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下岗倒计时11-信念

虞真刚才还感觉马上就要被追上了，一转眼那几个人却都不见了，身边也没有了响动，一时间茫然停住了。

        追着虞真的那群人里，尖脸的女子姓黄，大家私下里都喊她“黄天霸”。因她仗着有个有权势的舅舅，每每肆意妄为，欺辱其他弟子，像宗里的土霸王一样。

        一开始黄天霸只是小打小闹，刑罚堂顾及着她舅舅，没敢罚她。后来她的胆子便大了起来，凡是不顺其心意的弟子，都要挨上一顿痛打。有几个弟子看她威风，巴结她，常年当她的打手，便是刚才一起追着虞真的那几个。

        原本虞真和黄天霸并无牵扯，说来也是无辜受累。一次虞真接了任务，需要加固万青峰护山阵的一个小阵脚，正端坐不动输送灵力之时，黄天霸追着一名弟子到了阵脚旁，要对付他。

        虞真并不想多生事端，但阵脚加固到一半，灵力突然回撤的反噬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为了不功亏一篑，她便分神助了这弟子一把。黄天霸当时自恃无人敢反抗，没带那几个打手，谁料水平不敌虞真，反而受了伤。

        此后，黄天霸就对虞真记恨上了，每每凭着人多势众，就来找虞真的麻烦，令人烦不胜烦。这次也是虞真运气不好，偏偏这种时候碰上了，害她跌伤了脚，还走迷了路。

        等了一会儿，虞真发现还是没人追过来，便稍稍放下心，开始寻找出路。

        但是，这里好像……并没有路。

        视线的前方是一片浓稠的白雾，往左往右往后看，全都迷迷蒙蒙，难以看透。稍往前走走，雾越来越厚，恍如实质。以虞真当下的情况，随意行动反而冒险，她索性停下来观察，等雾散去。

        日月遮蔽，不见天空。不知时间流逝几何，只知像是过了很久。

        眼前的迷障却并未如愿消散，反而更加迷幻。浓雾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一圈又一圈的雾仿佛被什么追着跑，极速地转动起来，轮动起来，令人视之目眩。

        就在虞真为之震撼之际，这巨大的漩涡骤然间变化了！浓雾铺成了一片白纸，而白纸的中央似乎有点点墨迹，正晕染出一幅画卷。

        渐渐的，墨翻雾涌，黑白交杂，不再含蓄酝酿，而是大笔挥就。画卷上开始出现新鲜的色彩和奇异的笔触。

        虞真的心里再次生出了那种怪异又熟悉的感觉，和她第一次灵力溃散落下山洞时一样的感觉，像是有什么要发生的预感，像是身体神秘的第六感。

        紧接着，她就看到那画卷上出现了不可思议的景象！

        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生得白净喜人，正迎着初生的朝霞，往宗学走去。她略带稚嫩的小脸写满了认真，跟着宗学里的师父学规矩。小姑娘由于背错了宗规，被师父罚了，小手被戒尺打得发红发肿，却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这是虞真小时候，她都很难记得起这些事了，没想到在这里看到。虞真盯着画卷，看得目不转睛。这时，她还知晓自己仅仅是在看着一幅画。

        转眼，小姑娘长成了十几岁的少女，并且灵根极好，天赋卓越，已经突破了第二重境界入灵境。只是她却很少开怀，总是感到十分疲累，只有在进阶的时候有过那么一会儿喜悦，之后就又回归到那种平静无波的生活。

        夜晚，少女总是乘着夜色精进灵力，抓紧时间修炼，生怕最后的一点儿时间也被繁忙填满。白日，她总是第一个赶到宗学，听师父灌输那些宗门想让弟子服从的规矩，听各种不知是否真实的话语。

        一日一日，重复着无数次的法术练习、修炼进度汇报、进行大小教考。其他时间，不是去做兢业堂的任务，就是在宗田里忙碌，抑或是在秘境里采集灵草灵果。偶尔，她还要代表宗门，进行四宗弟子大比。

