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这东西……”萧念就是再迟钝也醒悟过来，她坏事了。

        怪不得它断了两只臂膀还活力十足，风回不伤它要害不是因为不想，而是不能。

        胸前的黑血止住后，它浑身开始腾腾地往上冒着黑气，宛若置于烧开了的大锅中炖煮，散发出一股不可描述的气味，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气息，缓步后撤，观察着它的变化。

        萧念愣怔之时，风回一把拉过她下了树，双手摁在她肩头，郑重其事地看着她的眼睛道：“就现在，带着他们原路回去，要快。”

        “你……”

        风回用力一推她：“走！”

        萧念咬牙，头也不回地往众弟子的方向跑去，一行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困惑地看着她，听她说：“跟我走。”

        数十人看看另一头的风回，又看看眼前的萧念，还未做好决定就见萧念身形一闪跑远了，众人来不及犹豫紧紧追了上去。

        灵阳使上全身气力勉为其难追上萧念，喘着气问：“师姐，那凶兽还未捉成怎的就先走了？风回师兄呢？回去如何同师父交代？”

        萧念脑子里乱糟糟，闭上眼就是那妖物骇人的模样，全然没听清灵阳的话。风回急着让他们回去，必然是知晓那东西不好对付，长明宗一行弟子不仅帮不上忙，留在此处怕有意外。

        他是此行中领头的，说好了要护他们周全，出了什么事自然要身先士卒，他也如实这么做了，一人挡在后边断后。

        那妖物诡怪，寻常剑矢伤不了它，反倒激得它更生龙活虎，先不说能否拿下它，他一人要如何脱身呢？还是如方才那样严防死守拖住它？纵使风回术法再高强，到底是□□凡胎，总有被耗尽精力的一刻，此去回长明宗搬救兵也要花好些时候，他一人能撑得住么。

        况且，若不是她冲动下了死手，或许他们可以一同逃回去，就不会有此危局。

        突然身后远处的山林中发出一声轰鸣，惊得萧念一激灵，背后冷汗直流。

        此刻的她格外清醒，不行，她不能就这么逃掉，因为她一时冲动导致现下危险的境况要风回一人承担，这算什么？七日前她还曾在他面前夸下海口，如今却要临阵脱逃，往后又该如何面对他？倘若他出了事，即便九黎剑宗不追究，她也难安眠。

        她必须回去。

        萧念急停下来，拉住灵阳对她道：“还记得来路吗？带大家平安回去，回去后寻师父将这里的事说清，一定快些知道吗？”

        灵阳虽平日里不着调，但在危急关头还是分得清轻重，她重重一点头，萧念放了心，转身往深山里去。

        “师姐！”灵阳感觉手上一松，前一刻还在身旁的萧念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她一路循回去，心里砰砰跳个不停，就这一会功夫风回该不会有事吧？方才看他出手不过浅浅几招，萧念摸不清他是个什么水准，眼下只希望他真如灵阳吹嘘的那样无所不能，而不是死要面子强撑着让他们先撤退。

        当她找回最初布阵之地时，那里已是空空如也，哪还有人。只余一片清晰可见的打斗痕迹，那棵她攀过的古树被折成两段，横在路中。此前那声巨响应当就是它倒下时发出的。

        萧念暂时松了口气，顺着打斗的痕迹往更深处追去。看来他应是没与那妖物死斗，而是将它引远了，好让其余人能安然出去。

        她追了许久，就是不见何时是个头，心下暗骂一句，这风回跑这么远是生怕前来救场找到他么！

        这么想着，沿路的痕迹很突兀地断了，看样子是又折了回去。

        她脑中“嗡”一声，冷不丁背后吹过一阵疾风，她凭着本能狼狈地避开，仍是被撕下一片衣角。

        萧念抚着心口，看那妖物就扑倒在她前一刻站着的位置，手里头挂着她的一块衣料，来去无声。

        萧念一惊，它的手……又长出来了？

        那妖物不知疼痛，摇摇晃晃地重新站起来，她看清了，它那本被她一剑洞穿的心口也已长出新肉来，完全愈合，原本无任何神采的双眼此刻正若隐若现，微微闪着蓝光，似有些蛊惑，叫人不敢与它对视。

        她心神一凛，别开眼。

        “当心。”那妖物几乎没有前兆地再度扑过来，风回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拦腰将她轻轻一带，堪堪躲过一击。

        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萧念一路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他将她带到另一处平地上随即放开了手，话里隐约压抑着怒火，质问道：“你回来做什么？”

        “嘘！”她用余光警惕地瞧着不远处的妖物，伸手要捂上他的嘴，却被他挡住。

        他陈述：“它听不见。”

