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冰天雪地里，萧念始终规矩地站在殿门外，一动不动。直到风雪骤停，日头升起，暖融融的阳光落在她的冻僵的脊背上，总算不那么冷了。

        东南方向的丛云峰上，风回自萧念上华通峰起就一直远远观望着。这姑娘属实奇怪，这样冷的天气，姚上章怕不是还在梦中，即便要谒见何必天不亮就上来这么干候着？

        莫不是犯了错负荆请罪来了？

        风回一套心法温习过后，萧念仍是等在外边，半分不曾动过。她的发丝肩头都落了雪，这会日头起来，雪化了身上湿透了可不好受。

        他知道姚上章不是贪睡的，只能是故意晾着她。她也是傻，不知道动一动把身上的落雪拂去，自找罪受。

        想到此处，华通峰那头的门也开了，里边走出一个小童将萧念引了进去。

        “让你久等了。”殿中立着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他背对着萧念，苍老的声音中是一派漠然。

        “不敢，弟子今日前来是有一惑求师父代为解答。”萧念恭敬地低下头。

        师父不乐意见她，在这多待一会儿对她何尝不是煎熬。于是她每每来华通峰都是这样不多寒暄，开门见山，话说完了她也就可以退下了。

        萧念的余光瞥见姚上章走到座上正对着她坐下，朝着她微微颔首。

        她暗自长舒口气，道：“弟子近日一直埋首于玄明经最后一籍，研习多日始终不得要领，静坐之时总是悟到中段就自然清醒，似有什么东西在其间阻拦。还望师父指点迷津。”

        她话说完，半晌未等到师父回答。她看不清师父是何神情，怕他责怪她悟性太差，不由得紧张起来，垂首僵着脖子如同等候发落。

        那厢姚上章沉默许久终于询问道：“你已习至终册了？”

        这与萧念想象的问话不大相同，她茫然地点点头。

        上首的姚上章又开始静默不语，萧念自然不敢不快，又等了好些时候才盼到他开口：“你既已习至终册，为师已然帮不上你什么。这玄明经最后一籍只得靠个人悟性，悟不出便是你与它无缘。我能教予你的只有这些，你回清晖院好好修习去罢，往后不用再上华通峰来了。”

        萧念闻言蓦地抬起头：“师父，可是……”

        姚上章打断她：“不必多说。一年后即是你父亲与我约定的日子，你若学得快，提前回萧家也可。若一年后还突破不了这一层，那就到这罢，不必强求。玄明经你已习得大半，足够了。”

        萧念呆怔着说不出话来，她原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以至于师父不愿再见她，原来还是因为父亲的缘故。师父说得不错，自她入门第一天就特意提点过她，修习术法靠的多是天分，而非勤勉。若强行修炼忘了本心必将适得其反。

        如今同样意思的话又与她说了一遍，她再不明事理也该懂了，萧念苦涩地点点头。她只是不甘心，她一直想着做到最好再回萧家，让父亲引以为傲，让阿鸾安心养病……

        没关系，不是还有一年么，只要万分之一的可能她都会去试试。

        姚上章将目光从萧念身上移开，眯着眼看着紧闭的殿门，神色复杂。在萧念咬牙点头的那一刻，他已经猜到她心中所想。

        这时殿外小童来报，稚嫩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师尊，风回师兄在外求见。”

        只一瞬座上的姚上章就恢复如常，应允道：“领他进来。”

        九黎剑宗的风回？灵阳日日在她耳边念叨，萧念虽不爱听，这会忽然能见着真人不无好奇，她懂事地退至一旁直直盯着殿门外。

        待终于见着来人，萧念一颗心立马悬了起来，脸色变了又变，精彩纷呈，巧啊，真是巧。她当即后悔不该一时任性开罪了人，谁知道往后会是哪路神仙。

        风回踏进门第一眼也瞧见了她，他同样意外，原来呆站在殿外自讨苦吃的傻子是她。相比于萧念他却是处变不惊，大抵是萧念自觉心虚，气势上就落了下乘。

        与他的目光短短相接一瞬，萧念就别开脸调整心绪。这人该不会因为自己一时冲动动了手，就向师父告她一状罢？

        风回很难将她这幅恭顺的模样与那日伶牙俐齿得理不饶人的女子联系在一起，好在他没有如萧念想的那样睚眦必报，而是谦逊道：“晚辈见过师叔，不知这位是？”

        他大方看向萧念。

        躲不掉了。萧念勉强挤出个笑容，想来不会太好看。

        “这是萧念，我座下徒儿。”姚上章淡淡道，转而对她说，“阿念，这位是九黎剑宗的风回，穆宗主与我师出同门，你喊他一声师兄也无错。”

