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龙马的一天，从早起、还要吃不喜欢的西式早餐开始。

        “妈妈！”龙马刚想跟母亲抱怨两声，叫来的却是表姐菜菜子：“叔母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有个会要开吧。”她给龙马倒了杯牛奶，看龙马一脸不满意，笑了：“下次我给你做日式早餐好不好？”

        旁边的卡鲁宾“喵”了一声，吸引主人的注意力。它叼着龙马送的逗猫棒，趴到龙马的网球包上。这只小宠物是龙马的心头好，虽然有时候有点任性，但是只通人性的聪明猫猫，菜菜子一招呼，它就放下嘴里的玩具，跑去吃早饭了。

        龙马在吃早饭的时候，顺便复习了一下英文小测的内容。这对从小在美国长大的他来说，真是小菜一碟。看时间有些紧了，龙马赶紧咽下最后一口面包，匆匆地把书丢进包里就走。

        卡鲁宾追了出来，龙马也没在意：“卡鲁宾！快回家去，我放学回来再跟你玩。”路上遇到桃城，还搭了个顺风车，心想卡鲁宾肯定自己回家了。直到训练完回了教室，准备上英语课，龙马才在包里发现了卡鲁宾跟着自己的原因——逗猫棒。

        英语测验很简单。龙马答得差不多的时候，往窗外瞥了一眼，又看到那个熟悉的小猫影子，他忍不住站了起来，还被英语老师问怎么回事。

        一直到午休时间，龙马都盯着逗猫棒神不守舍。那是卡鲁宾吗？家里离学校这么远，它怎么会来……它会迷路吗？会遇到危险吗？万一遇到那种流浪的恶犬或者好事的小孩怎么办？堀尾来找他吃饭，他也心不在焉，只想赶快吃完去找卡鲁宾。小坂田和龙崎还来找他，展示樱乃新做的夹心蛋糕。他想起卡鲁宾爱吃奶油，于是拿了一块，顺走了阿桃学长的蓝莓汁，出门去找卡鲁宾。

        青学要说大也不大，但是能藏一只猫的地方还是挺多的。他直接翘了下午的课，找了很久，仍然一无所获。直到差不多到社团活动的时间，他终于想起明天就是都大会，于是失魂落魄地向社团更衣室走去。桃城发现他的异常，跟龙马聊了聊，最终提供给他一个信息：“我有同学说午休的时候在天台看到一只白色的狸猫，该不会是你的猫吧？”

        桃城说完，回过头去，发现龙马握着逗猫棒的手都抖了，双目圆瞪：“我、我去楼顶看看。”

        “等等！”桃城拽住龙马，“她们都是午休的时候看到的了，而且它已经下楼逃跑了，肯定不在那里了。”

        “可是，它应该还在附近的什么地方……”

        “拿着。”桃城掏出自己的自行车钥匙，“骑我的车去找，看看从你家到学校的路上有没有。放心吧，猫比人会找回家的路。”

        “别担心了，快去找它吧！”桃城把钥匙塞到龙马手里。龙马谢过桃城，飞速向外奔去。

        “龙马君！”刚要出校门，一道熟悉的声音就把龙马叫住了。“你怎么没去训练？”

        是宁。龙马记得，她这两天一直没来网球部训练，据说是感冒了不能剧烈运动，每天晚上都去医院打点滴。此时，她眉间仍残存着病色，脸庞有些苍白：“看你匆匆忙忙的，出什么事了吗？”

        “我的猫丢了，我要去找它。”龙马回答完就想走，却被宁一把拉住：“龙马君，你先别冲动，猫会到处跑的，要去找的话不急在这一时。你跟我说说前因后果，我跟你一起想想办法。”