        少女虞真已经做得很好了，可她还是经常忧心、焦虑。她生怕一停下来，就会被这个灵气枯竭的仙宗所抛弃，生怕稍不努力，就会失去现在的等级和她所拥有的一切。

        她在等级评定中拿到乙等，师父和同伴们会告诉她，还不够，要拿到甲等才好，她还需要争取更多的灵石和修炼资源。纵使灵根不错，可因资源不够而难以进阶的弟子太多了……她已经十分勤勉地做任务拿积分，可是整个宗门都告诉她，还不够，她需要以奉献为荣，宗门给予的庇佑要用余生来换取。

        就这样，画卷上的虞真修为变化越来越快，行动也越来越快，生活仿佛在各种催促声中加速前行。

        很快，虞真从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一路长到三十几岁。可是看她的生活，一日，一月，一年，没有任何不同，就像是一个牵好了线的木偶，所有剧本都已定好，只要机械地表演出来。无所谓生动与否，只要别偏离了规定。

        到了六七岁，就应该上宗学，学心法，听教诲。

        到了十岁以后，人人都往第一层入气境使劲儿，要是进阶早还好，否则就要承受很大的压力。

        到了十五岁以后，就应当去兢业堂领任务，回馈宗门。

        到了二十几岁，就应该在四宗大比上为长明宗拿下一胜。

        到了三十几岁，若是个姑娘，家里便要操心着在本宗内寻觅个好道侣。那人最好是宗主家的亲戚，年轻有为，是所有人都争着抢的人物。

        到了四十岁……

        没有惊喜，只有套路。

        不需要思考生活的意义，只需要记住，努力修炼吧，灵气枯竭本就是对你们这些平庸修炼者的惩罚，因为你们不够优秀，所以只配在这样的环境中求生。努力拼搏吧，不管你喜不喜欢，这才是正道，也只有这一种道。只要达到更高等级，拿到更多积分，并在苦修中拼命进阶，你才算成功。成功了，你就会满足和快乐。否则，你就只能当个失败者。

        画卷上的虞真动作加快，已经快到有了残影。突然，整个白雾形成的画卷中伸出了一双手，一下子将虞真拽了进去。现在她不再是旁观者的视角，而是变成了画中人。

        此刻，虞真跌坐在地上，感到自己灵力全无，灵根萎缩，而眼前全都是人，将她团团围了起来。他们一个一个站得好高，俯视的眼神中充满了鄙夷、嘲讽和不友善。

        一个妇人站了出来，竟是虞真的母亲陆如兰。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虞真，大声道：“真是没用！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废物！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把你生下来。可笑，曾经还错认你有天赋，没想到啊，就是个笑话！害得我的脸、全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那熟悉的声音此时那么响亮，那么刺耳，虞真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她，怎么会，一个娘亲怎么会这样说她的孩子……

        而虞夫人却还没说够，接着道：“原本你便不如霜儿贴心，只会给家里帮衬点粗活儿罢了，现下落得这个样子，反而还要家里来搭救你。要是你早听了我的安排，结了道侣，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境地。我没有你这种没用的不孝女儿！”

        虞真的眼里已经不受控制地泛起了泪花，她奇异地忘记了现在的处境，只觉得一切都那么真实。

        “不，娘，不是这样！我一直都想当个好女儿，你不能这样说……”

        虞真哽咽的声音还没说完，眼前的人却一下子变成了陆霜儿。她头上戴着那根虞真很珍惜的簪子，身上穿的是虞夫人给做的一身樱粉色新衣。

        “真儿妹妹，哭也是没用的，你就省省眼泪吧，之后要哭的时候还有很多，现下，还是别浪费了去。”

        陆霜儿边说边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又道：“没想到，真儿妹妹你这么不争气。不过你别担心，以后我就是姨母的女儿了，我会帮你哄她开心的。曾经你有的一切，现在都是我的了。至于你，哈哈哈……”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但她眼中的得意和恶毒已经有如实质。

        那眼神太过于直接，虞真仿佛被它刺得伤了，低头环抱住自己，小声念着：“不会的，不会的，你骗我。不会的，不会的……”

        陆霜儿的样子慢慢淡去，在虞真还低头自顾时，眼前人又变成了楚师父。

        楚师傅弯下腰，用手抬起了虞真的头，她声音并不大，却句句敲在虞真的心上。

        “你看，我说过吧，离开了万青峰宗学，你又能去哪儿呢？从前，我没少教给你如何做事，可你呢，就是不听。你看，你就是这么的糟糕。还想跟你丁师妹比？告诉你，你永远都比不上她！”

