上铺各色琉璃竹瓦。屋顶上刻着各种麒麟、灵兽、飞鹤、祥云、鲤鱼等。

　　茶楼前人来人往，几个头束方巾，身穿半臂的伙计站在门口迎来送往的。待常直坐的马车在门前停下，立刻便有伙计拿了椅子上来放在马车旁。梅花扶着常直从马车上走了上来，那伙计便引着车夫将马车拉向后院了。

　　一路走进去，虽然隔着帷帽，仍然可以感受到那溢出来的热情。至大厅时，厅里人声鼎沸，从薄绢看出去，皆是些文人士子在围着坐。大厅前方搭了个台子，现正有一卖艺的咿咿呀呀地拉着胡琴呢。

　　严武低声道：“常小娘子，严二郎在二楼雅座等候你。”常直点点头，便随着严武和引路的伙计步上了二楼。二楼东南西北各有数间雅房，雅房前都隔着帘子，帘子前皆站着两名小厮。显然，能在雅房里坐的便都是扬州城里的贵人了。

　　常直跟着严武步行到了东边中间的雅座前，严力已打开了帘子，恭敬地将常直请了进去。一进到里面，一阵幽香迎面而来。中间设着一张花梨木桌子，两旁各有数张紫檀镶珐琅太师椅。雅座的墙壁上垂挂着数盘吊兰，散发着阵阵幽香。

　　严鹤鸣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正品着茶，见到常直进来，立刻放下了茶杯，双眼一亮，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这小妮子总是能让人眼前一亮。严力看在眼里，不觉微微一笑。

　　“不知严二郎把奴家叫来此处有何吩咐？”常直将帷帽交予梅花，向鹤鸣福了一礼，看起来虽甚是有礼，语气中却带了点不满。

　　鹤鸣自然察觉了，忙一笑，道：“是我唐突了。是因为，”他顿了一下，转而道：“等一下给你看一出好戏。”

　　严力在旁看着便着急，多次想开口言明原因，却凛于鹤鸣的规矩而不敢出声。终于，当他听到鹤鸣吩咐说，让他叫外面的伙计将点心端上来时，立刻便快步走了出去。

　　这严力素日里最是沉稳，今天是怎么了？常直蹙了一下眉头。鹤鸣显然也看出来了，不觉懊恼不已，严力可是他众多小厮中最为得意的，为人沉稳，忠诚，心思深重，聪敏，事事处处皆能为他分忧。今天却显得有点浮了。鹤鸣自然是知道原因的，不觉又好气又好笑。

　　不一会儿，严力便领着几个伙计进来了。伙计手上皆捧着青花白瓷敞口浅底盆子，上面皆盖着块白布。

　　严力接过这些盆子，一盆盆地将之放到桌上，待掀开白布，阵阵香味扑鼻而来。桌上摆满了各色各样的点心小吃。

　　“这是三丁大包，淮扬特色小吃之一，你尝尝。”鹤鸣指着一盘油光水亮的包子道。

　　“哦，这就是扬州有名的三丁大包啊。以前常听父亲说三丁大包有‘茡荠鼓形鲫鱼嘴，三十二纹折味道鲜’之赞。他曾有幸吃过一次，回味半生。”常直眼前一亮，小小的脸容已然绽开了花。

　　鹤鸣满脸溺爱地看着她。

　　“是啊，这包子肉鲜笋嫩，油而不腻，好吃得很。二郎说小娘子自北方而来，想必没吃过，一直想着带你来吃吃呢。”严力趁机道，说完舒了口气，头却不敢抬，怕旁边那两道如箭般的目光。不过，等了一会，却没感受到那股杀意，遂抬起了头，竟见到自家郎君的脸竟然红了，甚是不自然，倒也未曾露出责怪他之意。再看对面的小娘子，佯装未听到，那脸却亦是绯红绯红的。严力不觉一喜。

　　“嗯，这包子果然是甜咸适口。”常直吃了口包子后，满脸的满足之意。这一表情不觉让鹤鸣又是一笑。到底是小丫头啊。

　　“这些又是什么？”常直自觉有点失礼，忙又问道。

　　“这是千层油糕，吃起来绵甜软润，层次清新；那是翡翠烧麦，皮薄汁丰；那些是枣泥糕、双麻酥饼、烫干丝、黄桥烧饼......”鹤鸣一个个地指着向她介绍道。

　　初时她还矜持着，后来到底忍不住了，便开始大快朵颐起来。鹤鸣弯了眼，连连道：“慢点吃，可别咽着了。”

　　常直似乎没听到，赌气般地一个接着一个吃。梅花在旁抿着嘴直笑，眼里满是惊诧。自常直进了严府后，无论是在老太君面前，还是在她们这些下人面前，似乎都是端庄优雅，知书识礼的。怎地每次一见到二郎，她便像脱了缰的野马般，无拘无束。梅花不觉向鹤鸣看去，见对方只一味地笑，满脸宠溺，她恍然大悟。和严力对视了一眼，两人倒是心有灵犀地低头抿嘴而笑。

　　不多一会，待常直将所有点心皆尝遍了。严武走了进来，凑到鹤鸣的耳边低语了几句。鹤鸣的脸色一整，点了点头，方对常直道：“直儿若是吃饱了，请你看一出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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