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萧念反问他：“为什么不是去清晖院？”

        风回无奈笑道：“丛云峰更近些。”

        她虽极其不愿，却还是任由他拉着上了丛云峰。此处是长明宗最高处，最为静谧，通常有贵客来时便会在此安顿，遥遥望向西北方向，就是长明宗主姚上章的寝殿。

        若说长明宗内有哪儿是她没去过的，那便是这丛云峰了。

        萧念上来就往峰顶爬去，立在这儿，所见的景致不是清晖院可比，宛如站在云端俯瞰众生。她数着长明宗高高低低的各个山头，清晰地看清曾走过的每一条蜿蜒的山道，还有平日肃穆宽敞的练武场，散在周围的食宿居所，此刻星星点点亮着灯火，唯独不见隐在林木中的清晖院。

        她略有些失望，微一抬头，就可见一抹月牙儿悬在远处的峰峦上，仿佛若是站在那头，抬手就能触到。

        只在此站一会，便觉心境开阔，她闭目感知着，直到风回走到她身后，给她递来一件外衫，轻声道：“此处寒凉，你若想在这儿说话，还是多披件衣裳好。”

        她接过，席地坐下，摸出符箓余下的两个边角给他看，问道：“成这样了，你有什么修复之法能将它恢复原貌吗。”

        “你不如叫我现学制符，重画一张。”他将那两个边角丢下丛云峰，握住她的手一翻，即刻松开，手背上赫然一道血痕。

        “没注意。”萧念另一只手覆上去擦了擦，遗憾道，“你若不在，我也能拿下他的。”

        她所在意的总是在他意料之外，他点点头：“正要去青书阁拿一册书卷，恰好遇上了。”

        “书卷呢？”

        “值夜的人不在，我一个外人，私自进去不合适。”

        “哼，怪我。”

        他只好自嘲：“是我去晚了。”

        她曲起腿，下巴搁在膝上，手指戳在地上画圈圈，等了许久不见他提方才的事，于是自己问道：“宗瑜那儿……我该怎么做？”

        他无谓道：“什么也不用做。”

        “？”

        “你当姚师叔一心闭关修炼，对其余的事都不闻不问？长明宗是他的地方，在这儿要行事，不得他的默许怎可能成？”

        她会意道：“宗瑜夜闯青书阁是师父授意的！”

        风回屈指在她脑门上一敲：“你方才听他说话，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她挥开他的手，感慨道：“以前是个勤勉用功的师弟，现在是个虚伪恶毒的小人，平日里勤勤恳恳都是装的……原来人真可以转眼就换一张面孔啊。”

        “何止一张？人都经不起诱惑，他今日敢闯青书阁，明日就敢带刀上华通峰，只要你在那儿放上他想要的东西。换而言之，你怎知他昨日没做过同样的事？姚师叔不是不知，无论是念在师徒一场，还是别的缘故，不出面处置罢了。若你今日不拦下他，真让他闯了进去，再见他时就该是看着他跪在华通峰大殿上了。”

        “这么说，我还是救了他？”

        “或许罢。以他的心思，跪在华通峰上不过是早晚的事，无须你动手，若你一定要做些什么，那便是离他远点。”姚上章尚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一个九黎剑宗的人来管长明宗的事，未免太多此一举，唯有劝萧念离远些，别被卷入其中。

        “嗯……”萧念兀自想着，此人心术不正，回去要叫灵阳别再见他为好。宗瑜若真在她面前做了什么妨害宗门之事，要她视若无睹她做不到。

        她支起脑袋，无端想起萧裕的话来，偏过头去看他：“风回，那你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对上她澄澈的目光，不知如何作答，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可以相信你么？”

        他转过头看向那一轮新月，淡然道：“不要把信任寄托于任何人身上，你只需相信你自己。”

        她有一瞬的悸动，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在往后最艰难的日子里，她始终珍而重之，不曾忘却。

        月明风清，她坐久了便舍不得起身了，他不知为何也不走，陪她静静坐着，忽然飘来一句：“萧裕是你父亲？”

        萧念正一下下捶着腿，当即停住，心里琢磨一会说道：“是啊，不过……我只是个捡来的萧家养女，上不了宗族谱牒，世人只知阑州萧家阿鸾，大约连我这一号人都不曾听过。无事，待我下山后，回家里替父亲分忧，你大约就能知晓了。”

        她原想云淡风轻地随意说两句，张口就不自觉露了馅，酸的要掉牙，又想不出话找补，索性直接将头埋到膝上，不再说话，等着他笑话她。

        看她这可怜样，他却难得地笑不出声，与她相识不算久，但他似乎已将她的性情摸得一清二楚。她自己都不曾发觉，她其实十分的要强，大约就是出身所致，除了自己无所依靠，所谓的父亲不过空有名头……所以总在他面前张牙舞爪，然而只是虚有其表，一戳就破。

