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市竞赛的效率很高，一周以后，成绩出来了。

        出成绩那天棠笑没有去看，她站在走廊上一边背书一边喝酸奶。

        好几个路过的老师满面红光，过一个就薅一下她的头，差点把她薅秃噜。

        从这种过分热情中，棠笑大概猜得到自己的名次不会太差。

        果不其然，青森一中比隔壁附属中学多了一个第一名，数学大神从未失手，另外有两个同学超常发挥。

        棠笑被陆一宁拽到公告栏，她刚好吸完最后一口酸奶，把盒子扔进垃圾桶里，这才不紧不慢的抬眼，按照首字母的排序找到自己名字。

        第一名：棠笑

        辅导教师：梁国栋周斯年

        意料之中，又有些意料之外。

        虽然两个人的名字上下排列，中间还隔了个数学老师。

        但是棠笑就是能想起笃行楼中央的巨大光荣榜。

        【全市第一】

        【周斯年】

        【棠笑】

        他们的名字和照片都挨得那样近。

        他们也曾经挨得那样近。

        在人声鼎沸的地铁站，在黑白交错的斑马线，在回程的车上。

        她忽然觉得，这是一种很不错的感觉。

        她喜欢看见自己的名字和周斯年放在一起。

        陆一宁兴奋的比她自己得了奖还高兴，勾着棠笑脖子上蹿下跳，差点成为一只尖叫鸡。

        棠笑拉下她的手，唇边温温柔柔的笑，“我去给我爸妈打个电话。”

        陆一宁在她脸上亲了一大口，“笑笑你真的好棒啊！”

        棠笑第一时间将成绩告知父母，方诚明在上课没接电话，棠真温柔说晚上给她做她最喜欢的小乳鸽。

        好容易挨到下课，陆一宁问棠笑要不要一起走，她慢吞吞的整理自己书包，对她说道，“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

        “好哦。”同桌和她道了再见，很快离开教室。

        棠笑背起书包，下了楼梯。

        高三和高一的下课时间不同，他们还有第四节课。

        趁着大课间，棠笑走到高三一班，探头张望。

        几个眼尖的看见她，起哄声连绵不绝。

        喊得却不是周斯年，是另外一个学长。

        学长名叫蒋嘉则，见她来了，将手头正在做的英语卷子一收，起身出去。

        “学妹。”

        棠笑想等周斯年，但是别人和她打招呼，她没道理晾着人不搭理。

        她乖巧的应道，“你好。”

        “先恭喜学妹。”

        蒋嘉则笑得很温和，他和周斯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长相，气质也大相径庭，他像温和的月，而周斯年是无法被直视和接近的太阳。

        他戴着一副银色的无边眼镜，惯性用指节抬着镜框，“上次学妹的数学周测成绩，还让我捏了一把汗。”

        棠笑仔细回想了下上次周测，她还觉得自己考得不错。

        但是她没有这样说，只是点点头，“我运气好，题都做对了，而且，周学长教的也好。”

        “是么？”听不出什么意思的反问，蒋嘉则还是笑着，目光却落在棠笑身后，“不知道学妹这周日有没有空？”

        棠笑不太擅长拒绝，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会不明不白的邀约，当即“啊”了声，眉间显出困惑。

        蒋嘉则解释道，“是这样，周日有个教学活动，我们这还缺一个人，想问学妹有没有空？”

        这个教学活动棠笑听过，大概是和青森各个高中的尖子生进行学术探讨，交流心得。

        但是她想问的却不是这个。

        鬼使神差，棠笑问，“你们缺一个人，是因为周学长不去吗？”

        蒋嘉则笑意不变，“对的。学妹连这个也知道。”

        棠笑没想到周日有这么重要的事情，但是从那天周斯年回答她的口气，应该是准备推掉。

        她纠结起来。

        但是她还没纠结两秒，一个高大身影将她罩入其中，熟悉的味道沿着肌理漫上鼻息。

        周斯年在她肩上虚虚搭着胳膊，挑眉笑道，“不好意思了班长，我学妹没空。”

