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第5章 42

“莲姑,  刘姥姥又来给你送辣椒酱了。”

        “快请姥姥进来。”甄英莲忙迎出去，看着刘姥姥从骑着的驴上下来，那驴上还挂着六个小陶罐,  里面装着她自己腌制的辣椒酱。

        “姥姥怎又拿这么多来,  做这东西麻烦的很,  我这里也是种着辣椒的。”

        “仙姑种着是仙姑的,  我做的是我的。仙姑喜欢我这老婆子做的味道，是我的福气。当年要不是仙姑那一包种子让我家得了种这个的尖，老婆子家还没今天这造化呢。”

        甄英莲拉着刘姥姥的手往道观里去,  板儿在后面抱着坛子跟着道婆将辣椒酱放到厨房去。

        刘姥姥离开大观园的时候，甄英莲给的辣椒种子让她家第二年很是赚上不少,  那时候辣椒是个时兴的调料,  新鲜的辣椒更是一斤比那鸡鸭都要贵。

        这两年也有别的人种了,  但辣椒的价格还是不错,  甚至因为刘姥姥家是第一个种的,  更是有专门做调料的走南闯北的商人来她家收，都不用刘姥姥跑去城里卖了。

        刘姥姥跟甄英莲说了很多最近庄家上的事儿，她知道甄英莲最喜欢听这些家长里短的,  她不必和在贾家那样编些讨好的故事,  只平日里真实的故事就好。

        她觉得甄英莲爱听这些是因为闷在道观里出不去，其实甄英莲只是单纯的喜欢八卦罢了。

        甄英莲吃着瓜子听着刘姥姥说的八卦,  那叫一个自在,  刘姥姥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这探春出嫁的事情。

        “老婆子那天正好去城里给板儿买些纸笔来，正好看到了，我在那人群里没凑上去讨贵人的嫌。那天那场面简直是——”刘姥姥一下子想不出词儿来形容那宏大的场面了。

        甄英莲突然想到某个小品里的形容词，接道：“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  人山人海？”

        “对对，还是仙姑词儿多。我们平日里就是看出嫁，那也是蒙着红盖头，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的，这回可算是见识到了。脸画得那个俊的呀，我只瞧出了点三姑娘的影儿，那头上那凤凰在日头底下发光呢，那珍珠串成了串，头上的身上的数都数不过来呢……”

        刘姥姥说着说着，想起甄英莲是道姑了，没了这姑娘出嫁的事儿，便不再说，“啊，想想在贾家看到的那三位姑娘，现在只有一位惜春姑娘还待字闺中吧。当时在园子里答应给我画画，也不知道画成了没有，想来贵人多忘事，忘记我这老婆子了。”

        “那大观园里大人们或许有，但姐妹们不是那捧高踩低的，要不我哪日里给你写信去问问。”

        “不劳烦仙姑的，我就这么一说。”

        “怎么是劳烦呀，那日她也答应我了不是，我且去问上一问，这屋子里还缺个山水画呢。”

        甄英莲这样说着，这些年，开始林黛玉还在京城的时候，她来莲姑观，贾家的姐妹们有时会跟着一道来的，后面林黛玉回了扬州，贾家姐妹就来往少了，他们贾家毕竟有自己供养的道观和寺庙的，但书信上还是偶尔有的。

        特别是佛道相通，惜春会写信来跟她讨论上一番，要不是知道惜春仍每日敲着木鱼，还以为被她给拐来学道了呢。

        甄英莲留刘姥姥和板儿吃了饭，饭后着人拿出爆米花机来，很是给板儿爆了各式的爆米花，装在布袋子里让他拿回去吃。

        这是每次来莲姑观，板儿最喜欢的场景了，要知道这爆米花可是拿钱都买不来的，是这莲姑观“独特的素斋”，因着爆米花这份独特，板儿拿到学堂去，先生都不会说他的。

        虽刘姥姥是随口一说，但甄英莲是真的写信给惜春，顺便问了大观园画作的事情。

        原以为惜春是回信来或者差人把画送来，没想到她是亲自来的，画也是都带着的。

        惜春画的大观园，写意与工笔相结合，景儿是写意的，人物是工笔的。

        大观园宏伟，这画本该是长卷，但长卷画起来麻烦，惜春将它分开来画，一套七幅画，逐一观赏，就像是信步于那繁华的园子里。

        “这画一样的我画了三套，一套给了三姐姐让她带去岭南，也做个念想，一套我自个儿留着，这套就送了姐姐了吧。”惜春说道。

        听了惜春这话，甄英莲皱眉。“怎么，我听你这话，这不是在分画，像是病榻前的人在分遗物了。”

        “哎，也差不多了吧。”惜春叹息道。

        “三姐姐远嫁了，二姐姐回来哭诉在夫家过的不好，这女儿，甭管以前如何的灵气，到了这嫁人的时候哪有个自我，一个个只能做那为忠为孝为顺的存在了。我本是万事不管的性子，可想着到了那个时候，哪还有我想如何的，索性选个日子，选个地方，出家了干脆。”

        听着惜春说着一通，甄英莲看着她的脸面，却摇头道：“四丫头，你若真要出家，悄摸摸的一个人就上了山了，哪会来我这里给我倒苦水，这万事不管的你，是想着管上哪一管？”

        惜春看甄英莲轻笑的样子，想起她善于卜算来了，“难怪人家现在都只喊你仙姑了，姐姐你又算我了不成？哎，姐妹一场，我是有心想管，可哪有能力……”