        被师父点了名，萧念无奈，硬着头皮憋出一句：“风回师兄好。”

        区区五个字，却叫风回从中听出了迫不得已忍辱负重的味道。不过他不介意，默认收下了她的问好，带着笑意一点头，回了一句：“萧师妹。”

        萧念当即头皮发麻，不动神色地深深吸了口气。

        又听风回对姚上章说起来意：“东岭异动已经查明，是天宝阁看守不严放了凶兽作乱，如今在长明宗的地头上天宝阁无从动手便派了人来疏通，还请师叔指示。”

        萧念一听就明了，天宝阁的意思显而易见，往好了说是疏通，实则是知道长明宗不会放他们声势浩大地进山捉兽，便顺理成章把烂摊子丢到长明宗头上。横竖祸乱的不是他们，姚上章是不收拾也得收拾。

        而风回前来上报，大约是做好了一人接下这重任的准备。听着就不是什么好差事，不知是哪个贪生怕死的兔崽子求了他来通报。

        她都懂的道理姚上章自然了然于心，他恼怒地一拍扶手，气道：“这帮不争气的东西！此事你莫要独揽下，既是凶兽便可结阵捉拿，你从内门中挑些人带去，就当历练。你从旁指点，能不出手是最好。总让他们躲在宗门里纸上谈兵，遇事就躲像什么话！”

        萧念顿时一阵幸灾乐祸，师父他老人家不通人情，不知这样得罪人的事最难做，让风回一一点人上阵，估摸着还不如叫他一人去降兽来的轻松。

        “是。”风回应下，扫了萧念一眼，将她的快意的样子尽收眼底，觉察到此萧念很快收了嘴脸，预感不妙。

        “都回去罢。”姚上章满意地挥了挥手，又补了一句，“阿念，为师与你说的你要记好。”

        “徒儿记得。”萧念嘴上应好，心底怅然。

        她先风回一步出了大殿，自打见了他之后诸事不顺，还白白让人占了便宜，真是个灾星，离远些好。

        然而这颗灾星好像不打算这么放过她。萧念快步下山之时他就如影随形地追来，她装作不知晓，自顾自地走，终于听见他在身后叫道：“萧师妹。”

        萧念脚下一绊险些滚下山去。她在师父跟前逢场作戏，他该不会当真了？

        他之后的话成功打消了她这离奇念头：“当心脚下。”话里带笑，八成是在笑话她。

        萧念忍下，心平气和地回身问：“风回师兄有话快说罢，我赶着回院里用饭。”

        风回站在高处低头看她，笑着说：“师叔指了我领人捉兽，想来是个极佳的历练机会。我来此不久识得人不多，萧师妹你是一个，不知你可否赏脸随我去东岭一试？”

        他倒能顺杆爬，把主意打她头上来了。听灵阳的话，在这长明宗里谁不认得他这么个人物？还识人不多，忽悠谁呢。

        风回一番话说得客气，知晓了他身份，萧念便是再不情愿也得做好表面功夫，客套推脱道：“凭风回师兄在我长明宗的名望，届时定是一呼百应，哪怕无人同去。不缺我一个。”

        她话说出口就变了味道，然这实则是她的真心话，一呼百应或许夸张了些，但灵阳定是第一个自告奋勇的。

        “萧师妹是有什么顾虑？”风回状似思考，“是怕那凶兽太过凶悍，有去无回？若是如此萧师妹大可不必担心，师叔将此重任交由我，我必会护你们周全。”

        他在说什么？

        萧念顿时炸了毛：“风回师兄好大的口气。不过一只牲畜，有何可惧？届时别求我护你周全才是。”

        她最厌烦的就是他这幅自以为是的模样，就像在清晖院里时他高高在上地指点她如何念静心决。她苦心修炼十几年，除师父外还从未被人质疑指点过，万事都能容忍，唯独这个不行。如若可以，她恨不得在此就与他切磋一番，让他长长记性。

        “好，七日之后卯时丛云峰脚下再会，萧师妹若有相熟之人也可一同带来，千万别忘了。”风回得了信不给她回绝的空当，抛了话抽身离去，一眨眼就消失在她眼前。

        什么意思？显摆他身法高明吗？

        萧念冷哼一声，仿佛在同他较量一般施展身法飞速回到清晖院。途中阵阵疾风吹得她逐渐冷静下来，坐下后她才发觉不对——自己似乎着了他的道。

        她怎么就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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