        虞真被楚师父气得不行，一下子扒开她的手，大喊道：“不！你从没有用心教过我！你只会针对我。我没有那么糟糕，我没有！”

        楚师父却笑了，说：“哦？是吗？可是他们都不这样认为呢。”说着，指了指旁边的一群人。那些都是曾经和虞真相熟的弟子们，只是他们脸上不再有友好、恭敬和崇拜。

        一个弟子说：“真是晦气！门内已经决定断了她的资源，她不再是我们的师姐了，怎么还好意思舔着脸出来见人。”

        另一个弟子附和道：“就是啊，我要是她，干脆就了结了自己，省得拖累了别人。既不能为宗门做事，还要别人施舍接济着活，和乞丐有什么两样？这种人，还要活着做什么？有什么用处？”

        “是啊是啊，看她那个倒霉样子，还不如快点死了。不如，就叫那黄天霸来，有仇报仇，帮她走得快些。”

        ……

        他们还在不停地说。虞真捂紧自己的耳朵，但那些话就像一把一把飞刀，早已将她伤得鲜血淋漓。

        这时虞真在人群中发现了杭盈盈！她急切地去拉杭盈盈的手，想要有一个人能为她说话，为她证明。杭盈盈看见了，却一点一点把她的手拽了下来。

        “真儿，真是抱歉，你的遭遇我也很同情，只是，你也知道我的情况，我不能帮你做什么。我想，你也不缺几句漂亮话，我也就省了吧……何况，你现在没了资源也没了灵石，甚至自己都成了一个废物，对我已经没有用了。你还是早点为自己以后打算打算吧。”说完，杭盈盈竟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不，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现实！她不应该这么悲惨。

        虞真好像想到了什么来破除这一切，可一下子却又想不清晰。她潜意识里觉得，这很不对劲。

        那些恶毒的声音还在锲而不舍地进行着攻击，虞真此时却顾不得了，一直想着是哪里不对劲，是哪里出了错……想着想着，觉得坐久了难受，便站起来想。嗯，还能动弹。奇怪，刚才被一群人围着，竟然有一种自己动不了的感觉，原来是能改变的啊……

        是了，他们说的那些，都是可以改变的！只要自己……只要自己去了人间，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她可以创造她想要的未来，绝不是眼前的这个样子！

        为什么要在意他们所说的呢？难道他们还能判定她的人生？

        虞真想，那些诋毁、攻击和去人间的目标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她完全不必再过以往那种没有意义的修炼生活，完全不必落得那么悲惨，她可以做自己命运的主人！

        随着虞真的心境开朗起来，那群人一下子变成了几笔墨色，飞快地飘走了，她的周围又只剩下了浓浓白雾。

        此时虞真才意识到，她怕是误闯了一处阵法。这阵法，能通过制造幻象引发人内心潜藏的恐惧，放大人内心的情绪，让人失去自我。若是刚刚她没有试着动一动，怕是只会继续沉湎于痛苦中，最后被此阵困死。

        虽则有些后怕，不过虞真却觉得能直面内心的情绪是件好事。在秘境中，攀爬巨树拿到宝物是一次，刚才又是一次，经过这两次，她觉得自己更加有决心了，也更看淡了别人的想法，更有勇气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道路，也更难以被时不时冒出头的犹豫、怀疑和畏惧撼动了。

        虞真想着想着，忽而四周的白雾又起了变化。这次，团团的雾化为了层层的波涛，霎时间，虞真仿若置身在无垠的大海。

        浪，堆积着，翻涌着，发出巨大的声音，空气中有一种湿润的感觉，凉凉的。虞真虽也见过永海的样子，但还从未这么近距离地感受过海浪，她甚至觉得脸上、身上都被溅上了咸咸涩涩的水花。

        看着风携着滔天的浪潮滚滚而来，毕生的言语都不能描绘那种震感。

        这就是她要渡过的永海吗？

        那片深沉的蓝色，仿佛正向她揭示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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