        看她低着头，数缕青丝散在身后，他忽然很想伸手上去摸摸她的后脑勺，最终仍是止于脑中想想，动了动手指又握拳收住。

        “不必等你回去，我现在就知晓了。况且凭你的本事，下了山不用依靠宗族也能大展身手，所谓出身有什么关系？”

        “真的？”他的这话在她听来格外有分量，她抬首看他，鬓角发丝微乱，眸子里熠熠闪光。

        他微怔了一会，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右手，忽然不敢看她：“骗你做甚，同样的路我已走过一遍。”

        话一出口，铺垫了半会的言辞转而变得不像是在安慰她，反倒像在自夸。看他不自在的样子，萧念噗嗤一笑，不给他找补的机会，心情愉悦道：“抬举我了，我没你能耐大，还是让我安心回家继承家业罢。”

        “萧家家大业大，继承家业不比出门闯荡来的轻松。”

        她想起什么，怪异道：“对了，你为何认得我父亲？他少有出阑州，莫非你们九黎剑宗都是放任弟子在山下乱跑，不加以约束的？”

        风回垂眸，避过她的探究目光：“我向来自由，从前出山时有幸见过一面，不想萧前辈还记得我。”

        毕竟是萧念父亲，他总不好当着她的面说，你爹就是当初跟着烟雨楼玄英主持刀作恶的好同僚。

        虽说仅凭当时一面就给萧裕下这定论武断了些，但他忘不了萧裕那时站在那儿，无动于衷地吩咐梁簟月剜去那孩子眼睛的样子。

        他不知萧裕目的为何，但后来提起这人，心底浮现的就是当初那张冷漠阴毒的脸，比梁簟月狠毒更甚。他那时年轻气盛，还带着气更盛的二师弟，路见不平，动起手来也不管对面是谁，明着亮出牌子坏了二人的事，萧裕与梁簟月对九黎剑宗有几分忌惮，手上还做着见不得光的事，不得不退一步放了那孩子，与他们不欢而散。

        如今许多年过去，萧裕当初是否有苦衷他不知道，也没听闻他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或许是藏的太好无人知晓，总之无论如何都与他无关了，何须旧事重提，惹萧念多心。

        他不欲听她再追究此事，转而问她：“你习的是何心法？看你与人动手，不像是长明心法有的灵息。”

        她认真解释道：“当然。我上山来时，师父摆了两册心法在我面前，叫我选一个，我一眼指定了左边的玄明经，缘分如此。后来才知，除我之外，其余人修习的皆是长明心法，这册玄明经蒙尘已久，上一个领悟了全籍的，还是我的师祖呢。”

        这心法偏门了些，风回来长明宗时，与其余弟子一样，习的是长明心法，倒不见当时有放个玄明经在他面前供他选择，许是只有门内弟子才有权挑拣罢。

        “要不，你与我切磋试试？”萧念提起她惦记已久的事情，登时精神抖擞，只要他一点头就能立刻站起。

        他没有大半夜不睡觉和人打架的喜好，本想一口回绝，但看她兴趣盎然，满眼期待，一时狠不下心拒绝，不由自主答应了：“不许使灵力，动静小点。”

        “好！”她站起身与他隔开距离，去一旁的小树上折了根树枝，从中间断开，丢了半截给风回，“谁先被指到要害就算输。”

        “行。”

        要出手前她忽然收住：“等等，押个注如何？”

        风回不假思索：“倘若我赢了，你明日去青书阁取一卷黎州舆图，送到丛云峰来给我。”

        小事一桩，萧念开始考虑要让他做些什么，一时想不出，听他催道：“没想好就先留着罢，日后想到了再来找我取不迟。”

        这岂不是让她占了便宜？萧念确认道：“什么都可以？”

        “自然得是我力所能及之事。”

        那可太多了，萧念怕他反悔似的一口答应：“一言为定。”

        说完她手持树枝，飞身向前刺向他，他脚下不动，只动那只握有树枝的手，盯着她的动作，算准她下一刻要攻击的方位，在她的树枝要近身时挑开它，紧接着横着往她白皙的脖颈划去，四两拨千斤，动作轻而快。

        萧念后仰避开，眼前的树枝又及时调转方向，向下刺向她的心口，她如他方才那样，抬手挡住，也将他的攻势化去，再变为主动，往他的眉心刺去。

        因二人离得太近，她那截树枝又在面上，不好格挡，他被她逼地退开两步，避过此招。

        “你还想原地不动赢了我不成？”萧念皱了皱眉，不喜他明摆着放水，提步加快了速度，不再是玩闹的招式。

        风回一连往后几步，在她防备稍有松懈时蓦然出手，她身影一扭收了攻势，抓住他的手臂，制住他动作。

        他却将树枝抛到另一只手，而后出手，她只好再度跳开与他拉开距离。

        因风回此前步步在退，她这会儿再一跳，便快到了丛云峰边上。

        夜色浓重，她的下落之处草木缭乱，她没多想，一脚踩空时才发现，这一块地是凹陷进去的，不似左右有大块山石，纷乱的杂草底下其实是一片空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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