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回信

一大清早，凌曙大夫手上捏着盒祛疤的药膏，在卧房的门口犹豫了片刻，斟酌着顾彦轩究竟是睡着还是醒着，片刻后才敲响了门，道：“世子殿下，我来给您送点药。”

        顾彦轩隔着门答了声：“您进来吧。”

        凌曙推开了房门，看到顾彦轩正捧着本书看，书脊扣在桌子上，看不出究竟是什么书。他走上前去，把药盒放到桌子上，眼睛一扫，看到了“庄烈元年”几个字。

        昨晚顾彦轩跟着齐卓炀吃完了粥，又喝了一大碗苦药汤，回到卧房后，便继续看起了庄烈朝的大事记年表。

        这大事记年表，是顾彦轩特意从袁铭孙手上要来的，据说是出自遗臣遗民之手。国祚倾覆后，他们这些年闲来无事，为了缅怀前朝，彰显忠心，找了许多了解前朝事件的人打听询问，好不容易才把书编成。

        袁铭孙听说顾彦轩受了伤养在齐卓炀的府邸上，也没多说什么，除了送了摞书给顾彦轩之外，还捎了些补品来，交到了厨房的手上，嘱咐着做给顾彦轩吃。

        凌曙轻轻咳了声，说：“这是祛疤的药膏，世子殿下等伤口愈合了再涂。……对陈年的伤疤也有作用，但是不会那么明显。”

        顾彦轩的手指在书卷上叩了叩，知道凌曙在处理伤口时看到了他腿上的旧伤，道：“那疤痕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偶尔疼起来有些麻烦，不知道还能不能治。”

        凌曙皱了皱眉，问：“若只是单纯的外伤，恐怕不会现在还疼，世子殿下还受过其他的伤吗？”

        顾彦轩笑了笑，说：“受了伤之后来不及处理，还吹了好几天寒风。”

        凌曙叹了口气道：“多半是冻出来的，我去想想法子，要是师父还在就好了，他肯定有办法。”

        顾彦轩没告诉凌曙寻找崔子清的事情，找不找得到还是两说，若真找到了，人来了建邑告诉他也不迟。于是说了句：“有劳凌大夫了。”

        凌曙朝他行了个礼，退出了卧房。刚走到院子中央，就遇到了齐卓炀。

        齐卓炀叫住了凌曙，问：“他今天身体情况怎么样？”

        凌曙站在齐卓炀身边，认真地说：“世子殿下的外伤好得差不多了，刚给他送了盒祛疤的药，是我独家配的方子，效果很好。脉还是弱，还得好生养着才行。另外，世子殿下刚刚提起，腿上的伤偶尔还会疼，估计是受冻落下了病根……这伤有点久了，我只能试着想办法，到底能不能治好还不确定。”

        齐卓炀想起了顾彦轩腿上狰狞的疤痕，指腹抿了抿，问：“严重吗？”

        凌曙皱着眉，说：“有一点，伤筋动骨一类的病症，倘若没养好，就容易出现后遗症。”

        齐卓炀心疼得很，道：“需要什么药材你就跟罗西讲，别怕昂贵不好找，主要是得把病治好。”

        凌曙应了声便主动告退。齐卓炀推开了卧房的门，刚一进去，便看到顾彦轩正拿着祛疤的药膏迎着阳光看，纤长的睫毛眨着，在阳光下毛茸茸的。

        听见齐卓炀的声音，顾彦轩朝他看了过来。

        “轩儿，云州来消息了。”齐卓炀站在顾彦轩面前，低声说道。

        顾彦轩手指捏紧了药盒，明显地紧张了起来，问：“找到崔子清太医了吗？”

        齐卓炀连忙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说：“放心，找到了，谢音已经收到了回信。……还有个更好的消息。”

        顾彦轩的身子明显放松，软了下来，问：“什么消息？”

        齐卓炀笑了笑，眼睛亮晶晶的，说：“把回信从云州送回来的人，就是崔子清。”

        顾彦轩的眼睛睁圆了，顿时蒙上一层水汽，猛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急切地问：“崔太医来了？真的假的？他现在人在哪儿呢？”

        齐卓炀看着他满脸着急的样子，知道自己也是一样的着急，也不想多拖延，便示意顾彦轩跟着他走，说：“在谢音的宅子里，人刚到没多久，咱们现在就去见他。”

        顾彦轩的指尖冰凉，掌心出了冷汗，齐卓炀走了几步，就握住了他的手，把手指放在自己的掌心里暖着。顾彦轩敏锐地感觉到，齐卓炀的掌心也有着湿意，他也在紧张吗？

        谢音的宅子离齐卓炀的府邸不远，马车似乎刚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车还没停稳，顾彦轩便要起身，齐卓炀也没拦，拽着他就跳下了车，往谢府院子里走。谢家的侍卫都认得齐卓炀，也没人拦他，齐卓炀便牵着顾彦轩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谢府的正堂里。

        刚走进去，顾彦轩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虽然耄耋老迈，但眼神里全是从容和慈祥，笑眯眯地坐在椅子上，遥遥地望着他，开口的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地道：“彦轩，好久不见。”

        “崔太医……好久不见。”顾彦轩开口回答，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

        崔子清看了眼齐卓炀牵着顾彦轩的手，会心地笑了笑，起身给齐卓炀见了个礼，道：“老朽见过三殿下。”

        齐卓炀没松开顾彦轩颤抖的手，只躬身回了个礼，说：“崔太医舟车劳顿，麻烦了。”

