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血渍

夜里下起了大雨，江轻雪翻来覆去睡的并不安稳，迷迷糊糊中做了一个冗长悠远的梦。

        在梦中，她还是个七八岁的孩童，穿着一件粉色小袄，拼了命的往一个地方跑。

        江轻雪认出这个地方，是江府早就荒废的院落。

        小女孩闯进一间屋子，推开门嘴里喊着：“阿娘！阿娘！”

        屋里没有人，小女孩直接往里面跑去，床榻上躺着一个妇人，看上去就快不行了。

        不知为何，江轻雪对生母的印象一直很模糊，可梦里的她已经七八岁了，早就记事了。

        她与江轻月江轻绝并不是一个母亲，据府上的人说，她的母亲沈梦是江诺的第二任夫人，在她七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后来江诺也没再娶。

        床边的小女孩哭的厉害，床上的妇人咳的厉害，让人看不见她的脸，只是用力的抓着她的手，厉声道：“你要听话，一定要……”

        “离开江家！”

        小女孩哭的不行，只会无力的叫着阿娘阿娘，仿佛这样她的母亲便不会走。

        “知道吗！”听不见回应妇人不死心的问。

        小女孩拼命点头，却怎么也唤不回母亲。

        “阿娘——”

        江轻雪猛的睁开眼，大梦初醒，才发觉枕头湿了大半，她难受的捂着胸口，竟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屋内烛光闪闪。

        她晚上睡觉从不灭灯，也不让婢女守夜，缓了半刻，江轻雪从床上起来，打开窗子吹了会冷风。

        今夜无月，雨还在下着。吹着风，江轻雪渐渐清醒了几分，她走到案桌边，点亮一盏灯，坐了下来。

        刚醒来的那段日子，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天天做噩梦，每天晚上都会被惊醒，没有一天晚上是安心的。

        所以她一直在想，她到底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知道江诺有事瞒着她，江家的人也不会对她说实话。可是，残缺的记忆慢慢拼凑在一起，很多事情她心里也有了底。

        这世上很多人，能为生活钱财刻苦勤奋，也会被利益权力冲昏头脑，人人都是为了自己而活。

        无论是为了什么，只有胜出者才有选择的资格。

        “阿娘，你放心，我一定会走出去的。”江轻雪盯着那簇跳跃的烛火目光深远。

        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冬至。

        雪淅淅沥沥。举国休整，合家团圆，整个耒阳城一片热闹。

        皇甫天率众臣到郊外举行祭天大典，江诺与江轻绝一大早就去了，留江轻雪和嫂子秦妙妙在府里过节。

        本来好好的吃着汤圆，宫里的太监却送来一张贴子。是王皇后送来的金贴，为庆冬至佳礼，特在宫中设宴。只是，上面只写了江轻雪的名字。

        “小妹，这怎么突然就叫你进宫去？”秦妙妙有些不安。

        “恐怕是来者不善。”今天是冬至，皇甫天与群臣都不在城中，宫中皇后一人独大，如果出了什么事最快也要下午才能赶回。

        秦妙妙道，“那怎么办。”

        江轻雪淡淡道：“去便是了。”

        秦妙妙一怔，见江轻雪反应不大，依旧是那副平静如水的模样，这让她有种错觉，仿佛她早就知道了一样。但是这不可能。

        她对五梨道，“你去备车。”

        “是。”

        秦妙妙道，“要不要我给你哥哥传个信，或者你称病别去了。”

        江轻雪：“嫂嫂，祭天大典可不是儿戏，要是触犯龙颜就不妙了。”

        秦妙妙无措道，“那怎么办。”

        “就是去赴个宴而已。”江轻雪笑笑，低头若有所思的看向手里的金贴，淡淡道，“况且宫里有二姐在，想来她也会照应我，嫂嫂不用担心。”

        “那好吧，你千万小心。”

        皇城，太极宫。

        天寒风劲，雪花簌簌，与那红墙白雪琉璃瓦相交辉映，斜横的枯枝被雪压低了身影，摇摇晃晃，却在万木枯萎的寂寥里透着点点绒毛红蕊。

        披着雪白大裘的江轻雪在宫女的带领下，缓缓走进太极宫，白裘下裙摆晃荡，衬得她脸颊红润，明眸皓齿。

        入宴，江轻雪抬首，一眼就瞥见席上端坐着的江轻月，她变了很多，淡妆裹面，鬓珠作衬，简单又不失大雅，一袭水绿色水裙清雅如莲，眉眼足见媚态。

        皇后设宴，各宫嫔妃皆在，这次连那位孤傲清冷的贵妃戚姒也没缺席，一件素雅的白色衣袍，遮住了日益凸显的小腹。

        “江家轻雪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江轻雪上前几步，朝王皇后行跪拜礼，又朝宫中各妃微微福身。

        “快起来。”王皇后温声道，眉眼带笑。“月嫔的嫡亲妹妹到了，月嫔该高兴了。”她声音微扬，偏头看向江轻月，“你们也有段日子不见了吧。”

        “嗯。”江轻月应道，“还要多谢娘娘给我们姐妹相见的机会。”

        王皇后轻笑一声，“你家小妹可是尊贵之人，冬至盛宴哪里有不邀之理。”见江轻雪还站着，道：“快入座。”

        “谢娘娘。”江轻雪颔首，在江轻月旁边的空位置坐下。

        文琦脱下她的雪白大裘，露出白裘下的素净白裙。银丝镶边，华丽雅致，衬的她肌肤如雪，娇艳明媚，裙摆勾勒出一朵朵梅花，更是别出心裁，华贵无双。

        江轻月见状，眸光一亮，唇角带着笑道，“穿的真好看，可我觉得还是素了点，你该多穿些明亮点的颜色。”