        “？”萧念要收回手。

        “别动，你一动它就找上你了。”

        她的动作僵在半空中，看起来十分诙谐：“不动就没事儿了？”那岂不正好，找个舒坦的姿势坐下等救兵就成了。

        风回很快打断了她美好的幻想：“不是。”

        你耍我？她不忿地瞪着他，等他解释。

        “它靠感知灵力体察周围动静，就是迟钝了些，你若不动它得好一阵才能找到你，你若跑起来，大概是甩不掉它的。”

        算他没白在这儿与这具干尸缠斗这么久，竟还让他总结出它的行动规律了。

        “找到我了会怎样？”萧念问。

        风回贴近她，轻声道：“会这样。”

        话音刚落他故技重施，又带着她躲过一下，萧念感觉那东西锋利的爪子贴着她的发丝而过，稍近一寸就能刺穿她的脖颈。

        她惊魂未定，他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仿佛乐在其中。气得她用手肘撞他，为防动作太大她不敢使劲，看起来倒像在打情骂俏。

        为掩盖自己略显暧昧的举动，她扭头缓过一下，继而正色道：“你有法子降服它么？还是就这么同它耗着？”

        鬼东西这么一惊一乍，若是他们稍有失手一下没躲过去，就得命丧黄泉了。性命攸关的事，她决计不想束手站在鬼门关前无所作为，听天由命。

        “方才没有，现在有了。”风回打量她一眼，叹了口气，“其实你不该回来。”

        “你哪来这么多废话？本姑娘说了护你周全就不会失信于人，什么法子，快说。”萧念被他瞧得不自在，来了一段大义凛然的发言。

        风回无奈一笑，轻轻一动不知从哪变出枚平平无奇的银针放在掌中，萧念细看一会，没瞧出什么端倪。

        他解释道：“这是穿魂钉，你拿着。待会我去前边引着它，你找机会把这东西插进它的脑袋里。”

        她很想问一句这东西的来历，但这会儿显然不是谈这个的时候。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穿魂钉长成这副平平无奇的模样，拿去给坊间妇人缝衣穿线都该嫌弃它不够尖厉，要将它拍进那东西的脑袋里……得多费点劲。

        萧念小心翼翼地接过，不免羡慕道：“你的宝贝真不少。”

        风回谦逊道：“你也不遑多让。”

        她哽住，知道他说的是那柄刚犯下错的幽兰剑。

        “当心留意着。”说完他不再多话，径直掠过她，在那妖物下一次对他们出手前将它引开。那妖物等了许久终于见有目标，发了狂一般对风回紧追不舍。

        他交代的轻松，是全然信任她的意思，她自是不会让他失望。萧念发力轻松跃至高处，俯视着下方的一人一兽。风回身法灵巧，恰好在山林中有重重的草木遮掩，他便在原地来回环绕，溜得那妖物晕晕乎乎。

        为了给她制造机会他没留余力，快得几乎看不清人影，萧念总算是信了他身手非凡。

        她握紧手中的穿魂钉低下身，目光死死锁在那妖物的身上，像山林中蛰伏着的准备猎食的野兽，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将猎物一击毙命。

        等到那妖物要自她正下方穿过，她算准时机在枝丫上一蹬，将一身灵力全灌入右手手心的穿魂钉中，直冲它后脑而去。

        一切都如她想象的那样，穿魂钉钉入的那一瞬就如插入水里那般轻而易举，没有半点阻碍。手底下的妖物像是突然被扯住线的木偶，止住了动作，以一个前扑的姿势僵在原地纹丝不动。

        不愧是青冥簿上记载的第一暗器，效果立竿见影。

        萧念从它背上翻身而下，嫌恶地擦了擦与它近距离接触过的右手，总觉手上多了层抹不去的腐臭味。

        然而她还未等到风回回来好好向他炫耀一番，那妖物忽然回光返照，以极快的速度仰起身扑向她。萧念离它不过一尺，躲也躲不开，抬首正对上它幽蓝色的瞳孔，只一眼她便头晕目眩，还生出一种很玄妙的感觉……

        她无法形容，是诧异？欣喜？还是惊惧？不对，都不是，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昏昏沉沉睡过去前，她用最后一丝残留的意识颤抖着手唤出幽兰剑想挡，怪异的是那妖物在即将触碰到她的那一刻化作一团黑烟，分绕在她身周，急切地往她身体里钻。

        灵器护主，幽兰剑随即光芒大作，将那团黑烟挡在萧念身外，两相抗衡，直至它完全消散于空中，幽兰剑也随之黯了下去。

        “叮”一声，穿魂钉落在地上，通体发黑，如同被销蚀过，已然不能再用。

        那是萧念合上眼前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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