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初夏

齐卓炀和顾彦轩走到寺外时，空地上只剩下了一架马车和两个人。齐卓炀看了眼罗东和罗西，皱着眉头问：“他们人呢？”

        罗东抱拳，答：“谢公子说，既然望阙寺的事情暂时有了结果，就先请崔子清太医去他府上歇一歇，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待崔太医休息好了再说不迟。凌大夫说是想要陪同崔太医，也跟着去了谢府，所以他们三个就先走了。”

        齐卓炀点了点头，说：“好，天色不早了，我们也先回去。”

        罗西牵着马，把马车驾了过来，道：“主子殿下，顾小公子，上车吧。”

        顾彦轩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也不用罗东摆脚榻，单手撑着车板便跃了上去。齐卓炀看着顾彦轩的背影，嘴角勾起个笑，也跟了上去。

        车上的气氛和来时完全不同，过尽千帆的默契熨帖取代了剑拔弩张的焦躁紧张。

        齐卓炀在顾彦轩对面坐下，道：“跳这么急，你身上的伤不疼了？”

        顾彦轩掀起帘子向外看了一眼，说：“拿脚榻太麻烦了，一来一回的还要耽误时间，待会儿天更黑了，路又不好走。”

        齐卓炀看着顾彦轩的侧脸，心里只觉得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道：“罗西驾车稳得很，你大可以放心。”

        顾彦轩把头转了回来，看着齐卓炀，说：“我不放心的事情太多了，爹娘的死因确实是水落石出了，可又牵扯出来一大堆其他的问题。……最简单的一个，这六年来，究竟是哪里来的药吊着他们的身体，我爹去世的时候，太医院记载的为什么又是风寒侵体？一想到这些，我头都在疼……”

        马车里灯光昏暗，齐卓炀听着顾彦轩在自己耳边说话，声音低沉又温柔，胆子也大了点，抓起了他垂着放在腿上的双手，握在了自己手里，用指腹摩挲着他的掌心，道：“湖州的账册既然能被淳王递出去，那这药他也有办法能弄进府里来。至于太医院的记载……轩儿，这个问题可难住我了。”

        顾彦轩被他摸得手心发痒，躲了几下，却反而被抓的更紧，好在马车里黑，什么都看不清，他就大大方方地红了脸，嗔怒地说了句：“三殿下，说话就说话，君子动口不动手。”

        齐卓炀笑了两声，是纯粹的开心，觉得顾彦轩这语气实在是太可爱，忍不住又去逗他：“又不是没牵过，摸两下怎么了？”一边说着，一边去摸他纤长的手指，惹得顾彦轩耳根通红。

        这种摸手的方式，和之前的牵手，差别也太大了。顾彦轩咬着牙说：“三殿下，我跟你说正事呢。”

        齐卓炀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可还是没松手，道：“你说吧，我也当正事一样听着呢。”

        顾彦轩窘得不行，可怎么用力都抽不出手来，只能任由齐卓炀从他的指腹搓到掌心，躲也躲不掉，只能忍着，强撑着正经的语气说：“三殿下，你还记得凌曙说我爹是二十多年前中的毒吗？早上崔太医告诉我，这么多年过去了，下毒之人一直都没有找到。二十多年前，庄烈朝朝纲混乱，世家权臣乱成一团，可就算是这样，我也总得试着理清楚，试着找出到底是谁给二伯伯下了毒，又害死了我爹娘。”

        齐卓炀一只手抓住了顾彦轩的手腕，另一只手用手指在他的掌心里划着二十，写了五遍之后，开口道：“二十多年前的内幕，查起来难度确实太大。但我认为，淳王不会就这么把一摊子事情扔给你。轩儿，你想想，自从你开始调查淳王夫妇的死因，发现的第一个线索是什么？”

        顾彦轩愣了愣，也不再觉得手心里痒，道：“书房里的玉摆件，还有湖州船务的生意？”

        齐卓炀轻拍着他的手背，说：“湖州的账本你也看到了，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是按照淳王的性子，他会留一个没有用的东西给你吗？”