        棠笑回头。

        已经是深秋，他还穿着短袖的衬衣校服，前领开了一口纽扣，她一眼就看见那颗小小的黑痣。

        不知道是不是棠笑的错觉，她似乎觉得蒋嘉则的语气里多了一分愉悦，“要不这样，我们中和一下，你带着小棠妹妹去行吗？”

        就一会儿工夫，蒋嘉则对她的称呼都从学妹变成了小棠妹妹。

        周斯年没有松手，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倾在棠笑肩上，修长又笔直的双腿叠着，要笑不笑的模样，“好咯，我帮你问一下小棠妹妹。”

        妹妹两个字阴阳怪气，棠笑正想叹气，那边吊儿郎当的声音落下，“棠小兔，这顿饭抵你蒋学长一顿忙行吗？不行的话，下次我请回来，地址你定。”

        棠小兔。

        蒋嘉则扬眉，果然。

        “好吧。”

        棠笑觉得能和青森市这么多尖子生交流学习心得，当然是一件好事，她应下来，乖乖巧巧的模样，“谢谢学长邀请我。”

        蒋嘉则见事情完毕，不再多留，温声道，“小棠妹妹是来找斯年的吧？”

        棠笑点头。

        “那你们先说。”

        蒋嘉则摆摆手，回了教室，一直在窗边探头张望的同学哗啦啦围过来，扯着嗓子问，“怎么样啊怎么样，你怎么没和周斯年打起来？”

        他伸手推开一个人，失笑道，“我为什么要和周斯年打起来？而且——”他扫过一圈，眼底含笑，“太闲了？卷子都做完了？”

        众人唏嘘，作鸟兽散去。

        长廊只剩棠笑和周斯年，她仰头看了好一会儿顶灯，觉得高三的灯似乎要比高一的亮堂许多。

        照得周斯年肤色冷白，唇边笑意深了一些，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怀好意。

        “找我什么事？”

        棠笑将他的胳膊拽下来，往后退了一步，刚刚他故意贴着自己说话，呼出的热风扰得耳尖发痒，“我来是想和你说，我考第一名了。”

        周斯年扬眉，没有意外的意思，“不错啊，真没给我丢人。”

        棠笑歪歪头，“就是想来告诉你一下，好了，你们还有课，我得先去吃饭了。”

        刚走一步，周斯年忽然拽住她的书包带，棠笑停下脚步，疑惑回头。

        “我总得给你个奖励。”

        这里都是同学，随便一个人探出头就能看见他们。

        周斯年自然不会做任何过分逾距的事情。

        他只是抬起手，在半空中滞了会儿，最后落到她柔软发顶。

        轻轻拍了两下。

        少年弯下腰，笑着看她，“恭喜你，我的第一名。”

        举办教学活动的周日很快来临，地点定在青森少年宫，早9点30分集合。

        棠笑在家里和父母吃了早餐，棠真给她的书包中塞一些充饥的零食，棠笑咬着一片奶味的方吐司，指指冰箱，“妈妈，可以帮我拿一盒牛奶吗？”

        方诚明顺手掏了一盒，“爸爸给你拿。”

        棠真将书包拉链合上，走过来抚了抚她的肩，“这个牛奶是上次你二伯母买来的，你不是不喜欢喝吗？”

        “唔。”棠笑脸色红了红，为了掩饰不自在，她连忙站起来，用湿纸巾抹过下唇，背起书包出门，“慢慢喝也挺好喝的。爸爸妈妈，我先走了。”

        “注意安全啊！”棠真看着她蹦跳背影，无奈摇头，“这孩子，说要送她也不肯。”

        方诚明摊开今早的晨报，笑道，“她刚来青森，让她多和同学熟悉熟悉也是好的。”