        龙马把卡鲁宾早上跟着他来学校的前因后果，以及他在英语课上的发现、阿桃学长提供的信息都跟宁说了。宁又问了他家猫叫什么、是什么品种、有什么特征和习性。“原来是这样……这样吧龙马君，”她调出电子地图，“你看，从学校到你家之间这条路，跟到我家之间那条路有一定的重合。”她用指尖点了点两条路的一个交汇点，“你先带着我从学校往家里骑行，两个人两双眼睛，或许能找得更彻底些。然后，如果到这里还没找到卡鲁宾，你就继续往你家骑行，顺便看看卡鲁宾是不是自己回家了；我就回自己家，把我的狗牵出来，看看能不能通过逗猫棒的气味找到卡鲁宾。如果再不行，我们就报警。你觉得可行吗？”

        “行，你跟我来。”龙马一把抓起宁的手臂，往桃城停自行车的地方奔去。

        “上来！”龙马单脚撑地，对宁一招手。宁利索地跳上了后座，与龙马背靠背：“龙马君，你只用帮着喊卡鲁宾的名字就好，不要回头，不然容易出事故！背后有我帮你看着。”

        龙马开始踩起了脚踏车。载着一个跟自己身量差不多的少女全速前进，并不是很轻松，少年全身都在用力，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皮下燃烧的热量和蓬勃的肌肉。当然，现在两人都无暇顾及这点了。已经是下午，太阳已经向西，今天天气也不好，阳光已经没那么强烈了。宁虽然坐在后座，但一边要寻找喜马拉雅猫的踪影，一边还得稳住自己不要摔下去，也不轻松。

        “还是没找到吗？”到了约定好的分别点，随着龙马一个急刹车，宁也蹦了下来。“没有。”龙马沮丧地摇头，紧紧咬着嘴唇，露出了惶恐的神色。肩上，一只温暖柔软的手搭了上来：“别慌！卡鲁宾还等着你找到它呢，如果你不能保持冷静的话，就没办法思考了。我先走了，你也快回家吧——半小时后我们还是在这里集合，如果取消计划，记得给我发短信，别忘了！”

        龙马骑车回家，在家里兜了一圈，发现还是没有。卡鲁宾的食碗还保持着早上的样子。他不敢耽搁，赶紧冲向院子里的自行车，一路骑到集合点。宁牵着一只阿拉斯加犬赶来了——它穿着简单的黑色背带，身姿威猛，冰蓝的眼睛略显冷酷。宁似乎也是跑来的，气喘吁吁，嘴唇都白了：“把、把逗猫棒给我。我牵着闪电，你推车跟着就行。”

        闪电嗅了嗅逗猫棒，在原地转了两圈，最终锁定了方向，小跑向前。两人跟着它，不算费力。龙马和宁回家路线的交点不近闹市，路的两旁都是低矮的独栋小楼，黄昏的暮色笼罩这片街区，显得十分宁静。闪电显然没打算在这片居民区停留，而是往城市更外圈跑去。

        “再往外走就是工业区了。”宁环顾四周，民居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仓库。到其中一个仓库的门前，闪电停了下来，在空气中嗅闻，踌躇片刻，在原地叫了两声。

        “就是在这里吗？”仓库的大门虚掩着，龙马找猫心切，停下自行车，先一步走进去，宁紧随其后。空气中弥散着浓稠的橡胶味，还有些许粉尘，宁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

        “卡鲁宾？”龙马试探性地呼唤。回应他的只有自己的回声，他便不再尝试。卡鲁宾大概是不在这里吧……那就出去吧。

        然而此时，身后的门突然传来巨大的声响，门口透进来的几束阳光彻底被隔绝，室内陷入黑暗。“等一下！”宁向出口处跑去，却因为地形复杂，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但她知道，再跑过去拍门也是徒劳——门外传来了卡车发动的声音。卸货员离开了。

        龙马握紧了拳头，恐惧浮上心头。刚才门外那辆卡车，应该就是闪电追到这块来的原因。进入这个仓库时，他就发现，这是用来储藏运动用品的库房，而刚才那辆货车所运输的，就是他昨天刚换上的球拍胶带，还带着一股未经使用的气味。今天逗猫棒在他包里放了那么久，早已染上了胶带的味道，大概是把卡鲁宾的气味都盖住了。于是，闪电错误地以为，这个仓库就是他们要找的地方，顺着运输胶带的卡车的气味，把他们带到了这里。