        顾彦轩随着齐卓炀手上的动作轻轻呼吸，想了想，道：“不会，还有鄂州的铁厂，姚家和姜家的关系，这些都和他的真正死因无关，但是我爹把这些都留给了我。”

        齐卓炀握着他的手，手指又去摩挲他手腕上那道淤痕，说：“无关，但是也有关。之前，我们都是把这些事情和六年前的政变联系起来想，因此没有什么发现，可是倘若它们牵连着二十多年前的内幕呢？这应该就是淳王留给你的线索。”

        顾彦轩怔住了，他觉得齐卓炀说的很有道理。他爹让他查的是六年前的政变，他的思维便被这个目的局限住了。然而，倘若跳出六年前的政变，把视线投到二十年前呢？那又是什么样的结果？

        “三殿下，姚仁飞什么时候去鄂州？”顾彦轩想起了前一天晚上吃饭时齐卓炀提到的事情，皱着眉发问。

        齐卓炀答道：“立夏之后正式开考，估计立夏之前能出发？户部的事情也多，走得太早，他自己也不放心，那一摊子事就是他的命根子，扔出去就是肉包子打狗，姚仁飞才不会舍得放权给下面的人。”

        顾彦轩叹了口气，说：“看来，就算是我不想管姚家和姜家的事情，还是不得不掺和进来了。”

        齐卓炀勾起了嘴角，拍了拍顾彦轩的发顶，问：“你打算怎么掺和进来？”

        顾彦轩觉得自己的发髻微微颤了一下，心里一动，说：“总不能一直靠着三殿下去查消息，我也该快点回舆銮司应卯，自己想想办法。”

        齐卓炀的手摸上了顾彦轩之前脑后撞出来的肿包，觉得还没全好，道：“也不差这一阵子，不然你再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正好崔太医也在，让他好好给你调理一下身子。你要是照顾不好自己的身体，生了病，可没法查清楚二十多年前的隐情。”

        顾彦轩枕着齐卓炀的手掌，犹豫了一下，说：“我去应卯，也不耽误吃药治病，大不了每天回家之前都去见一见崔太医，这总可以了吧。”

        齐卓炀心里闪过了个念头，道：“这样吧，你想回舆銮司也可以，但是你还是得住在我府上，有凌曙在，时时刻刻都能替我照看着你，等你伤好全了，再说回家的事情。”

        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想，那小院子才不是顾彦轩的家，顾彦轩最好一直住在自己府上，永远都别回去了。

        顾彦轩拧了拧眉，道：“可是，就算我睡的是你府上空余的卧房，也还是在给你添麻烦。”

        齐卓炀嘴角抿起了一个若有所思的笑，说：“轩儿，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顾彦轩疑惑地抬起了头，发髻从齐卓炀掌心擦过，蹭得有点乱，问：“我误会什么了？”

        齐卓炀凑得离他更近了些，故意压低了声音说：“你睡的那个房间，可不是我府上空余的卧房……那就是我的卧房。”

        顾彦轩瞬间懵了，问：“你说什么？”

        齐卓炀轻笑出声，重复了一遍：“那是我的卧房……轩儿，我可从来没跟你说过，那是我府上的空房间。”

        顾彦轩耳尖发烫，问：“可是你也没跟我说，那是你的卧房啊……你把卧房给我睡了，你住哪？”

        齐卓炀勾着嘴角，就着极昏暗的暮光看着顾彦轩的耳朵尖，说：“府上有的是空屋子，叫罗东他们随便收拾出来了一间给我住。”

        “三殿下，你为什么要把你的卧房让给我，让我住空屋子不行吗？”顾彦轩问。

        齐卓炀没忍住，伸出手摸了摸顾彦轩的耳朵，半正经不正经地回答：“当时从郊外把你带回来，一身全都是伤，人也昏迷着，哪还有心思替你收拾房间，只想着赶紧找大夫来给你看病，就顺手把你扔到我的卧房里了。”

