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愿

楼阁雕甍中一盏盏天灯自夜空中缓缓飘过，越过弥空的焰火，与满目的花灯交映。

        彼时沈梓晟拉着萧屿也跑过这一条人潮拥挤的长安街，跨下桥梁时他一口气都还未喘匀，小心翼翼地抬头回望了一眼人群，眼眸透着一丝少年人的顽皮狡黠：“可算是甩了刘黛他们了。”

        桥下墙面打下来的阴影罩在萧屿的脸上，他看不清萧屿的神色，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竟然一直攥着萧屿的手。他睫羽扑闪，不知怎么的看着有些许失落，手指间略微松动开。

        萧屿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忽地反握住，掌心相贴，十指相扣。

        “为什么要甩了他们？”少年人各怀心事，萧屿看向不远处的彩灯，似是随意问道。可若是没有阴影笼罩，便可见他此时脸颊绯红如骄阳，是最纯粹的心动。

        沈梓晟得了回应，更用力地捏紧他的手。

        一束焰火腾空，照亮他笑得如月的眉眼。

        “我想单独跟你放这个天灯。”

        沈梓晟掏出两个被他悄悄折叠起来的天灯，两盏灯面上面透着淡淡的水墨，是很精巧的画。他细细地在天灯上写完字后，又将笔递给他。

        萧屿几乎不假思索地写上去，很快便完成了，沈梓晟看向他：“这么快？”

        “嗯。”

        “萧老将军说以后你是要担起护整个祁阳的使命的，你的天灯不可以这么敷衍，你认真些写。”

        萧屿笑了笑回了一句“嗯”，手上却没有任何动作。

        沈梓晟无奈，两人趁着起风点上灯烛并排拉开两盏天灯，周围不断地有别的天灯升上夜空，人们向神明许愿的神情忠诚炽热。

        沈梓晟望着已然鼓起的天灯，仿佛心愿已经实现一般，笑得虔诚，眼眸染上了耀眼光辉。

        萧屿拉着灯角，嘴角带着清浅笑意，侧过头问道：“只是想跟我单独放个天灯吗？”

        沈梓晟思绪被猛地拉回，还未听清他说什么，侧眸望去却见天灯的烛光将身边人的眉目都照得很亮很亮，他笑意温柔清浅，带着几分玩味。

        “啊，什么？”

        萧屿目光炽热，贴在他的耳边轻道：“我不是。”

        一霎那间，沈梓晟耳边所有的声音都不见，少女的嬉笑声，孩童的吵闹声，烟花爆竹的喧叫声，在一瞬间全部归于宁静，只剩下寒冬清浅的风声，远处钟鼓寒山的回声，清浅水流的潺潺之声。

        手上的天灯不知何时被他松开了手，缓缓升空。

        两人的身影倒影在天灯之中，萧屿的怀抱温柔而缱绻，舌尖在他齿间细细舔舐，唇瓣时而清浅时而用力地向他贴近，像是要舔尽长久以来他的所有痴念，所有妄想。

        抬眼间，天灯轻飘旋转，他看到了萧屿天灯上的大字。

        ——沈梓晟。

        此刻焰火消逝，他从记忆中拉扯出来，转头时却见萧屿怅然地望着他。

        他怎么这么快找到这里来了？

        “将军这是怎么了？”

        萧屿这才回过神来，大跨步走到他身边义正言辞道：“你，不许乱跑。”

        林暮玄忍俊不禁，看来萧屿并没有多想，大概只是害怕他趁机逃跑罢了。

        他又回身坐在石畔上，晚间的风清冷透着刺骨的凉意，将他的头发不断轻拂起来，他轻拍边上的位置：“将军坐。”

        萧屿还有一点陷在方才不可思议的画面中，他想大概是当初跟梓晟也来过这个地方，才会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他随之坐在边上，仍然不断地有花灯从对岸漂过来。

        “你也喜欢这个地方？”林暮玄能感受到他略显沉重的呼吸，“以前梓晟也喜欢这里。”

        与这一边的冷清有所不同，对面热闹极了，无数京城儿女拥挤在河边放花灯，笑意盈盈。

        不知是不是桃花糕吃多了，萧屿总觉得他身上带了股桃花香，很是好闻：“为何不去对岸？”

        “对面太吵了，这里安静，正好。”

        “正好什么？”

        林暮玄没想到他还会继续问下去，倒是调皮道：“正好够你我二人在此过二人世界。”

        萧屿算是发现，此人说这些不正经的话总是面不红心不跳，甚至不假思索。

        林暮玄望着这些随着水流漂上来的花灯，忍不住伸手在水中划了两下，好让它们顺利漂行。

        “你很想放花灯吗？”萧屿的声音在喧杂吵闹的人生中显得格外冷清好听。

        “不想，没有用，”林暮玄轻叹口气，“将军喜欢放花灯吗？”

