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三十六章

晏迟本是说不用多久，京城便会来人救援。

        可是第二日，救援的人便到了青州城。

        不止一人，而是千军万马。

        裴青枝这时才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若只是普通的瘟疫，何至于此？

        来人兵分三路，一对救出晏迟与裴青枝，一对安抚城中百姓，而其中最最优秀的那支队伍，则直指城主府！

        陆焕没有逃。

        他坐在陆府的大门口，看着一片甲胄奔驰而来，却丝毫不为所动。

        他已经遣散了家中的众多仆从，还有那个最重要的人，也跟着被带走了。

        所以就算了只有自己一个人面对死亡，陆焕也已经无所畏惧。

        晏迟随后便赶到了，看着陆焕的样子，道：“陆焕，你暗中给城中居民下慢性迷药使他们神志恍惚，造出瘟疫让人们人心惶惶，毒害青州城内权贵无数，还捧了个假神仙，你可认罪？”

        陆焕依旧是个没有正形的模样，道：“知罪又如何？犯也犯了，莫非还能退回么？至于瘟疫，其实并非人人都感染了，只有几个有症状。我都说了嘛，小瘟疫，小瘟疫！”

        城主府外面围着的不止是京城的兵甲，还有很多青州城的百姓。他们看着陆唤全部承认了这些，这才幡然醒悟，心中痛骂陆焕。

        有胆子大的，已经开始冲他扔鸡蛋菜叶子了。

        晏迟示意官兵制止百姓们的冲动行为，然后问：“陆焕，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陆焕笑道：“我觉得好玩，怎么，还要有理由吗？”

        那些百姓听了这句话，更是火上浇油了。

        一个男子跳出来道：“呸你个陆狗贼，我们真心实意地尊重你，你就是这样不把百姓的命当命的吗？”

        陆焕听见这话，微微低下了头，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裴青枝却知道，陆焕这些话，这些行为，都是为了掩护他的妻子离开。

        因为这些时日青州城的瘟疫，还有那些权贵的性命，以及居民们的供奉，已经足够苏氏活许久许久了。

        陆焕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为了不引起别人对苏氏的怀疑。

        可惜，晏迟早已派人去截胡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将苏氏抓了回来。

        而陆焕仍然是不知情的。

        果然，不消片刻，人们的身后便传来了一阵人声，仔细瞧去，便是一队官兵，带着一个女子走来。

        定睛一看，那女子长得甚是美丽，甚至眉眼中和当今的皇后苏芸有些相像。

        裴青枝便肯定，这人一定就是苏氏了。

        这边陆焕仍旧在狡辩，他的确是想尽办法拖延时间，只希望自己的夫人能够越逃越远才是最好。

        晏迟道：“陆焕，莫要再多言了。你瞧瞧这人，你是否认识？”

        陆焕的话头猛然止住，因为他看见了苏氏。

        “你怎么回来了？”陆焕平静地问。

        但是接着，他便近乎痴狂地吼道：“我不是叫你快点走吗？为什么还要被抓回来？”

        苏氏哭得伤心，只是摇头道：“陆焕，如今你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怎么回不了头？你离开，尚能安稳度日。”

        陆焕说完，像是失望至极，不再多言。

        许多年前，陆焕还只是青州城里头的一个平民百姓，是再平凡卑微不过的尘土。

        那时苏暮在青州城里头是有名的大小姐，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看上。

        不过为此，苏暮与家中断绝了关系，放弃了从前的好日子。

        陆焕那时便想，一定要干些什么，让夫人过回从前的好日子。

        于是他终于一步步爬，从最最普通的守衙门的小官吏，爬到了说得上话的位置。

        这个时候，夫人的娘家却忽然在一夕之间颓败——原来是本家惹了那位天子的不快，推了旁支出来顶罪。

        夫人身子本来就不好，听闻之后更是急得直接吐了血，那之后的身子状况便一落千丈了。

        待到陆焕好不容易成了城主的时候，他的夫人已经油尽灯枯了。

        陆焕便想了这么个法子。

        借着水灾之后正是瘟疫肆虐的时候，将青州城染得尽是病患。然后借用夫人家的术法，为她借了寿。

        陆焕知这些无法隐瞒太久，只想着夫人能够继续活下去便好。至于自己，要走怎样的绝路，那便不是夫人要担忧的了。

        “所以，陆焕全部都招了？”

        裴青枝这样问晏迟。

        那日之后，陆焕便被押回了京城，连同他的夫人一道。

        是晏迟负责审讯的陆焕。

        晏迟道：“全说了。包括那些被借寿之人的尸首在何处，还有……”

