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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9章: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建元十年,秋意一转,隆冬降临。

        张甫之的身体莫名其妙的好了起来,虽然脊背仍旧佝偻着,但却已经不需要让人搀扶,或者需要圣上赐下的盛舆御辇了。

        张甫之迎着风雪,走出了内阁,在去东宫的路上,遇到了冯保保。

        冯保保穿着一袭大红的袍子,看到张甫之,也难免有些心惊。

        张甫之和冯保保一道走在甬长的宫道上,两侧的红墙配上两人身上的红色官袍,倒也相映成趣。

        眼见着风雪急了,落满肩头,冯保保碍于张甫之,又不敢走快,好在有眼尖的小太监,慌忙送来了两把纸伞。

        冯保保只要了一把,然后给张甫之撑伞。

        张甫之看了一眼撑开的伞,轻声说道:“从建元二年内阁司礼监成立,到建元十年,想来有了八个年头,跟老夫搭伴,想必你也是辛苦了。”

        冯保保笑道:“大学士实在客气了,咱家是奴才,为了主子们办事,大学士是主子器重的人,帮着大学士办事,就是帮着主子办事,咱家这是尽了本职,哪里算得上辛苦。”

        张甫之微微摇头,伸手抹去了肩头的积雪,说道:“我的脾气,我自己知道,你能受得了我,也是不容易。”

        冯保保嗫嚅了一下,老头子这话,便是巧舌如簧如他,也很难接腔。

        “我一向瞧不起太监,尤其是防着你。”

        张甫之望向冯保保,冯保保依旧面带笑意,脸色不变,张甫之继续说道:“因为你太聪明了,从建元初年,你本是一个小太监,两年的功夫,就能和老夫分庭抗礼,你可知道,老夫能有今天,光是先皇时期爬到左相的位置就需要历时二十年,老夫心里哪能不防着你。”

        冯保保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有些悲哀起来,八年来,他也不是没在冯宅摔翻过桌椅,都是被张甫之气的,但今天张甫之将话挑明了讲,冯保保知道,今年的冬雪,他可能是捱不过去了。

        冯保保叹道:“生而为人,皆是无奈,更何况我这么一个太监。当年我出生悲凉,爹娘都是逃难的难民,后被卖到京城,因为长相清秀,供他人狎玩,成为了娈童。我心有不甘,寻思着就是做个太监,也比做个娈童要好些,这才入了宫,来到了这里。”

        张甫之感慨道:“你不容易啊。”

        冯保保摇头,说道:“咱家也与大学士说句实话,有时候,咱家让着你,实在是无奈,但还真想动手打你。”

        张甫之乐了,伸长了脖子,凑过去脸,说道:“给你打一下,不然可就没了机会。”

        冯保保摇了摇头,说道:“咱家敢么?”

        张甫之再问:“真不打?”

        “不打。”

        “可别后悔?”

        “打了才后悔。”

        两人对视了一眼后,突然笑了起来。

        走了一会儿,张甫之突然停了下来,说道:“你和齐王的事情,说实话,老夫都知道。”

        冯保保望着远处的风雪,神色有些复杂,黑色的屋檐上,已经变白,翘起的檐角之下,还有一簇簇尖锐的冰棱子。

        两人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等着油纸伞上盖了一层白絮。

        “大学士是自感将死,没人钳制咱家,害怕阉党乱政,所以想在死之前,拉咱家一块下去?”

        看着冯保保平静的发问,张甫之也平静的出奇,说道:“所以说冯公公你是这世间一等一的聪明人,老夫挺着不死,就是顾念着这八年来,咱们一快亲密无间的合作,说实话,我还真不舍得留你一个人在世间,要不然,你陪我一块去死?”

        冯保保突然笑了起来,他一笑,身上的红袍子就抖动了起来,像是雪原上绽放的一朵红花,很鲜艳,如血一样。

        冯保保说道:“大学士,我刚刚可真后悔,应该抽你两耳光。”

        张甫之摸着脸,有些无赖的说道:“所以说,我刚刚才让你打,你不打,现在后悔可不成。”

        两人继续前行,伞上的积雪顺着伞沿朝下滑落。

        张甫之从怀里抽出了三道奏折,递给了冯保保,说道:“这第一道,是建元三年,顺王上的折子,被我压了下来,娘娘都不知道;这第二道,是建元七年,当时你坑了董立本一把,董立本上了一道折子,还买通了宫女,到翠柳宫去告你的状,其中一个阁员拟了一道折子想送去勤政殿,被老夫压了下来,然后将他免了职,当时,还是你亲自批的红,不知道你还有印象没有?”

        冯保保看着这些几年前的折子,神色有些惨淡,他问道:“第三道折子,是谁的?”

        “你为何不自己看看?”

