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选灵

村里的街面上刚下过雨，光溜溜的刺眼。人比往常少，几个婆子背着竹篓，唱着古旧的歌谣。孩子们却是欢天喜地从他们身边蹿过，大喊着捉妖，灵师之类的话。

        赵苛坐在酒铺的茅草屋顶上，忙里偷闲惬意于新鲜阳光。他拿根甘蔗在啃，听到孩童们的嚷嚷，从鼻孔里哼了声。

        “这年头谁都可以当灵师了？哪儿那么容易……那俩人还不来。”

        赵苛喃喃的说完，发了会儿呆。

        好一会儿，闵忠和纳泽来了。

        “赵兄，近来可好啊？”

        闵忠穿戴整洁，素色的袍子虽不新却是非常干净的。这一板一眼的话语太容易辨认了。赵苛挥舞甘蔗表示回应。

        纳泽光着膀子，赤脚踩地上，用他带点口音的大嗓门吼道：“赶紧下来吧，我带了猪肉。让你阿爹给我们煮来吃。”

        赵苛咬着甘蔗从屋顶上跳了下来，心情高兴起来。

        “等你俩半天，快进来，饭菜马上就好。闵忠，公事办完了？”

        三人嬉笑着进到酒铺。

        接过猪肉，还很新鲜，是山货。纳泽真舍得啊。难怪，村子里这几天都很高兴。自从李财主翻新了村里的路，大家知道岐国的人真要来了。

        拿着猪肉进了厨房，阿爹在摆弄下酒菜。赵苛把肉放案板上，阿爹默默的擦干净手，拿起菜刀。

        “阿爹，纳泽来了。你说家里的生意也会更好吧？”

        今日来的人不多，但过些天，四里八乡的人都会来吕村。

        “你陪纳娃子，我来做肉。苛儿，小尾她娘和我说了……”

        阿爹比往常健谈啊，对于这提亲的事赵苛没多想。他家祖上是岐国那边过来的，爹娘念叨过。小时候没当回事，眼下却让他有了些许兴奋。

        赵苛回到饭桌边，纳泽兴冲冲在桌上摊开告示。闵忠抱怨几句不该把大家伙看的东西私自带走。但他的音量哪里比得过纳泽。

        赵苛在桌上放了三个芭蕉叶裹的饭团，目光放在这张他看过好几遍的告示上。

        三日后于升龙台恭请诸位试灵。资质优越者可进入虎珍院，待遇优渥。

        很简单的几句话，老人和孩子们看热闹，年轻人们跃跃欲试。他们仨自然不能免俗。

        纳泽大口喝酒，拿手抹嘴，先傻笑一阵，俩眼冒光的看他们。

        闵忠没喝，幽幽的问：“你们真的要去吗，村外看守升龙台的老头子激动的死过去了。虽然是好事，可村里人太入迷了吧。”

        “那是他该寿终正寝了。关别人鸟事。念书的，你家里不也巴望能出个灵师吗。”

        闵忠报以慈爱的目光，慢条斯理的剥饭团：“话是这么说，升天司那是啥地儿啊。我家长辈说过，挤破头进去才是九死一生。被灵反噬的，出去办差被打死的，同僚比试挂了的，去龙城见龙死半路的。”

        “我呀，宁可被打死，也不想哪天被野猪拱死在山上。反正我家孩子多，我爹妈不缺我一个。赚了银子来，够我家吃好几辈子呢。书生，你家里说过升龙司薪俸怎么样？”

        赵苛嚼着甘蔗认真的听。

        “是升天司，咱这地儿的升龙台也不是正宗的。天下只有祖脉龙城里的才是升龙台。那是天定的。嗯……二十多年前，入门的灵师月俸二十两银子。”

        赵苛不由自主做了个拨算盘的动作。

        纳泽喝了一大口，并未太开心。二十两银子，不到三头猪的价钱，这告示上骗人的吗。

        “是不多，有的人啊，就卡在这一关。有了根基，找不到合适的妖魂。冒险一试，当场暴毙。害怕了的，不敢做这认灵。在升天司里混个两年，回来当老百姓了。”