        夫妻两边说笑边收拾餐桌，棠笑出了电梯，迎面就在熟悉的柱灯下看见周斯年。

        虽然棠笑义正词严的拒绝了周斯年要来接她的要求，但是周斯年本人没有答应。

        甚至直接无视了她这句话。

        深秋风凉，不知谁的风筝折在悬铃木疏密不一的枝桠，破损的燕尾像咬了一口的黑森林三角蛋糕。

        她移回目光，迎着风小跑而上。

        她今天特别穿了件烟粉色的针织外套，搭一件花边点缀的纯白半身裙，蹬着小圆皮鞋。后脑扎了一个绸缎的粉色蝴蝶结，柔亮顺滑的黑发垂在腰侧。

        很乖，还有些像小公主。

        凑巧，周斯年的衬衣领口也有烟粉色的扎染，两人走在一起，居然有些相配。

        “周学长。”棠笑将手中一直揣着的牛奶塞进他怀里，歪着头笑起来，“给你带牛奶。”

        周斯年站直身，两指捏着奶盖看了会，挑眉，“又是这个？”

        棠笑很上道，“我那还有巧克力。”

        周斯年拉近和她的距离，笑容是极为张扬的少年气，“棠小兔，你长本事了。”

        “我没有。”棠笑口气很温和，她双手揪着挎包链，笑眼灿烂明亮。

        她邀功似的，嗓音比平时还甜，“我带了好几个不同品牌的，你都尝尝？”

        周斯年是真的不知道到底哪里给了棠笑自己喜欢吃巧克力的错觉。

        他默了片刻，忽然眯起眼，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棠笑，你故意的吧？”

        “我哪有。”她抿着唇，摇摇头，真诚几乎要溢出来，“学长，总是吃糖不好，我有77的，85的，也有100——”

        周斯年屈着指节，行云流水在她额前一敲。

        “惯的你。”

        棠笑掩唇偷笑，笑声清凌凌从指缝中透出来，一尾鱼似的钻到他心里。

        涟漪圈圈扩散，最后成了无法被平息的潮汐。

        棠笑家是刚开发不久的小区，格局仿欧式建筑，绿化做的尤其好。

        两人走上弧月型的拱桥，棠笑双手撑着陶粒扶手，晨风涌起她的外套下摆。

        金灿锦鲤摆尾游过，棠笑深深呼了一口气，踮了踮脚，“每天去学校，我最喜欢从这段路走。”

        周斯年见她被风吹得有些摇摇欲坠，他半侧着身，一只手悬在她腰后，护着她，以免她笨手笨脚往后摔倒。

        少年声线有些哑，“为什么？”

        “今天起得晚了些。”棠笑遥遥指向纯白色的尖顶教堂，“那边有个教堂，你看见吗？”

        她回过头，粉色缎带拂过鼻尖，这才惊觉距离有多近。

        周斯年后撤半步，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特有一种让人移不开目光的明媚，和煦韶光铺在她身上，缀着一双清亮明瞳，笑意勾着人，似乎要溺进她的眼里。

        但是真的等棠笑离开后，周斯年才恍惚明白。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像个自带热源活力的小太阳。

        更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像棠笑一样。

        后来蒋嘉则问他，为什么是棠笑的时候。

        他给不出答案，也觉得奇怪。

        但是就是她了，哪里需要什么理由。

        “看见了。”

        等了很久才等到这句回答的棠笑，有些狐疑，“你真的看见了？学长，你不会是近视吧？”

        周斯年的手撑在棠笑身侧，从某个角度看过去，就好像他在拦腰护着她。

        声音里带着不三不四的散漫笑意，整个人却不显浪荡轻浮，“就是个破败教堂，墙面都落漆了，几只瘦不恹恹的鸽子有气无力的歇在破烂撞钟上。”

        沉默一瞬。

        “学长。”

        棠笑从石阶上跳下来，面无表情且十分冷酷，“学长的语文成绩一定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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