        在龙马思考的同时，宁已经检查完仓库门。她沮丧地顺着铁门滑下，屈腿坐到地上：“不行，打不开。”

        这一块人烟稀少，被路人发现的概率几乎为零。她掏出手机，试图打电话求助，然而信号很差，就算播出去也很难拼出一句完整的话。龙马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亮光摸过去，坐到她旁边：“试试发短信，让外面的人帮我们求助也行。”

        两人都拿起手机，一次一次地试着发送信息。虽然每次按下“发送”按钮，最终都会跳出“发送失败”的提示，但这也是两人唯一能做的。闪电也没闲着，每隔一段时间就高声吼叫两下，看来它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通人性的狗狗也在尽力帮着主人。

        虽然看不见外面的天色，但龙马清晰地知道，天已经黑了。不知道卡鲁宾回家没有……在又一次发送失败之后，身边传来了轻轻的啜泣声。女孩明显是在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不想被人发现。龙马一时震惊，忍不住用手机屏幕的光照了照宁的脸，被宁用手臂挡了一下，但仍能瞥见颊边的泪水和通红的鼻尖。

        “那个……”龙马反应过来，熄了屏，顿时感觉有点手足无措，“你别哭了……”话音刚落，宁又被空气里的灰尘呛了两下。

        “龙马君，真的很对不起。我应该想到更好的办法的……我应该早点想到闪电会被其他东西干扰，在它往不对劲的方向去的时候就意识到的。或者，一开始我就不应该让你带上我一起回来，你一个人回来找没准会更快一点……总之，不管什么都比我现在的选择更好。抱歉，龙马君，不仅没找到你的猫，反而变成现在这样。”宁的语声带着鼻音，倒有点符合十二岁小女孩给人的印象了。不过，这好像不太正常……龙马伸手抚向她的额头。果然，大概是夜晚风凉，她还没穿外套，宁又发烧了。

        龙马一向不会说漂亮话，现在面对状态不对的宁更是应付不来，在自己的网球包里翻了翻，拽出自己的正选外套，给她披上：“先别说这个，你自己的状况你都没发现吗？”

        宁的抽泣声小了。她微微低下头，在外套里轻轻地吸了一口。洗衣液的香气混合着若有若无的少年体温，比橡胶和灰尘好闻多了。

        “谢谢你……”明天就是都大会了，她现在感冒才刚痊愈，可不能复发，否则会影响比赛。想到这，她擦干眼泪，把衣服又裹紧了些，“对了，龙马君，你刚才骑车应该有出汗，记得处理一下。哪怕是抵抗力好的人，吹了风也很容易重感冒的。”

        龙马应了声，从包里掏出毛巾。本来是为了下午的训练准备的，结果出了卡鲁宾的事情，这些也没派上用场，正好现在用了。

        两人并排坐着，一时无言。龙马听着黑暗中规律的狗叫声，和宁搭话：“你家狗挺乖的。”

        “对，闪电从我很小的时候就陪着我了。”宁在黑暗中抚摸狗狗顺滑的毛发，“我爷爷送我的生日礼物。龙马君的卡鲁宾……你也很爱它吧。”

        “是。”千言万语也比不上这一个字。自从它在龙马十岁时来到他身边，他们就朝夕相处，龙马无法想象没有卡鲁宾的日子。

        “抱歉……”

        “别再说了，根本不是你的错。”

        宁沉默了。虽然都是不说话，但龙马感知到，这不同于她平日聊天时见好就收地结束话题。她是在真切地悲伤，因两人在她的指导下落到这般境地而深深懊恼而自责。

        平日里，她总是滴水不漏，从来不会把自己落到尴尬的境地。百褶裙每一条褶皱都熨烫得锋利笔直，发尾不会粘上一点点路边的灰尘。而现在，因为发烧判断力下降、脸上挂着眼泪、在仓库门口席地而坐的宁，确实是她难得的脆弱一面。怜惜，对现在的越前龙马来说，还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他只是觉得，好像之前那种把他四肢百骸全部填满的焦躁都能暂时放到一边，他只能轻手轻脚地行动，不要惊动了她。