        “那成了的呢？”纳泽急火火的问。

        “开始吃这升天司的饭，月俸五十两。我那位长辈四十以后做到了正下品，就可以拿到上百两……”

        “哎呀我去，那还等什么。那可比我爹挣的都多。赵苛，跟我一块儿去试试。反正不花钱。”

        赵苛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眼神带点飘忽：“闵忠，你家人说过，做灵师的都有啥本事？要是顶着绝后的代价当个稍微强点的人，不划算。”

        纳泽摸着鼻子看赵苛，然后是闵忠，带着丝不耐。

        闵忠不大喜欢被他们盯着，腰板不再那么直，低头喝口二冈烧：“看造化，学的不济，只会用蛮力。学的好，呼风唤雨也可以。”

        纳泽大笑：“那还等啥。我们去吧。整个村都去凑热闹，干吗不试试。阿赵你说对吧。”

        赵苛收敛了惯常的笑容：“没错，是个机会。好机会。”

        盛满炖肉的菜盘子飞到桌上，滚烫汤汁飞溅，让这三个白日做梦的男人一起蹦了起来。

        纳泽想去抄凳子干架，闵忠直心疼他袍子，说着有辱斯文，赵苛则是庆幸肉没掉地上。

        一个姑娘气冲冲叉腰瞪他们：“你们的肉。爱吃不吃。”

        赵苛恼火里带着委屈：“小尾，用不着扔过来。今天客人不多，你帮忙端下饭菜至于这么大火气吗？”

        “闭嘴！喊你半天没反应。不就是张告示，看把你们勾的。”

        我看是我没同意成亲的事你才要烫死我吧，臭丫头，我才不娶你。这话赵苛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小尾系着围裙，并不长的头发梳得整齐，本来好看的眼眉有如戏台上报仇的女将军，狠狠剐他们身上。纳泽松开了拿凳子的手，讪笑起来。这混蛋，看见漂亮女孩就这德行。

        旁边的酒客中传来几声哄笑，显然这相亲的事不止赵苛和阿爹知道，小尾她娘肯定传的全村都知道。

        赵苛赶紧毕恭毕敬的弯腰鞠躬：“老姑奶奶，剩下的活儿都给我，您先歇着去。”

        果不其然，小尾踢到他小腿上，在赵苛的叫痛中回了厨房。

        纳泽抹干净脸：“阿赵，你真是不知福。我要是有这么个婆娘，灵师都不当。”

        赵苛白他眼：“我才不要，哎？刚才说哪儿了。”

        闵忠正收拾告示要贴回去，店外头进来一大群人。

        村里的闲汉赵括走在最前面，得意里不失讨好的和后面人讲着粗俗笑话。从他的话里可以听出这些是岐国人。他的眼神不在哪个人身上，不过更多的在外邦人身上停留。此外本村的几个裹在里面，他们稍显不自在的寻找着阿爹。

        外邦人则数量不少，头上缠着白色头巾，衣服灰白，比村里人穿的厚实。各个都背着长剑，不留胡子，头发好好的盘在脑袋上。高帮靴子走起路来很响。赵苛瞄了眼纳泽的大胡子，心想岐国人的穿戴，他是肯定不会认错了。

        啥叫穿金戴银啊，只见外邦人里簇拥着某位。白衣黑剑，身形修长，戴着斗笠。衣服上绣着金线，手上的扳指想看不到都难。

        这人一落座，赵括马上叫着阿爹把最好的酒菜端上来。那人摘了斗笠，露出张白净的脸来。不同的是他额头上戴了个银箍。

        不是灵师，那就是来参加试灵的？赵苛点着手指。岐国升天司高手如云，眼界高，入选标准也高。有的想给孩子谋个灵师职位的，会来北国。好歹北国也有当年顺国来的灵师，岐国的官府承认他们的推荐。这里钱给的多，总能混张举荐信。可这公子的派头，不似瞎混的那种。

