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两人谈了许久，范老夫人最后走了，心情却是十分复杂的。她没有想到当年她因为一时之怒，将施念赶出了范家，施念会有那样的际遇。

　　她更没想到当年那个软弱良善的施念会从泥沼里爬出来，成了天香楼最出名的花魁韶锦。她身为女子，明白这女子想要在这世间混出。自己的名堂来，自立自强有多么不易。更何况，是从青楼妓院这样的腌臜之地

　　她觉得有些欣赏现在的韶锦了，毕竟不是谁都有将一把烂牌打好的实力的。如今的韶锦精明能干，范家产业如此大，她走了以后，范栖迟自己打理起来恐怕会有诸多辛苦，有韶锦帮衬着也好。

　　更可况，韶锦背后的靠山，那位萧小先生，来头不小，前途无量。以韶锦与那位先生的关系，她也不必担忧儿子日后的前程。

　　到家后，范老夫人静思了一夜，算是想明白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儿子喜欢，韶锦若是肯一心一意跟着自己儿子，她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想通以后，她嘱咐下人，“去叫二公子起来吧。”

　　下人看老夫人终于松口，赶快欢喜的去通知二公子了。

　　而在香庭的客房中，通过偷听二人的交谈得知了前因后果的萧瑾，呆坐在那里，连琴都忘记抚弄了。范老夫人何时走了她都没有察觉到。

　　韶锦送别范老夫人之后，回到了会客厅，看到了静候在那里的萧瑾。萧瑾此刻坐的，正是范老夫人刚刚坐的位置。

　　韶锦无声叹息，本来她是想等萧瑾这边的事情忙完了，找个机会好好同萧瑾说的，可还是被萧瑾提前察觉到了。

　　她再次回到了位置上。

　　萧瑾看她坐下，安静的望着她，语音苦涩，“是上回我被梁绌掳走，你去找我那次吗？”

　　没等韶锦说话，她就继续道：“殿下以江安的身份在青城活动时，范栖迟的态度一向中立，佯装不知情，任何事都不参与，所以他是不可能会主动帮助我们的。是不是他以你嫁给他做条件，才肯答应帮忙的？”

　　韶锦知道自己瞒不过她，但是也不愿意让萧瑾这样误会范栖迟是一个趁火打劫的小人。

　　“答应他求婚之事，是我心甘情愿的。”韶锦道，“我喜欢他。我对他也的确是动了情的。”

　　“遇到他时，我没认出他是范家的二公子，跟他回家之后，我很快就察觉到了他的身份，但是心里怎么也不肯承认。你也知道，这些年来，我最不想回忆的，最想避开的就是范家了。”

　　“范二公子他，与我印象中那个十岁的小男孩的印象相差太多了，现在的他长成了一位翩翩君子。而且他对我的情意，我在青楼待久了，能认不出来么？”

　　“我出身青楼，并不是清倌，到现在都没有忘记那些被人压在身下凌辱的过往。那时我觉得命运总是捉弄我，遇到你，我才觉得老天还是肯眷顾我的。我以为自己不可能再动心了，可是我遇到了他。”

　　“你还没有到京城前，我在天香楼的那些年，总感到有人在背后默默助我，后来我去证实过，那人的确是范栖迟。”

　　“他知晓我的过往，理解我的过去，并不嫌弃我出身不清白。”

　　“范老夫人找到我的时候，我的确想过自己这样的出身不堪，又比他大了六岁。而他年华正好，家世过人，我恐怕是配不上他的。我们又隔着一层叔嫂的前缘在，所以我犹豫了。”

　　“我佯装冷漠，一直拒绝他。我以为他只是少年人的一时情动，看他为我撕心裂肺也不为所动，只想打消他对我的那些心思。可是到后来看他这样倾尽所有，花费十年时间来爱我，我又怎么忍心辜负他呢。”

　　“你还记得我说的，我要找一个没有权势，也要有大量钱财的。范栖迟无论是相貌还是性格，抑或是身份，都是我最理想的夫婿。”

　　“阿瑾，我半生都在飘零中度过，跟他在一起，我能过上安稳无忧的生活。这不是你一直期望的吗？”

　　屋内香炉中的烟燃尽了，只剩余味。萧瑾良久无言，最后只问了一句：“姐姐，你说的这些是真心的吗？”

　　韶锦点头，毫不犹豫的称是。

　　萧瑾微笑道，“我明白了，那我就等姐姐的好消息了。”

　　不过萧瑾一向谨慎，她心中暗想，既然是姐姐决定的事，姐姐的选择，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需要再试探他一番，看看他配不配得上姐姐的喜欢。姐姐放心，不会伤到他。

　　夜色已经很晚了，萧瑾干脆就留宿在香庭，和韶锦同塌而眠。两个小姐妹之间又说了一些知心贴己的话。

　　第二日起来，天色阴郁，仿佛大雨将至。

　　萧瑾想了想，有些担忧还在外地的苻弘，决定早些把梁绌的事情处理完，赶过去看看他。

　　幸好，梁绌果然没有令她失望，将瑟瑟安排在芸娘住过的小院中。只过了一日，就有暗卫来报，说是梁绌出现了。

　　萧瑾的伤还未彻底痊愈，她也不想与人再动干戈。她这次拦住梁绌，是想和好好谈一谈。

　　梁祝的母亲，芸娘，曾经也是欢门的一位当红花魁。

　　梁诀当年在青城游学是个极有名气的才子，曾以三首情诗赢得芸娘对他侧目。梁绌也赠予芸娘很多东西，但都不及这三首情诗令人惊艳。

　　芸娘答应了做梁诀的禁脔后，两人可以说是郎情妾意，郎才女貌。两人的画本故事在当时也颇有流传，。

　　只不过后来梁诀回到京都当上梁家家主之后，将关于他的痕迹都掩盖起来，这些资料被封存销毁，这些还是韶锦从库存的别处资料里面翻出来的蛛丝马迹。

　　自古才子多风流，梁诀又是个有野心抱负的，他回家继任了家主之位以后，就将芸娘抛在了身后。

　　后来他借助梁家权势平步青云，当官从政之后，担忧他在青城的风流韵事会影响自己的名声，尤其是舒兼上任右相之后，他更加警惕，更是对自己的过往经历进行了大洗底。

　　于是梁诀特意自己心腹的下属前往青城去。下属不负梁诀所望，很快就查出芸娘没过几年之后改嫁了，现在有个十五岁的儿子。

　　梁诀算了一下他离开的时间，他查了查，发现那孩子竟是自己的亲生孩子，于是他心生一计，干脆用了些手段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安排进入青城的关系网之内，有什么血缘关系更能牵动一个人的呢？

　　芸娘早就对他心灰意冷，也算看清了他的为人，所以才会改嫁。她好不容易家庭和睦，看到儿子平安长大，却被梁诀横插了一脚。

　　梁诀对自己儿子如此算计，丝毫不顾儿子前程意愿，自然不肯服从，拼力反抗，梁诀心烦之下，干脆将那芸娘夫妇二人两人都处理掉了。

　　梁绌被自己的母亲和养父养到十五岁，怎么可能会对半路杀出的梁诀忠心不二呢？更何况，梁诀使出了杀害他父母的手段。

　　萧瑾就是推测出这一点，特意让瑟瑟按照记忆中芸娘的生活习性，打扮成芸娘的样子，放出消息说是芸娘临走前还留有遗物，托付给好友，交给自己的亲子，勾引梁绌出场。

　　那个小院是未改嫁之前的芸娘带着梁绌生活了八年的地方，萧瑾相信他一定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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