        陆焕所掌握的苏家秘术。

        他只告诉了晏迟。

        巨大的地下水牢里，陆焕仍是那副笑容，说：“我知道太子殿下想要什么。你的妻子，她是这个世界的人，却也不是。”

        晏迟听到关于裴青枝的事情，心里警觉了起来，问：“你说什么？”

        “太子殿下是不是觉得，自己忘了一些东西。还记得梦里的她吗，她为何那样伤心呢？太子殿下莫非就没有想过么。”

        晏迟皱紧了眉，道：“你想要什么？”

        陆焕“哈哈哈”大笑起来：“不愧是太子殿下啊，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我有苏氏的一个秘术，可以探索被遗忘了的事情。到时候你便可以知道，你的夫人为何是这般奇怪的态度了。至于我的要求……”

        “便是保我妻子一世平安。”

        晏迟不解。苏暮已经借了别人的寿命，这样的人，就算余生活了下去，那也是苟且，是不得善终的。这是天道，并非他人力所可以阻止。

        所以晏迟问：“有借有还，你的妻子，余生是要为那些被借寿之人偿还的。”

        陆焕摇摇头：“不必。寿是我借的，然后自愿送给了她。如果有报应，那么一切都该报道我身上。”

        瞧，这不就已经来了吗？

        晏迟愣了一下，然后道：“既然如此，将那法子交予我，我答应你。其余你做过的恶事，必然是要有报应的。”

        “还有什么啊？”裴青枝的话打断了晏迟的思绪。

        她方才见晏迟不说话了，以为这人又有什么瞒着自己。

        晏迟反应过来，摇摇头道：“没什么。那些人的寿命，全是陆焕借的。他的妻子不入这些因果，已经被放出京城了。”

        裴青枝也着实愣了好一会儿。

        这种邪术，尤其是危害到无辜之人的邪术，是极其反噬自身，讲究因果循环的。可是如今陆焕却为苏暮自愿挡了这些……

        这可不是这辈子，而是往后的生生世世。

        许久，她才道：“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那便如他的愿，让苏暮好好活下去吧。

        第二日，陆焕正午问斩，头颅悬挂在京城城门向青州城的方向。

        无人知晓，城墙之下的夜里，有个女子捂嘴哭泣。

        陆焕的死虽然让裴青枝感触很深，但是她也不觉得怜悯。

        他做了那么多的坏事，仅仅是死一次，都已经便宜了他。

        不过此次青州之事，因为一切皆因陆焕而起。陆焕又皆是为了苏氏女，且用的法子皆是苏氏独有。

        因此，皇上对苏氏一族的猜忌越发重了起来。

        朝堂更是风起云涌，明眼人都知道，皇上这几日的脾气是越发暴躁了起来。

        皇上应当是想要对苏氏下手了。

        一时间，朝堂之中众人皆是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惹得龙颜大怒。

        若是苏氏倒台，那么大皇子将毫无夺嫡胜算，晏迟的太子之位会坐得稳稳的。因此作为此事的主角之一，晏迟最近的行踪很受关注。

        偏偏晏迟本人游离于这些事情之外。

        他一直在反复想着，陆焕那日说的那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其实陆焕知道一些他不知晓的事情是很正常的，可是陆焕偏偏不说清楚，惹得晏迟自己胡思乱想。

        陆焕教给他的那个法子，晏迟也不敢随便用。此刻正是千钧一发之际，晏迟怕中了什么计，出岔子。

        裴青枝……“既属于这个世界，又不属于这个世界么？”

        饶是晏迟想破脑袋，他都不清楚这句话的意思。

        没多久，宫里传出了圣旨。

        大意便是，苏氏一族，虽保国有功，但皆为富不仁，无权弄术，此等家族，难当大任。

        因此苏氏一族皆被贬官，皇后被废，打入冷宫。

        大皇子则是封了西南王，被遣送到了西南边。

        名为封地，实则囚笼。

        一夕之间，一族尽散。

        不过清楚其中利害的人便知道，事情绝对不可能如此简单。

        苏氏潜伏多年，尤其是苏大将军立功无数，为的便是能够扶持大皇子晏明上位，然后能够坐拥这晏氏王朝的大半江山。

        可是如今却如同过街老鼠一般的，谁会甘心呢？

        裴青枝便是担心此事，她害怕苏氏会反。

        前世她根本没有这里相关的记忆，可是裴青枝知道，如今皇帝身边可用且忠心的儿子只有晏迟了。

        若是苏氏真的反了，去平叛的，便只能是晏迟。

        裴青枝担忧晏迟的安危。

        晏迟却宽慰她，都是无妨的。若是真的要去平叛了，那也是他作为太子的职责。

        那年八月，皇上在上早朝时吐血，然后一病不起，京城慌作一团。

        在这个时刻，西南王，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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