        “姐姐近日荣宠不断，我看这气色是越发好了。”江轻雪道。

        江轻月面颊绯红，“好啊，还会取笑我了。”

        王皇后瞳色一深，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江轻雪，“月嫔，你家小妹生的是越发水灵了，呵呵，难怪白家有意与你们江家结亲呢。”

        话音刚落，满席之人皆是目光一震，脸色巨变，不约而返的看向江轻雪那边。

        江轻月却愣了愣，疑惑的看向皇后，“白家？哪个白家？”

        “耒阳城内，还有哪个白家？这世上，恐怕只有江家的才女能与左相白容相媲美。”

        王皇后勾了勾唇，眼神有意无意的瞥向戚姒，笑盈盈的道，“说起来，左相已过弱冠，将至而立，也是时候迎娶正妻了。”

        江轻雪怔怔的抬首，心里如同有一道惊雷毫无预料的炸开了，震撼至极。

        “皇后娘娘，这是真的吗，怎么我们都不曾听过。”一旁的静妃发问。左相白容，那是耒阳城内多少世家小姐的梦中情人，是各势力都与之相争的人。

        “当然。”王皇后唇角噙着几分得意，“本宫也是前些日子听皇上提起为白相择妻之事，而白家有意与江家结亲，恐怕过些日子，白家就会上门提亲了。”

        “才子配佳人，金童玉女，天作之合啊！”

        “恭喜啊，月嫔……”

        江轻月却冷笑一声，一点也不卖皇后面子：“传闻罢了，是真是假一概不知，各位还是不要过分猜测，免得失了体统。”

        王皇后僵硬一笑，“开席吧。”

        席间言语不断，络绎不绝。

        江轻月担忧的目光时不时扫向一旁低头吃菜的江轻雪，又不好开口多问。

        宴席气氛热烈，有一处却极为安静。戚姒慵懒至极，漫不经心地嚼着东西，好像一切事情都与她无关，低着个头，也没人主动搭讪她。可垂下的眸子里却是波澜壮阔，暗波涌动，脸上古井不波，只是恹恹的挑着盘子里的菜。

        “哎，就顾着说话了，倒是忘了。”王皇后神秘的拍了拍手，脸上满是亲切笑容。

        林贵人好奇探头，只见，一排穿着素衣的宫女款款走进，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水。

        “这碗羊肉汤每人仅此一份，是西域那边的厨子特意做的，肉质鲜美，汤质醇厚，本宫觉得最适合冬至吃了。”王皇后说着，目光转向戚姒，“听说贵妃最喜喝汤，现在又怀着龙胎，更应该多喝一点。”

        戚姒端起那碗汤，恹声道，“这汤是好，可惜了，就这么一点。”

        王皇后笑容一僵，静妃连忙打圆场，“就是因为少，所以才更显珍贵啊。”

        众人连忙应声道，“是啊是啊！”

        王皇后微微眯眼，见江轻雪未动汤勺，笑着问，“江小姐这么不吃啊。”

        江轻雪刚想开口，江轻月已经替她回答了，“回皇后娘娘，家妹从小就不沾羊肉，可能要辜负娘娘的一番心意了。”

        “娘娘见谅。”江轻雪起身，福了福身。

        “哦，这样啊。”王皇后了然点头，若有所思的看着江轻雪，“那不如把你的这碗汤赐给贵妃吧，她腹中怀有龙胎，应该多喝一点。”

        江轻雪一顿，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戚姒。

        她坐在位子上，仿佛什么都和她无关。

        坐过了半刻，也不见有待女过来端汤，江轻雪疑惑的看向高位上的王皇后，巧的是，王皇后也在看着她，见她看过来，笑眯眯的对她说，“快给贵妃送过去。”

        江轻月面色一变，目光透着几分怒气，虽说这戚姒贵为妃位，可出身低贱，皇后要一个正一品家的嫡女给她端汤，这也太不符合礼数了。

        江轻雪却已经应了声。

        她起身，低垂的眸掩下了里面的暗波汹涌，江轻雪端起那碗冒着热气的羊肉汤，缓缓走到戚姒面前微微一礼，清冷的嗓音传开，“贵妃娘娘，请。”

        一只玉手伸出，接住了她手中的那碗汤，江轻雪抬眼，戚姒冰冷的脸颊映入眼眸，这是她第一次用这么近距离看这位荣宠一身的贵妃娘娘，的确是倾国倾城。

        可惜了。

        江轻雪收回手，戚姒静静地看着手中冒着热气的羊肉汤，神情莫测。

        王皇后目光紧张的盯着戚姒，眼中的焦急连她自己都没能察觉出来。戚姒拿起了汤勺，浅浅喝了一口，轻笑，“这汤是还不错。”

        “不错就多喝点。”王皇后神情一松，也笑了起来。

        江轻雪却觉得心底发寒，宛如深陷冰窖。

        戚姒喝了几口，瞥见江轻雪还站在她面前，慵懒的目光不免打量起她来，正想说些什么，突然，她的身子猛烈的抽搐了几下。

        “噗——”

        一道急促而有力的声响打断了江轻雪的思绪，她猛然抬眼，几滴带着温度的红色液体溅到了她干净的脸上，显的分外妖娆。

        “啊！血！她吐血了！”一旁的静妃指着戚姒惊呼道。

        “啊，快来人啊！”

        “娘娘！”

        太极宫随着这道声响瞬间乱成了一片。

        戚姒毫无预料地吐出了一口鲜血，闭着眼倒在椅子上，她颤抖着身子，一只手紧紧捂着小腹，白袍上大片大片的血色刺痛了江轻雪的双眼。

        “传太医！快传太医！”王皇后急切的声音传遍整个太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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