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唐泽

“江缨，救救我。”一身红衣的少女站在她眼前，她垂头看着少女的眼睛。明明这么年轻，眼睛却早就浑浊了，这是一双美丽又危险的眼睛，仅仅只是凝视着,就会被双眼睛所沾染的巨大绝望包围。

        她不能不伸出手去拉住她，如果她此时不伸手去拉住她的话，她就不是江缨了。

        “江缨，如果你就抱着这么半吊子的决心、不把这条界限划清的话，总有一天不仅是你自己，你会把所有人拖向地狱。”声音从她背后传来，她侧首，看见一身黑装的男人站在她身后，胸前绣着一朵金色的兰花，这朵兰花看得她眼疼，她移开了目光，冷漠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径直向前走去，毫不犹豫地握住了红衣少女的手：“不要怕，我带你走。”

        那只手冰凉地让她打了一个寒颤，但她还是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

        少女发出了一声轻笑，接着她抬起头来，却是宋元昭的脸，但是却满脸是血，他盯着江缨说道：“你不知道姜鹤吗？就是那个被江缨救下的那个无恶不作的恶鬼！”

        恶鬼。

        江缨救下的——

        无恶不作的恶鬼。

        江缨从梦中惊醒，睁着眼睛看着绣着三色堇的帐幔，脑子空白了几秒，才慢慢回忆起之前的发生的事情。

        “你醒了！”她顺声望去，见是战场上的那个少年，见她醒来，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忙放下水盆向她奔来，他的身上还缠着绑带：“身上可有好一些？”

        她想起唐泽对他的称呼。“大殿下”。看来她所猜测的没有错，宋元昭果然就是永安国的皇子，也就是永安皇帝宋贞的儿子。

        江缨心情不好，但她对眼前少年并无恶感，只掩饰笑道：“我好多了；谢谢你来看我，你身上的伤可有好一点，大殿下？”

        宋元昭看着她的笑脸，红着脸忸怩了一下：“你不用道谢！你救了我，我自然是要来看你的。你好好养着，在你伤好之前，我会一直来看顾你的。……我身上的伤不重，你不用担心”

        江缨道，“没事就好。”

        她移开视线，开始四处打量屋内的摆设盯着帐幔上的那朵三色堇：“大殿下，这里是哪里？”

        宋元昭：“是师父的外宅。这次除妖大会，伤员太多，小西天根本住不过来；你又伤得太重，我便向师父求了情，让你住到这里来；你已经昏迷三天了。”

        小西天是金吾府医疗室的别称。

        江缨“嗯”了一声，心道难怪这三色堇这么眼熟，这不是唐家的家纹么；也就唐家那么高调夸张，恨不得在所有能绣东西的地方都绣上他们的家纹，连帐幔都不放过。

        “大夫说你醒过来就没事了，”宋元昭将热毛巾递了过来，“洗把脸吧。”

        江缨接了毛巾，看了眼宋元昭：这家伙虽说是皇子，但是服侍人确实仔细的很，也不假手小厮太监，事事亲力亲为，一点都看不出皇族那娇生惯养的样子：“大殿下倒是对这里挺熟的。”

        宋元昭面色不变：“那当然了，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的嘛！”

        在这里？

        也就是说是这小鬼是唐泽教养这么大的？但是宋元昭好歹也是皇子，就算唐泽是他的师父，再怎么着也轮不到唐泽来养吧？

        江缨接过热毛巾，感觉七年后的世界真是奇怪异常，满腹疑问不知从何问起。这边厢宋元昭继续说：“毕竟，师父是我的舅舅嘛！跟在他身边，让我想到了已故的母妃——”他便不说话了，只低着头拧毛巾。

        她侧头回想了一下，是了，宋贞的妻子是唐泽的姐姐，闺名叫唐芷月。她记得唐芷月还去金吾府看过唐泽几次，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没想到唐芷月这么早就去了，也是怪可惜的。不过她自己也挺早就死了，没什么资格说别人……

        不过七年，已是沧海桑田。

        宋元昭偷眼瞥着正在走神、机械擦脸的江缨，脸又红了些：“那个，我问了其他同期，原来你、你就是赵霜月啊？”

        江缨擦脸的动作不停，听这语气，似乎这赵霜月还挺有名的样子：“怎么，大殿下知道我啊？”

        宋元昭一脸微妙地看过来：“不知道你的人，应该没有吧？”

        “不过我也能理解你为什么要隐瞒你的名字了，毕竟留级了那么长时间，确实也挺丢脸的。但是你明明这么厉害，为什么在前几次的除妖大会上的试炼都不合格呢？”

        听了这话，金吾府万年第一/把同期万年老二唐泽压起来打的/前首席除妖师江缨心情有点复杂。

        宋元昭瞥了一眼江缨，似乎误解了此刻江缨脸上心情复杂的神色：“不要担心，虽然你这次除妖大会中途晕倒退赛，但是我已经把你的表现和师父已经说明了，他说会综合考虑你这次的表现，你这次肯定会获得评级的，最低也会拿一个春等的！”

        江缨敷衍得点点头，提出了她现在最关心的问题：“除妖大会上的那些妖怪，有查出它们的来源吗？之前大殿下你说那只魍魉和姜鹤有关，是什么意思？”