        张甫之笑道。

        冯保保没有打开折子,也笑道:“大学士的折子,我向来不看,直接批红便是。”

        张甫之笑着拍了拍宗养才的肩膀,说道:“八年来,是老夫最爽快的八年,不管是大事小事,都是老夫一个人说的算,除了圣上那边儿,你是一点没卡过我。”

        冯保保耸了耸肩,说道:“要是卡你的折子,天天被你指着鼻子骂阉党,只怕咱家早就气死了,也活不到现在。”

        张甫之越笑越开心,开心的哆嗦起来,一口鲜血随着咳嗽吐了出来,喷在了墙上。

        冯保保抽出了手帕,递了过去,半是关心半是促狭的说道:“都快过年了,你可别死在这里,不吉利。”

        张甫之接过手帕,抹去了嘴角的鲜血,笑道:“没事,人还没见完,也不急着现在就死。”

        张甫之盯着冯保保手上的第三道折子,说道:“这第三道折子,是今天早上,相王亲手交到我手上的。”

        冯保保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他早就猜到了。

        冯保保望向勤政殿的方向,说道:“咱们去勤政殿?”

        张甫之笑道:“我这是去勤政殿的方向么?”

        勤政殿就在文渊阁隔壁,两人走了这么许久,自然不是去勤政殿的方向,冯保保心中明白,但还是想问问,问问张甫之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甫之叹道:“我忌惮你,不是因为你是太监,管他太监不太监的,好歹还他娘的半个男人,老夫连女人干政都能忍受,会容不下你?我忌惮的是,你太年轻,褚仁杰也太年轻。”

        冯保保无奈道:“刚刚你这话,要是放翠柳宫说去,不知道是什么个下场。”

        张甫之一耸肩,“你可以帮我转告一下。”

        冯保保翻了个白眼,没理他。

        张甫之叹道:“这些折子,你烧了吧。”

        冯保保问道:“你就这么放过我?”

        张甫之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受了我这么多年的气,老夫心里也过意不去,算是临死前,帮你一把吧。”

        冯保保彻底无奈了,“大学士,咱家也不傻,多少是八年共事的同僚。您想着等您死后,让我对付顺王和相王,您索性直说,何必拐弯抹角还要假惺惺一番,好像咱家欠了你多大人情似的。”

        张甫之脸色一耷拉,说道:“老夫一片好心,你偏偏要往坏处想,你们太监真不是男人。没肚量。”

        冯保保想推他一把,摔死这个老匹夫。

        他叹道:“罢罢罢,人家是越活越良善,你倒好,反着来,咱家算是服了你。走吧,大学士,风雪大的很,别真死在这,到时候又是咱家的麻烦。”

        张甫之嘿嘿一笑,两人朝东宫的方向走去。

        …………

        萧君正待在太子殿,书架上摆满了书籍,褚仁杰捧着一本书,正在对太子讲解某处经典注释。

        见到张甫之进来,两人都起身相迎,张甫之摆了摆手,冯保保站在了内门外,手里捧着拂尘,没有跟进去。

        “阁老,您怎么来了。”

        萧君正有些好奇的问道。

        张甫之的脸上露出了慈祥的微笑,如同邻家老爷爷一般,这不管在褚仁杰眼里还是在萧君正眼里,都有些不可思议,因为张甫之和慈祥的邻家老爷爷终究沾不到边。

        张甫之拉着椅子坐下,看着萧君正,轻声笑道:“殿下,老夫此来,不为其它,就是想看看殿下的功课如何了。”

        萧君正说道:“功课不曾懈怠。”

        张甫之点了点头,说道:“那老夫就考考殿下。”

        萧君正恭敬地说道:“请阁老出题。”

        张甫之肃容道:“为人臣子者,当如何?”

        褚仁杰一愣,老师怎么问这么个怪题,殿下日后是要当皇帝的,怎么会为人臣子呢?

        萧君正想了会,说道:“当上报君王,下报社稷。”

        张甫之摇了摇头,说道:“殿下只说对了一半,为人臣子者,当上报社稷,下也报社稷。”

        萧君正沉默不言,张甫之也没有多说,而是继续问道:“殿下,为人君父者,又当如何?”

        萧君正想了一会,说道:“当爱民如子。”

        张甫之摇头,“殿下又只说对了一半,为人君父者,当爱民如己。”

        萧君正若有所思。

        张甫之最后问道:“再问殿下,为政者如何?”

        萧君正想了一会,说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张甫之摇头,说道:“殿下还错了。民生便是社稷,社稷便是君行王道,不可分离,望殿下牢记。”

        萧君正一时间有些无法理解,就恭敬地说道:“君正记得了。”

        张甫之拉着萧君正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叹道:“长大了,有时候要学你爷爷,有时候要学你父皇,但不管是你父皇还是先皇,毕竟都不是你,民生根本,君王之道,两者并不违背,这才是天道王道。”

        萧君正点头。

        张甫之背着双手,走了出去,在门前,对着冯保保一勾手,说道:“麻烦公公再撑把伞吧。”

        冯保保打开了伞,两席红袍,消失在风雪深处。

        看着褚仁杰望着窗外出神,萧君正抬头问道:“老师,咱们继续吧。”

        褚仁杰摇了摇头,有些哽咽道:“殿下,今日恐难教学,我要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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