        萧屿难得低头浅笑，随手将手臂搭在一边翘起的膝盖上。

        “看跟谁吧。”

        林暮玄眸眼微颤，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是传闻中那位太子殿下吧，”他话语稍顿，“太子殿下以前一定很幸福。”

        “还不够，”萧屿抬头，无数花灯飞上夜空，犹如星子，“比起他给我的，我给他的幸福，远远不够。”

        少年时，沈梓晟总爱挑弄他，搅得人心痒难耐，放纵肆意的少年郎如碎雪桃花，一点点揉碎在他心尖。

        大概是夜晚的风太凉了，萧屿只说完这一句话，林暮玄就觉得眼眶被风吹得好痛好痛，痛到他觉得胸口也难耐地喘不过气，痛到鼻尖的酸涩将他攫住。

        在药谷的十年，磨人的痛苦很长时间伴随着他，每每撑着最后一口气时醒来时，脑子里全都是萧屿的模样，除了萧屿，他再也没有别的可以去想。可他知道京城繁华，万千世界一直在变化，或许自己早已是他生命中的过客。

        可原来他的不安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的梦，是他无数次想要结束没完没了的病痛时给自己的安慰。

        边上的人久久地不出声，久到萧屿都要以为他睡着了，侧目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一瞬间僵直了身子。

        他脸上有晶莹的泪痕在月光下闪烁。

        “你哭了？”

        林暮玄低头侧过身：“只是有些困了。”

        萧屿也向着他侧过去，认真地想要再看他一眼，方才他分明看到这个人眼眶都通红地盈着泪，哪里是困倦的样子，分明是哭了。

        所以自己是说了哪句话把他惹哭了？

        林暮玄能感觉身边人在不断地凑近，他有些焦急地躲开，可那人好像偏要再看一眼。

        萧屿还未反应，猛地眼前人双手打开扑进他的怀里，那人贴在他颈侧，桃花的香气丝丝密密地萦绕在他鼻尖。

        桥上忽然迸发出一群女子的惊叹声。

        “快看！将军和夫人在桥下干什么？”

        “小孩子家家别看！”

        所以他们从刚才就一直被围观着？

        萧屿神色复杂，不知该做何动作。如果换做是平时，他定然义无反顾地把这个人推开，然后多少给这人一点警告。可刚才，他好像是因为什么哭了，看起来还挺难过的是为他而哭？还是为梓晟而哭？他为什么要哭？

        但总之自己先把人弄哭了，这人这样易碎似乎不应该对他再过于暴力。

        “将军，看桥头。”林暮玄口吻冰凉，低低在他耳畔道。

        萧屿此时回过神来，才抬头看向那一群人，其中一个神色诡异的男人混迹在女子其中格外显眼。

        他认得，那是谢相身边的人，所以他们被跟踪了？

        “从我过来开始便觉得有人跟着，你来的时候他一直在上面盯着我们。”

        萧屿敏锐斜眼看去，一把将林暮玄的脑袋按在肩膀上，余光则往桥头上看去。

        看来林暮玄不明来路的身份果然引起了他们的怀疑。

        林暮玄忍不住将脑袋埋得更靠近他些，他的肩膀总是很温暖很宽广，他的心跳声也很有力，他身边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安心。

        萧屿神色冷傲，也反凑近他的耳边：“手松开。”

        “方才可是你硬凑过来的，再说不亲密一点怎么让人相信。”

        林暮玄暗笑。

        不对，他在撒谎，他就是想抱又想摸罢了。

        此刻城楼之上谢阑指腹在酒盏间摩挲，闻言冷笑半晌未曾开口。

        “不必担心，张太医早替我料理了，那人没命可活，黔南的消息谁也别想放出来。”

        秦统帅这才松了口气，暗道不愧是谢相。

        当年谢相同时卧底于孝文帝与肆亲王身边，虽然将底牌押在了肆亲王手上，却能在最后察觉肆亲王气数将尽时全身而退，赢得当今孝文帝的信任。

        如今若要说在朝堂上还有谁能与萧家抗衡，当属谢相一人。

        那边冯暗卫神色匆匆上前：“启禀谢相，那人确实乃将军府夫人。”

        谢阑低哼一声，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捏得死紧：“此人来路不明，偏偏又在蛮夷打完了和东的时候冒出来，”他自己思索了半晌，抬头问：“你说说，他们干什么了。”

        “两人举止亲密，在桥下，嗯”暗卫脸色通红，欲言又止。

        秦柯闻言哈哈一笑：“我早说了那人无甚特别，约莫就是萧屿的新男宠。”

        谢相目光扫过两人，冷笑道：“这个人随萧屿从边境回来后就在将军府，若是知道什么黔南的消息必坏我们大事，调查一番总是没错，”他一顿，神色逐渐蒙上一层阴鸷，“云骁营那群不怕死的，既然这么喜欢出头，那便死在头一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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