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初见

苏进终于体会到父亲苏泽明说的，半夜“一二三”一起翻身是什么情况啦。

        三个人睡一张床，不喊口号谁都翻不了身，一直侧身睡，手臂都麻木了。

        虽然是女工宿舍，打呼噜、磨牙、放屁、臭脚丫也是样样俱全，只不过数量少、没男工宿舍那么强劲。

        不知道有没有睡一半起来梦游的，这一晚在重重磨难中，苏进却睡得相当酣甜。

        早上起床看见有人用雪搓搓脸和手，就当是洗漱了，苏进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帐篷外面大铁锅里的热水也抢不上，她就那样呆呆的看着所有人忙里忙进，还不到早饭时间，人就走了一半。

        这时她才拿了张玲玲的脸盆要去排队打热水洗漱，吴大宇在队列里找到她。

        “小雨说今天有大雪，要早点走，你还是别去了，我们明天就回来。”

        昨天他们在接待处了解到，吴大宇和明远的工作安排要等到他们学校老师来对接后，才能集中安排。

        现在苏泽明去了指挥部、白云在石油医院，这两个单位已经都移去了萨图，苏进在这儿也没人给她安排工作。

        只有半车土豆，余下的地方正好坐三个人，乔小雨看见苏进还问候了早上好。

        对于乔小雨，苏进又有了新的认识，就像乔小雨对她的印象也越来越好一样。

        三个人坐着乔小雨的毛驴车又出发了，表面上是帮着乔小雨装土豆、卸土豆，其实他们特别渴望去第一线，就想知道石油是如何找到的。

        乔小雨更有一个大大的私心，他爹地勘队缺人，尤其是专业对口、理论知识强的青年人，他准备让他爹在这三个里面挑一个，提前打个报告申请过来。

        走了一段路，天空飘起了雪，落入掌心的雪花，六角花瓣形状，看得苏进三人都直眼了。京南也有雪，几乎都是细小的看不见的雪粒。

        坐在车厢挡板边上的三人，开始争先抢后的接雪花、比大小，欢闹的像未上学的稚童。

        乔小雨的小毛驴好像也受了感染，跑的更欢实了，苏进屁股上的肉还是疼，比昨天还疼，不过她好像能接受这种疼和颠簸。

        过了昨天李霞下车的河坝，往北拐，沿着河流走，三个人的目光又被忙碌的河面吸引住了。

        四月初的天气还在零下，河水结的冰也没有融化，村民自制的狗爬犁在冰上排成一排，三、五条土狗吐着带哈气的舌头，四个蹄子刨开冰面的浮雪，跑的飞快。

        这玩意也能干活儿，在他们三人眼里狗就是看家守门的，这拉爬犁运货，真是稀罕。

        吴大宇早就迫不急待地跑下车，跟着冰上的狗爬犁跑了一段，结果人跑不过土狗。

        “小雨小雨，他们爬犁上的大白菜是往哪送啊？”

        “不清楚，沿着这条河有好几个采油队在钻油井。”

        风雪大，乔小雨说话声都是直着脖子在喊。

        “小雨、小雨，咱也弄个那玩意，还省毛驴。”

        “不顺路，咱们不是一直沿着河走。”

        乔小雨的解释灭了吴大宇心头的希望，不甘心的又去跟着人家跑了一会儿，还帮着驾驶了一会儿狗爬犁，直到小毛驴要拐弯了，才恋恋不舍的回到车上。

        将近中午的时候风小了，雪花却越来越大，在空中轻盈翻舞如白色的羽毛，苏进想起课本上的“未若柳絮因风起”便笑了。

        用柳絮来形容飞雪，一定是南方的雪，像今天这样的雪一定要用羽毛来赞美，还是洁白的天鹅身上飘落的。

        四个人变成雪人的时候终于到了第二地勘队的临时营地，乔小雨的父亲乔家树带着几个地勘队员早上出去还没回来。

        留守的五嫂子和严放帮着卸了车，又盛了四大碗菌菇汤给他们暖身。

        苏进的外婆最会煲汤，苏进最会喝汤，

        “五嫂子，这汤真鲜靓，里面放了什么？”

        “前几天，根子他们破冰钓上来几尾鲫鱼，刨干净了，冻在雪里，刚才这汤里面我放了一条，不错吧！”

        五嫂子就是昨天火车站夸赞苏进和白云的妇女，此时看着仙女一般模样的人就坐在自己眼巴前，别提多欢喜了。

        五嫂子的娘家是萨图草原的牧民，经人介绍嫁到李家屯，草原上的人质朴，李家屯的村民憨厚，李嫂子便是这憨厚朴实的代表。

        “闺女，再喝半碗。”五嫂子又给苏进端来半碗，只给苏进没给别人。苏进不好意思，上工的人还没回来吃饭，自己刚来喝了再喝不好。

        不管苏进怎么推脱，五嫂子执意要她喝，还给她找了把羹匙。半碗汤快喝完了，苏进才发现碗底的秘密，是两个又大又红的红枣。

        可能煮的时间有点长，涨涨的，没了甜味儿，在这冰天雪地里那也是好东西。

        天差不多黑下来，乔小雨在营地周围转了一圈，找到几个粗树枝做了火把，要去迎一迎父亲和其他队员。

        “小雨我们一起去吧。”对于苏进的提议这次小雨坚决没妥协，只带了吴大宇一起，让明远在附近收点雪压断的树枝，晚上烤被雪打湿的鞋袜。

        “闺女，不是嫂子向着小雨，这荒山野地晚上狼都是结伴同行的，尤其是头狼，脑瓜子比人还聪明。”