        宋元昭道：“虽然还没有完全确定，但是绝对和姜鹤脱不了关系，你也看到了吧？那只傀儡身上的凌霄花。姜鹤手下的妖怪的身上都带着凌霄花。而且这些年它和它手下的那群妖怪们无恶不作，金吾府这些年一直在对姜鹤它们进行追捕，它们这次趁除妖大会的机会侵入无际林，破坏除妖大会，向金吾府示威，很像是那个姜鹤的会干出来的事情。”

        江缨脑海里闪过那个红色的身影，和那双眼睛。

        不，这是不可能的。江缨想着那双眼睛：姜鹤绝对不会成为恶鬼的。

        她一字一顿道：“可以和我再多说说，这个姜鹤的事情吗？”

        宋元昭犹豫道：“其实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只知道在江缨死后，这只妖怪自称鬼王姜鹤，纠结了一堆妖魔鬼怪自处作乱；据说这妖怪妖力甚强，金吾府对它追捕数年，却连它的真实面目都不曾知晓；只知道她对凌霄花情有独钟，手下的妖股的身上都有凌霄花的印记——就是那只攻击我们的魍魉身上的那朵。”

        明明每个字都听懂了，但是连在一起所表达的意思却让江缨产生了一股荒谬感，无论是眼前喋喋不休的宋元昭、还是她正躺着的软床，都像是长了一层透明隔膜，让她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七年确实太久了，足以让这个世界变得天翻地覆。

        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死对头唐泽抢了她的位置，而她七年前、拼死拼活去救的姜鹤，如今却变成了四处作乱、人人喊打的鬼王、甚至对金吾府的那些无辜学徒们出手……

        不！不可能。她自顾自的否认：姜鹤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一定是有人假借她的名义、四处作乱。

        ——我一定要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不能让姜鹤蒙受这样的污名。

        她暗自下定了决心：“大殿下，你刚刚说，这次我一定可以拿到评级，对吧？”

        除妖大会相当于金吾府的评级试炼，成功通过除妖试炼的学徒，会根据在除妖大会的表现，得到相应的“春、华、秋、实”四等评级，实等最上、春等最末。获得评级的除妖师就可以接受各地发来的除妖令去往各地进行除妖。

        ——也就是说，只要获得评级、接受除妖令去除妖，就很有可能和那些所谓姜鹤的手下碰面，查出这个什么鬼王的姜鹤的真面目。

        她下定了决心。

        宋元昭点点头：“那当然了！我在唐泽师父面前可夸你不少呢！”

        “而且，”宋元昭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睛，“我觉得唐泽师父可相当地中意你。之前我和师父说情的时候，只是说给你一个独立的房间疗伤，结果他二话不说直接就把你挪到他的别宅来了。这别宅除了我以外，他可是很少让别人进来的！”

        江缨叹了口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师父第一眼见到我的时候就骂了我‘愚蠢’，真得很难感受到你师父对我的中意。”

        宋元昭摇了摇手指，“这你就不懂了，霜月！我师父扭曲的性格让他从来就不能坦率地表达他的真实感受，如果从他的嘴里听到了恶毒评价，一定要把它往相反的方向理解，这才是师父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江缨盯着他看了一会，笑道：“大殿下真是厉害。”

        在没有自知之明的方面。

        宋元昭：“……霜月，我怎么感觉你这句话是在嘲讽我。”

        “你的话太多了，大殿下。”屋内两人同时看向来人，宋元昭开心地喊了声师父跑了过去，江缨则在瞥了一眼来人后尴尬地移开目光装死：看着昔日死对头穿着首席的衣服在她面前出现，真是很难让人不内伤。

        唐泽没有理会宋元昭，江缨能够感受到他的眼神一直锁定在她的脸上，看得她十分不爽，索性看了回去。

        四目相对。尽管七年过去，唐泽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一如既往地对着她板着脸，从来不曾对她这个平民摆出什么好脸色。原来她还是江缨的时候她就是这样，没想到如今再世为人、她竟然还要面对这张臭脸。

        她直直地盯着那双墨色瞳孔，下一秒，唐泽就错开了视线。她的心里开始烦躁起来：既然这么不愿意看到我的话，就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就好了！她一边在心里腹诽，一边扯出一个假笑：“唐泽……大人。”

        她艰难地从嘴里吐出大人二字：“因身上有伤，不便行礼，还请大人见谅。”

        开什么玩笑，鬼才要给这个家伙行礼。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尽管眼前的唐泽仍然是面无表情，但是全身的气场，似乎缓和了许多，脸上的肌肉仿佛也放松下来。整个人的气势像是变得没有那么锐利了。

        宋元昭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看吧，我就说师父很中意你，你一笑他开心了。”

        “宋元昭，注意你的站姿。”唐泽严厉地盯了他一眼。宋元昭赶忙站好。

        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黄色的符纸，可以看出原先被捏成一团后又被仔细地展平。江缨认出这是她在除妖大会上写的那张“自爆符”。

        唐泽道：“我听宋元昭说了，除了自爆符以外，你还用了落火符，从一只身高九尺的傀儡手里救出了他。”

        江缨满脸问号地转头看着站得笔直宋元昭：“身高九尺……？”

        宋元昭悄咪咪道：“这不是为了突出你的高大英勇吗。”

        “赵霜月，对吧？金吾府第一个连续四次除妖大会没有通过评级的学徒。今年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今年再不通过，你就会被逐出金吾府。”

        唐泽将这符纸举到她的眼前：“解释一下，为什么连春等评级都拿不到的学徒，会用落火符和‘自爆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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