        夜更深了。龙马已经收到桃城的信息，说已经把卡鲁宾送回家了，心里的一块巨石终于落下。可惜的是，信号还是不稳定，他试探着发了几次信息，都没有成功。宁经过适应，终于算是冷静了下来：“家里人看到我们这么晚还没到家，会来找的。闪电的项圈里面有定位发射器，我哥应该会注意到，再等等就好。”

        “这个好方便。”

        “龙马君需要的话，下次过生日或者什么节日，可以送你一个。”

        “卡鲁宾不一定愿意戴。它不是那种……”龙马瞥了一眼闪电——它早已经被宁示意停止吠叫，现在在休息，“很听话的性格。”

        “嗯哼，肯定是龙马君惯的。”

        龙马轻哼一声，倒没否认：“它跟我亲，这就够了。”

        “是、是。”宁结束了这个话题，伸手在包里摸索，“话说龙马君，你肚子饿吗？”

        宁一提醒，龙马的胃立刻“咕噜”一声。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应该是饭点了，可惜两人被困，还没能吃上饭。

        “我包里应该还有一点巧克力——啊，找到了。”宁夹住了它的包装，将它从包里取出来。龙马听着她在黑暗中撕开包装纸的声音，判断出，这块巧克力的体积并不大。

        宁把它对半掰开，拿起其中一半，递到龙马面前：“喏，给你。”

        龙马刚刚接触手机屏幕的光，双眼还未适应黑暗。巧克力颜色太深，他看不真切，只能看见宁洁白的手臂横在眼前。他只好伸出手，顺着外轮廓摸索，尽力克制着不碰到她，蜻蜓点水地擦过皮肤，反而让宁感觉有点痒：“那个，我喂你吧！”

        龙马不敢动了。他感觉，少女白玉般的手慢慢地落到他鼻尖上，然后缓缓往下，终于找到了他的嘴。他跟着张口，那块巧克力便被送了进来，似乎还带着余温和按出的指印。他还在恍惚，女孩又开口了：“这一块不算小，一口可以吗？”

        “啊，不用你帮我，我来就好……”龙马咬住巧克力的一角，自己伸手扶住了外面的部分。耳边传来了抽纸的声音，龙马的脸颊忍不住微微发烫，忍不住想到融化的巧克力流到她指尖的样子。然而，这种气氛之中，身后却突然传来巨大的响声——卸货员打开了仓库的大门。

        三人面面相觑。卸货员扫了一眼两人，便断定了他们是找刺激、偷溜进来约会的小情侣：“你们俩，要去探险就去鬼屋里约会去，别跑到这边来啊！快走，我要干活了，你们现在离开，我就当没见过你们两个。”

        来不及在意卸货员的态度，宁拉着龙马，快速地道了声歉，就从仓库里跑了出来。闪电自己跟了出来。检查了一遍随身物品，确定没有遗漏之后，两人踏上了回家的路。

        到要分开的地方时，宁突然开口了：“龙马君，有一件事，你务必要答应。”

        “怎么了？”这么重的语气，宁真的很少用。

        “今天在仓库里的事情……”宁的脸颊绯红，“请你完完全全地忘掉。”

        她说完就牵着闪电跑走了，龙马望着她有些仓皇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个拽拽的坏笑：“我可没那么容易忘掉！”

        “假装忘掉也行！”她回头喊道。

        “不会假装，就是没忘掉！”

        “……龙马君！！”

        “就这样，走了！”龙马朝那边挥了挥手，留给宁一个背影。他骑着车往家赶去，耳边风声呼啸，他的笑容渐渐越来越大。

        龙马回到家之后，抱着卡鲁宾撸了好一会儿，顺便低声教育它不要再乱跑。卡鲁宾“喵呜”了一声，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明天就是都大会了。前方还会有多少挑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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