        闵忠没理睬这群人，脸色不好看。

        这下店里大半位置都坐了人，赵苛说了句我去帮忙，离开座位进了厨房。叫醒趴灶台边的小尾，这丫头还老大不情愿的。

        “阿爹，外头来了岐国人，只想要吃点拿手菜呢。我先招呼下。丫头，温酒。”

        “哼，不是来吃白食的吧。我听见赵括的声音了，和他在一块儿的能是什么正经人。”

        “别瞎说，这是大主顾。谁不知道赵括喜欢巴结有钱人。咱村子运气好，五年一回的试灵落在我们村，一条狗去村外转转都能遇到贵人。哎，把平时村里办婚宴才买的酒拿过去。”

        赵苛发现阿爹已经准备好了不少的菜，此时坐角落里抽烟。他没奇怪，阿爹就这脾气。事情可以做的利落，但绝不凑热闹。

        双手端满盘子，他飞快的回到桌椅之间。把新鲜的菜肴放到那位公子面前。

        照例的介绍下菜品，那公子端坐着，看的正是阿糯，就是守台人家那位。赵括倒没捞到同坐一桌的待遇。

        “酒马上就来。我们这的酒啊，可是甜的，喝了能去暑呢。”

        赵苛忙活完，回到那两人面前。

        纳泽在喝第二壶酒了，直勾勾的看了半天憋出句：“他老子的，这么阔气。那剑上还镶宝石。”

        赵苛示意他小声点。

        “岐国人嘛，啥都比咱高一等。听说啊，咱北国皇帝见了他们特使还得站着行礼呢。”

        纳泽：“切，有本事他们去见饕餮神君，还不都得趴地上磕头。这不是他们地盘。”

        赵苛喝着刚上的温酒，自嘲的笑：“说来说去，都是神君做主。纳泽，闵忠，三天后我们去参加试灵。不管咋样，难得的事。”

        闵忠淡淡说了句：“我先回家了，你们聊吧。”

        等他出门，纳泽嚼着猪肉问：“那小子是生气了吗？他啊，老是这么古板。”

        “谁知道呢。读书人的脾气吧。他要是肯去村长那里帮忙也不至于过的清苦。”

        俩人继续聊着，不等酒菜吃完，邻村的卞捕快也来了。

        “赵掌柜，来碗大的。可累坏我这老骨头了。”

        卞捕快四十出头，头发剃的很短，身子有些发福。那身捕快的衣裳湿透不说，还散发着说不清的味儿。好像在猪食槽里打了滚。

        “卞叔，您这是哪儿溜去了。”赵苛嬉皮笑脸的提着酒壶迎上去。

        “少拿我打诨，你是不知道，为了开道我们三十个从早开始除草挖石头。我这手多少年没磨出过泡了。”

        那边纳泽吃饱了饭，在衣服上擦去了油，也回去了。

        小尾从厨房出来，缠着卞捕快问这试灵的事。赵苛看到那位公子身边那些人一滴酒没喝。啧，真是浪费啊。

        卞捕快整碗酒下肚，把刀放桌上。对着赵苛和小尾絮叨起来。什么上头拨下来白银都进了县太爷腰包，村里还得自己掏银子办这事。村里年轻人像鸭子一样凑一块儿惹是生非啊，明儿要借用村民牲口运行李之类。全然没在意那些岐国人。

        说的高兴了，他指了指外面。赵苛稍微探头，酒铺外大车上放了不少牲畜尸体。

        “呀！卞叔，这是怎么弄的。”小尾捂着嘴，她是没胃口吃饭了吧。

        “给升龙台上祭品剩下的。喝，你们是没看到，那血都糊满了。那场面，我说不出来，反正我是没见过那么邪乎的。”

        “店家，结账吧。”

        那位公子微微侧头，在对他讲话。

        赵苛蹦了起来，跑过去伸手，不等他报价钱。某个岐国人放根银条在他手里。好沉，比他见过的所有银子都重。他低头道谢，退到一边。这群人依次离开。

        赵苛反复掂量这银条，分量十足。

        “卞叔，这些尸体，就扔了吗？”

        “得挖坑烧掉再埋了。灵师吩咐过，不能留。”

        “哦。”

        这外头的人，外头的事，真是有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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