        然后惜春就和甄英莲说了迎春回来探亲，然后哭着说孙绍祖打她。这丈夫打妻子，妻子回家哭，岳家是要上门给自己女儿撑腰做主的。

        可因为迎春的父亲贾赦欠了孙绍祖五千两银子，说是嫁女儿实则是卖女儿，贾赦和邢夫人只叫自己女儿“出嫁从夫”，却不做那为女儿撑腰的人。

        “姐姐也是知我家姐妹们的性子，二姐姐素来被叫‘二木头’的，这木头都忍不了了喊疼，该是如何的田地。”惜春说着掉泪，要论能忍，大观园里的姐妹没有比迎春更能忍的。

        “说来说去，还是这五千两闹的。我也晓得，你家家门大，人口多，一下子使不出这些钱来。这些年，宫里赏赐和观里分下来的香火钱，我这里还是有的，你且拿了去，让你二姐姐用这钱与那中山狼和离了来。”

        甄英莲说着，从自己的床头取了一个匣子来，清点一番后，放到惜春的手上。

        “这么多钱，怎么使得。”惜春没想到甄英莲会给她这么多钱，贾家哪是甄英莲说的“一下子使不出这些钱来”，而是不愿使这钱，也真的没有这些钱的。要买些什么问凤姐支钱，都要被她一顿哭穷。

        “修行之人，钱财本该是身外之物。你那佛祖还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钱能救你那姐姐，也算给我造浮屠了。”

        “我替我二姐姐先谢下姐姐了！”惜春给甄英莲跪下十成地磕了一个头。

        惜春从甄英莲这里拿了钱回去并没有声张，只去求了太太老爷说是想去孙家看望二姐姐，这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现在也不是什么特殊的节令，就派了人送惜春去孙家。

        惜春这次去，还叫了迎春到奶娘和她出嫁前的丫鬟一起，说是旧人多团聚一番。因着这孙家不在京城，而是在隔壁的知州，需坐上两日的马车才行。

        这是惜春第一次“自己”出这么远的远门，还带着不为人知的大量钱财，很是忐忑。

        可到了孙家，就没她忐忑的空了，惜春看到病卧在床上，露出的胳膊上满是被打的青痕的姐姐，直接扑在床边哭起来。

        “姐姐，迎春姐姐，我带你回去，我们回家！”

        “惜春？是惜春吗？我的好妹妹，我是不是死了，死了才看到了你了……”迎春眼神木然。

        “不是的，不是的。”惜春说着，就要迎春的奶娘来搀她起来，给她穿衣服，想着即刻带她回贾家。

        惜春要带迎春走，孙绍祖可不让了。这混球也直接说：“她算她老子欠五千两银子抵给我的，你要带她走，除非拿出五千两银子来。”

        “银子，银子，都是这银子惹下的祸事。”惜春恨极了这眼中只有银子的人。“若我有银子，你就会给我签和离书，放过我二姐姐，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当然，有五千两银子就可以。”孙绍祖只认钱。

        “好，你看好了，这是五千两银票，皇家的银号，没的敢作假的。”惜春拿出钱来拍在桌子上，然后又拿出她提前在贾家就为迎春写好的和离书，要孙绍祖签字画押。

        孙绍祖一看这银票是真的，眼睛瞪得像豹瞳，哪有不签字的。签完字，他还和惜春签了个“已从贾惜春处收款五千两”与“已交付孙绍祖五千两”的条子，条子一式两份，这是甄英莲告诉惜春的，防备孙绍祖做反悔的事。

        孙绍祖没想到这贾家的小丫头这么谨慎，不过看在五千两上，他还是签了，签了字，银票搂在怀里一张张翻看。从始至终，他都没看过躺在床榻上的妻子一眼，摆手让贾家的人带贾迎春走。

        迎春身上可不止胳膊那些伤，还被孙绍祖踹了好几个窝心脚，吐了血，还直接踹出内伤来，马车紧赶慢赶，终于是还活着回家了。

        贾家人看二小姐和四小姐这么快就回来了，二小姐还那般形容枯槁的模样，都很惊讶，一阵手忙脚乱，知道迎春是和离回来的，又是一通惊讶，而当知道是四小姐拿五千两银子给了孙绍祖，他才签了和离书，那惊讶程度竟比前两个还大。

        “这四小姐真是不鸣而已一鸣惊人，她哪来的那五千两银子呀？”贾府从上到下都惊讶这件事，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治疗二小姐迎春。

        但是不管是托人请来的宫里的御医还是城里有名的郎中，来看了都是摇摇头，孙绍祖的窝心脚伤及内脏，连肋骨都断了的，加上这一年来大大小小的毒打留下的伤，那是一个遭罪。

        郎中留下“回天无力”四个字，要贾家用参汤吊着，能几天是几天。贾家上下，不管是和迎春情谊是深是浅的，都伤心的痛哭。

        贾宝玉甚至把他整日里挂在身上的玉拿来了给迎春带着，“老祖宗总说这玉是稀罕玩意，能逢凶化吉，我总不信，说它是个劳什子玩意儿。今儿我信上它一通，求它能让二姐姐逢凶化吉。”

        贾迎春的身体，就像是这贾家，大厦将倾，无力回天。不管是郎中还是神仙都救不得了。

        贾迎春对最后的日子里能在家里，在家人的陪伴下过完很是满足，身上还是疼的，脸上却是带着笑意的。她在家待了五日后，终究还是没能捱过去。

        迎春死了，贾家就有人要过问惜春拿出的五千两银子了。“那可是五千两银子！你这丫头怎么来的那么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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