        “哦，对了，还会什么迂回战术。”

        迂回战术？五嫂子的笑话消了苏进心里的气，其实她刚才也想明白了，吴大宇都跑不过狗，她更跑不过狼。

        “五嫂子，狼还会孙子兵法呢？”人是环境的产物，明远都敢戏说五嫂子了。苏进在燃着的火堆边烤着手，论证书本上的知识。

        “呯呯——”，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两声枪响，

        戍守营地、负责巡逻的小伙子严放，指着远处一点遥遥的光斑急促的说：

        “嫂子，队长他们可能出事了，我去看看。”

        跟着严放跑了两步，明远停下脚转身又回来，干搓着手：

        “我还是留下来……保护，你俩。”

        五嫂子和苏进谁也没看他，目光紧随着严放。尤其五嫂子、紧张的回到简易厨房转了一圈，啥也没干又出来望着。

        六个身影还没到帐篷前，刺鼻的血腥味先传了过来，五嫂子一眼就发现少了个人。

        副队长根子和严放跟在吴大宇身后，一左一右用手托着吴大宇背上的人，帮脚步踉跄的吴大宇减轻重量。

        路过苏进面前时，借着篝火的光亮看到有血水不断从那人裤管低落。

        “大宇进厨房，严放把行军床抬到厨房。”

        根子半边衣襟被血染红，跟在他后面的乔小雨和另外两个地勘队员手上、衣服上都是冻成冰碴的血水。

        装有菌汤的大铁锅被五嫂子直接拔起，又往灶洞里填了好几块大木块，火光突然亮起来，照见吴大宇背上的人花白头发、阡陌纵横的脸颜色灰败、紧闭着眼，已经昏死过去。

        明远帮着严放从帐篷里搬来一张行军床，看到周遭人的情况、再看放到行军床上的人，直接捂着嘴跑出了厨房。

        两个勘探队员迅速扒开坯泥灶台的一侧灶壁，让里面柴火的温度扩大到行军床上，失血过多人体温度下降的很快。

        跟进去的苏进又被“请”出了小厨房，外面的明远正捂着嘴干呕。

        有闷闷的哼哼声从厨房传出来，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雪地里起了卷风，呜咽呜咽的声音也没盖住根子的大嗓门，

        “严放，你拦着我干什么！老乔腿上那么大的洞根本止不住血，不用铁丝勒住，失血多了会要命的。”

        坏了，苏进听父亲说起过战场上的急救知识，急忙趴着厨房门往里看，见根子手里拿着一根铁丝、麻绳般粗、是从脚下散落的扫帚上取下来的。

        严放拦在根子身前，两只手臂张开像只疯了的母鸡：

        “不行，铁丝一勒，伤口以下的小腿不过血，乔队长这条腿就废了。”

        “废了一条腿总比丢了命好。就这样定了。”根子以副队长的身份下了命令，又转头唤小雨：

        “你若同意我来勒铁丝，你就去找药，尽快找到消炎药和止血药回来，老队长身上小伤口也有七八处，这是保命药……还有止疼药多拿点。”

        沉默，苏进望向行军床旁站着的、佝偻着身体的乔小雨；整个厨房静下来，能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像跑累了的小毛驴。

        “小雨，我陪你去。”吴大宇跟在乔小雨身后，被拦回：

        “不用，我自己骑毛驴去。”

        “你俩进来！”根子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叫进去吴大宇和明远，继续命令他俩：

        “一人按住一只胳膊，不许怕，把爷们的胆儿亮出来！”

        他俩照做，另外两个地勘队员，一人一边压住了腿，乔队长犹自昏迷不醒。

        严放剪开乔队长冻硬的裤管，露出里面血葫芦一样的左腿，根子举起铁丝和钳子……

        五嫂子看见门口缩成小鸡仔一样的苏进，走出来把她拉进帐篷里。

        “五嫂，受伤的是乔队长、小雨的父亲？”

        “嗯，”

        “腿上穿、穿了一个洞？”

        “……两个。”

        怎么不抓紧时间送医院？苏进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五嫂子没说话，把苏进搂进怀里。

        从这里送去石油医院，卡车还要跑三个多小时，更别说毛驴车要跑到天亮；再说乔队长已经失血过多，这样的体温等不到医院就冻死在路上。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他们刚回来，苏进的眼前总是回闪着乔小雨狰狞的脸色和下唇咬出的血痕。

        “乔队长，他是怎么伤成那样？”

        “被头狼误导，掉进了猎人抓野猪的陷阱……”

        如同看见了五嫂子说的头狼一样，苏进激灵灵打一串冷颤；书上说狼喜欢趴在人背后，拍你肩膀，只要你回头，狼立即咬住你脖颈上的动脉……

        五嫂子发现苏进不太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帐篷阴暗的一角，猜到孩子是吓到了，急忙搂紧她，给她顺着后背的脊骨，别怕别怕的柔声安慰。

        有脚步声从厨房里走出来，随后帐篷外传来根子的声音：

        “老严，给我一根烟。”

        “也给我一根。”

        后面这句话苏进听出是吴大宇的声音，只是这声音好遥远，好模糊……

        “根子、根子，快来人呀！”

        五嫂子的声音惊吓到帐篷外的人，吴大宇第一个冲进来，然后他看见苏进……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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