        顾彦轩想起了自己在他心口划开的伤口，不大好意思地问：“我刺的那个剑伤……好点了吗？”

        齐卓炀笑了笑，说：“那么个小伤，早就好了。……别打岔，你要是想回舆銮司，就还是安安心心地在我府上住，好不好？”

        顾彦轩皱了皱眉，道：“那咱们换一换，你回你的卧房住，让我去住客房。”

        齐卓炀撤身坐了回去，说：“反正你得住在现在那间卧房里，你要是觉得一个人住着无聊，想让我陪你去住，那我也没什么意见。一会儿回去就让罗东把我的被褥搬过去，今晚就能立刻给你作个伴。”

        顾彦轩往身后的软垫上缩了缩，连忙摆手，道：“算了算了，我还是不换地方了，搬来搬去的也麻烦。……既然三殿下都没意见，那我也没意见。”

        齐卓炀生怕把人逗得过了火，再惹恼了，于是见好就收，脸上带着个意犹未尽的笑，打起帘子看了看窗外。他们这一路说着话，也不觉得时间过得慢，看着已经是快到建邑城里的样子。

        齐卓炀开口道：“不欺负你了……快进城了，想吃点什么？我带你去吃。”

        顾彦轩垂着眼睛想了片刻，但又实在没个答案，便喃喃地说了声：“都行。”

        下了马车，打发罗东和罗西回了府。齐卓炀挑了个街边小馆，和顾彦轩对坐着，面前各自摆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顾彦轩食量小，也没什么胃口，拿着筷子慢慢地挑着碗里的蔬菜吃，把菜全吃光了才去吃面，面又没吃几口，还剩了小半碗，可实在是吃不下了，只拿着勺子喝汤，看着齐卓炀把一碗面全都吃干净。

        “怎么不吃了？”齐卓炀皱眉问顾彦轩，“不吃东西不行，你现在太瘦了。”

        “吃饱了，”顾彦轩放下筷子，“吃不下了，撑得难受。”

        齐卓炀看着他碗里吃得一干二净的蔬菜，抬手又叫小二炒了盘蔬菜来，转过头来对顾彦轩说：“胃口是慢慢养回来的，吃不下也得多吃点。”

        顾彦轩要推拒，齐卓炀却又说：“你要是不好好吃饭，等你回了舆銮司，我就顿顿都来看着你。”这话说完，顾彦轩就坐在椅子上瞪着他看，却又不知道怎么反驳。

        小二把炒青菜放在桌子上，顾彦轩不情不愿地拿起了筷子，闷声道：“你不用盯着我，我吃。”

        齐卓炀笑了笑，极为自然地端过了顾彦轩没吃完的那碗面，说：“不能浪费粮食，我帮你吃了，下次你点多少吃多少。”

        顾彦轩看着齐卓炀吃自己吃剩的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埋头吃菜，直到面前的盘子见了底，他刚把筷子放下。

        齐卓炀早把顾彦轩剩下那小半碗面吃完了，看着他说：“跟我一起走走，消消食？”

        顾彦轩心里腹诽，让我吃撑，又让我消食，怎么什么话都让齐卓炀给说了，况且不走回去，还能跑回去不成，只磨着牙道：“走吧。”

        白远站在不远处的柳月楼门口，打量着顾彦轩和齐卓炀的背影，身旁有个小厮凑了过来，卖着乖地问：“爷，那不是三殿下吗？他旁边那位是……”

        “一个落魄小公子，”白远的眼睛眯了眯，“三殿下倒是把人看得紧。”

        小厮打量着白远的神色，压低了声音，讨好地说：“这小公子看着清秀俊朗，爷要是喜欢，就弄到手来玩玩。……您可是刑部尚书家的公子，建邑城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三殿下哪会为了个落魄没身份的人难为您？那不是给自己个儿添堵吗？”

        白远斜着眼看小厮，问：“你有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小厮笑了笑，凑到了白远的耳边，叽里咕噜地说了起来。

        白远阴森地笑了笑，道：“这倒是个好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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