        谢音在一旁开口，道：“好在信写得及时，我爹收到的时候，崔太医还没离开。我在信里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崔太医心地良善，听说是淳王夫妇的事情，二话没说就动身来了建邑，一路快马加鞭，也没怎么休息。”

        顾彦轩咬了咬下唇，道：“有劳崔太医了，不如您先休息一下，我们晚点再来叨扰您。”

        崔子清摆了摆手，说：“不要紧，我虽然今年六十多了，但这一把老骨头还算硬朗，不如先把正事办了，再说休息的事情。无他，我也为了淳王夫妇挂着颗心，寝食难安呐。”

        顾彦轩偏头看了眼齐卓炀，齐卓炀捏了捏他的手才放开，道：“你们先聊着，我去安排一下望阙寺的事情。”话音落下，就转身出去了。

        崔子清望了望齐卓炀的背影，对顾彦轩说：“听说我那不肖徒弟凌曙在三殿下府上，还被你把双叶的事情给套了去？这臭小子，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怎么净给我添麻烦。”

        谢音知道顾彦轩怕是有事要问崔子清，极有眼力见地站了起来，道：“我去三殿下府上，把凌曙大夫接过来，你们有话慢慢说。”

        崔子清点了点头，谢音便退了出去，临走的时候还把门关了起来。

        崔子清打量着顾彦轩的脸色，道：“彦轩，你这几年没少吃苦，怎么瘦成这样，脸色也这么差。过来，我给你把把脉。”

        顾彦轩走到崔子清身边坐了下来，手搭在桌子上，说：“吃这些苦都不算什么，崔太医，我是真想知道爹娘是怎么死的，那个双叶毒……您能详细给我讲讲吗？”

        崔子清手下摸着顾彦轩虚浮的脉象，叹了口气，道：“彦轩，我也不是故意瞒你。当时事情发生之后，我向庄烈帝和淳王爷做了保证，说是淳王去世前，决不能把这事情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你。唉，这是我一辈子的心病，憋在心里头许久，现在终于能说了。”

        顾彦轩的脸色白了白，说：“我听凌曙大夫说了，二十多年前，二伯伯刚登基不久，朝堂上有人给他下毒，结果那杯酒被我爹给误喝了，您试着解毒，也没能成功，后来我爹的命全靠用药吊着。”

        “是这样，”崔子清指腹在顾彦轩的腕子上动了动，“那时候庄烈帝刚登基两年，和淳王爷年纪都小，又想查清楚究竟是谁下的毒，因此就瞒着不提中毒的事情，只盼着那动手的人能再做点什么，露出端倪……结果，后来那人什么都没做，他们也什么都没发现。二十多年了，至今都不清楚究竟是谁下的毒。”

        顾彦轩唇色雪白，道：“听凌曙大夫的意思，双叶毒并不常见，朝堂上能碰到这种毒的人应该也不多，怎么会查不出来呢？”

        崔子清让顾彦轩换了只手，才接着说：“当初你祖父孝文帝骤然重病，将皇位传到庄烈帝的手上时，朝堂上的局势乱的不得了，重臣世家都恨不得夺了摄政的权力，架空庄烈帝，瓜分建邑的势力。……双叶这种毒虽然罕见，但在当时阴私盛行的朝堂上，可不是什么难以得到的东西。”

        顾彦轩最近一直在翻庄烈朝的大事记，对初期朝堂上混乱的局势有所了解，当时世家权势纷杂，庄烈帝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才逐渐将政争平息，可没想到安稳的日子只又过了十几年，就被齐敏中给搅了局。

        顾彦轩咬了咬牙，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如果我爹真的是因为双叶毒发病逝，能从遗体上看出什么端倪吗？”

        崔子清点点头，肯定地说：“能，双叶毒发，尸身不腐。”

        近四个月过去了，天气日渐转暖，若不是因中毒而死，淳王爷的遗体必然已经腐坏。

        顾彦轩的心跳快了起来，问：“那崔太医能不能看出来，我爹有没有生其他的病，或者受了别的伤，中了别的毒……他也有可能不是因为双叶毒才去世的。”

        崔子清收了手，在顾彦轩的手臂上拍了拍，说：“你别急，一切都等我见到了淳王爷之后再说。”

        正堂的门被敲响了，凌曙的声音传了进来，欣喜而颤抖：“师父，您终于回来了！弟子能进来吗？”

        崔子清敛了敛神色，换上了副严肃的表情，看着门口，道：“进来吧！”

        凌曙推门进来，看见崔子清的黑脸和坐在一旁的顾彦轩，凑上来笑着说：“师父，一路上累不累，什么时候到建邑的，怎么也没跟弟子说一声。”

        崔子清佯怒瞪着凌曙，呵斥了声：“把事情告诉你，你不得给我宣扬得到处都是？嘴上没个把门，什么都敢往外说。要不是碰巧透漏给了彦轩，你得给我捅多大的篓子？”

        凌曙知道崔子清的眼底并没有怒意，走到他身后给他捏肩，嘴上说着：“我将功赎罪，替世子殿下治他的伤，师父别气了，气坏了身子多不好。”

        崔子清刚刚摸过了顾彦轩的脉，知道凌曙药用的不错，心里本来没多少的怒意也散了个干净，道：“一会儿你跟我一起去望阙寺，给我打下手。”

        凌曙愣了愣，看向顾彦轩，问：“去望阙寺？……看淳王夫妇吗？”

        顾彦轩点了点头，崔子清也“嗯”了一声，接着说：“我去看看，淳王夫妇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去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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